又是个深夜,贺昌龙和其他三人挤在冰冷的水泥屋的角落之中,透过屋顶那一小块缝隙看着外面的天空,贺昌龙想起自己小时候在老家,每当天气晴朗又凉爽的时候,自己总会从那个破瓦房之中偷跑出来,来到田坎边,嘴里嚼着鱼腥草,双眼盯着星空数着上面永远都数不清楚的星星,想着有一天能离开这个地方,不再与田地为伍,而是进城里去,像自己爹一样买上两毛钱的酒,就着花生痛苦地吃一顿。
“你要是能当上兵,那我们家里头就有三个当兵勒唠。”贺昌龙的爹时不时会在吃饭的时候说上这么一句,贺昌龙每次都只是点头应着,听着自己老爹唠叨着他的大哥在新疆建设兵团,三哥在某陆军师团,每次贺昌龙规规矩矩听完父亲的唠叨之后,就会起身帮忙收拾碗筷,然后背着二哥的闺女去上学——他每天都是这么度过的,不管怎样,能读书就好,哪怕只是农中。
听说,在部队里,有文化能更有前途。
1974年,贺昌龙终于报名参军了,当时正值十年动乱期间,报名时武装部招兵干事问他:“你是什么文化程度?”
贺昌龙立即坐直回答:“农中,就是……就是初中。”
“噢。”干事微微点头,在本子上文化程度那一栏后写上了“初中”二字,又在后面打了个括弧,画蛇添足般地加了“识字”二字,贺昌龙当时汗都渗出来了,因为他初中还没有真正毕业,但这还不是让他最紧张的时候,接下来干事的问题让他把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
“家庭成分?”干事又问。
贺昌龙几乎能听到自己吞唾沫发出的“咕噜”声,他虽然小,也知道这个成分决定很多人的未来和前途,不过还好村里给自己家划的成分是“中农”,在“贫农”与“富农”之间,不高不低,应该坏不到哪儿去?只要不胡说八道,只要没有人“举报”他爹,在解放战争期间是个被俘的解放战士,应该问题不大吧?
对,应该问题不大!贺昌龙这样祈祷着,双手都把大腿给捏青了。
干事如实在本子上填好,又问了其他的问题,随后让他参加了体检,接着贺昌龙就忐忑不安地回家等待着,没多久,乡里来了消息,说他已经应征入伍了。贺昌龙高兴疯了,光着脚在田坎里跑了一圈又一圈,仿佛看到了自己光明的未来:自己穿上了四个兜的干部服装,衣锦还乡被家乡父老簇拥着,被羡慕的眼神包围着。
那年冬天,贺昌龙在县武装部登上了卡车,告别了家人,临别前,贺昌龙那没有文化爹不断叮嘱他要好好干,说家里现在特别光荣了,村里一定会好好照顾家里,让他不要担心,因为家里有哥仨都是军人。
贺昌龙参军的部队在重庆,距离他老家也不过几百公里,但对当时的贺昌龙也说等于是去了天边,坐火车、客车都要十来个小时。在那之前,他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
随后三个月的新兵训练结束,又分配连队,一切都和贺昌龙所想的一样顺利,而老实的贺昌龙唯一知道的是在这个新世界中生存,最重要的就是听话,遵守规矩,笨鸟先飞。于是他每天总是第一个起床,给班里每个人都把牙膏挤好,把脸盆中的水接好,然后等着全班人起来洗漱,这是在那个时代,他独自悟出来的生存之道。
“乡坝里头勒人,只晓得踢泥巴,其他的啥子都不会,老实点,多做点没得啥子。”贺昌龙每当累了的时候,总会想起他爹,那个老实巴交,曾经在国军部队中只能做饭,被俘虏后在解放军部队中还是只能做饭老爹的话,没多久,还在部队中的他得知父亲傻了,老年痴呆。
人的际遇总是很怪异,也许人们才总是相信所谓的天意真的存在。没多久,贺昌龙成为了班长,而在他参军两年后,1976年,四人帮被打垮,十年动乱终于结束,重新主持了中央军委工作,在加强军队正规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建设的同时,也恢复了军队院校制度。贺昌龙有幸成为首批恢复制度之后的学员之一,那时候不考试,全都是由各部队从优秀战士和班长之中推选。
当时贺昌龙所在的部队正在成都市沙河堡担负修建成都军区第四招待所的施工任务,他同事作为连队优秀班长带领预提骨干参加教导队培训,也是那个时候,他得到了去军校学习的通知,傻子都知道进入军校就等于是成为了预备干部,前途无量,也就是在进入军校的那天,他认为了之后与自己同甘共苦多年的魏亚军、黄永模、邓泽义。
“我叫魏亚军,以前是警卫员,大家好……”那个稚嫩小伙儿挠着头介绍着自己,没好意思说自己是团长的警卫员,担心别人说自己是托团长关系进的军校。
“我姓邓,名泽义!是二营七连的通讯员!”穿着新军装,浑身干干净净的小伙儿笑道,向贺昌龙伸出手来,显得十分大方。
“我是八连的,我叫黄永模,黄色的黄,永远的永,模范的模!”较矮,身体却十分强壮,一挥手手臂肌肉都会鼓起的男子凑了上来,笑嘻嘻地看着众人。
贺昌龙向眼前几位新战友敬礼,随后沉声道:“我叫贺昌龙,之前是战斗班班长,四川人,从今天开始,也是各位所在的学员班的班长。”
那年贺昌龙二十一岁。
“我叫贺昌龙,今年二十一岁,是十三军一一四团三营战斗班班长,步兵,四川人。”船舱内,明明在众人眼前已经宣布“死亡”的夜叉王开口说话了,虽然垂着脑袋毫无生气,但眼角却挂着泪水,众人都看着他,詹天涯蹲下来,又听到夜叉王带着哽咽的声音自语道,“在军校我是你们的班长,在战场我是你们的排长,我对不起你们,命令是我下的,投降的命令是我下的,你们这一生的污点都在我造成的,如果我们及时撤退,不去救那个该死的混蛋,我们不会被包围,我只是想大家都活着,活着回家……”
远处,站在角落中的苍穹A组三人都浑身一震,手中的武器又捏紧了,不知为何,在夜叉王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们脑子中都电光火石般闪过了某些片段,这些片段中有快乐、悲伤、酸楚,似乎参杂进了人生中所有可能经历的事物。邓泽义与黄永模作势要迈步上前,却被魏亚军抬手挡住,示意他们等等,再等等,反正他们都已经等了很多年了……
“你们是在何时,何地驻军进入越南?在那之前发生了什么?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你所说的那个该死的混蛋是谁?”詹天涯低声问道,虽然不确定夜叉王是否能听进去,但他想知道,因为这件事的谜底詹天涯自己也追查了多年,一直没有搞明白过,只是清楚这件事无疑与胡万钦有着莫大的关联。
“怪事,我们遇到了很多怪事,从来没有见过的怪事。”垂着头的夜叉王低声回答道,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空洞,似乎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只是在叙述着前世的某些似乎并不真实的经历,船舱内的气氛好像被夜叉王散发出来的某种东西给凝结了,大家都在等待着,等待着夜叉王下面的话。
“观雾山,零号,特训,侦察排,特殊任务,尖刀连,还有……还有……”夜叉王断断续续地说了一系列词语,当听到“观雾山”和“零号”的时候,詹天涯的脸色变了,果然如此,和自己预料中的分毫不差,还有什么呢?具体的呢?
“还有,我们的教官叫齐风。”夜叉王又说出一句话来,并追加了一句形容,“那家伙年龄并不大,但他根本都不是人。”
齐风!!!
观雾山!?
零号!
胡万钦的经历中提到过,中川秋男死前带他去过零号,在那里见到过正在培训的齐风和曾达,那也是中川秋男死前留给胡万钦的礼物。
还有什么?詹天涯忍不住一把抓住了夜叉王的双肩,喝道:“说呀!还有什么!”
“我们被出卖了……”夜叉王随后开始重复着这句话,眼中的泪水不断滑落,船舱内一片死寂。
终于,到了谜底应该揭开的时候。
第八卷[怨灵旗](下)鬼湖烟海(完)
第九卷[八物冥器]天空之城
第一章(上)[我叫贺昌龙]
“学员班五班班长贺昌龙,返回原连队任二排排长!”
1978年12月12日,在步兵学院刚学满十个月的贺昌龙等人正在某县进行野外训练,忽然接到让全体学员立即返回学校的紧急命令。原本贺昌龙以为又是学校安排的另外一项紧急训练,谁知道返回学校才知道上面有命令,让原十三军全体学员返回原部队准备执行作战命令,而作战的对象是越南。
要打仗了,这是很多人始料未及的事情,同时也是他们所期盼的事情,在大多数人眼中当兵不打仗那还有什么意思?也有不少做政工的指导员却告诉他们,应该预防战争而不应该期盼战争,只有真正上过战场的人才知道和平的可贵。
这个道理在当时很多士兵心中都是没有概念的,毕竟那个年代中国本身就封闭,绝大多数士兵文化程度低下,也没有见过世面,对境外作战的概念也是相当模糊,对打仗的感觉又是兴奋又是害怕。
学校的专车在第二日清晨将贺昌龙等人送到了成都军区大院,各部队来接干部和士兵的卡车早已等待在那,贺昌龙等人到了地方之后才发现还有不少三十七师的同学,从其他人的讨论中才知道,因为三十七师一直是甲种编制,干部、战士都很充足,而三十八师和三十九师入川之后一直属乙种编制,战事已起必须扩编成甲种编制,不仅战士不够,连干部也缺许多,所以三十七师的学员分别分到了三十八和三十九师。
“贺昌龙、魏亚军、邓泽义、黄永模!”一个军官站在某辆卡车后方,大声叫着他们四个人的名字,贺昌龙高声答“到”,然后带着自己学员班的三个战友跑到卡车后方,那名军官严肃地看着他们,随后翻看手中的本子对比了下上面的照片,点头朝他们挥手,示意他们上车。
四人与那名军官上了卡车,军官对着驾驶室说了声:“走吧!”随后卡车启动朝着军区外面驶去,贺昌龙等四人有些懵了,这算怎么回事?这辆卡车就单独来接他们四个吗?有些单纯的魏亚军还显得很兴奋,觉得他们已经享受了干部待遇,几个人单独一辆车,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可贺昌龙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立即起立敬礼,那名军官抬眼看了下他,又挥手让他坐下,抓稳,说路途颠簸,至少有八个小时的路程。
八个小时?一半天的时间全耗在路上了,回原连队遂宁尹家花园也不过是五个小时而已,这肯定不是回原连队,难道说我们还有其他的任务?贺昌龙虽然老实,但也知道有些事情还是得问清楚好,其他几个战友不说话,自己是班长,得负起责任,于是壮胆开口问:“首长,我们是去什么地方?”
“山里。”军官简单地回答,又问,“你们学员五班在全校成绩排名前茅,特别是你们四个,成绩都很拔尖,不管是射击、军体素质和战术地形等等都学得很不错,很难得。贺昌龙,你已经收到命令,即将成为排长,你有信心带好你的兵吗?”
“报告首长!有信心!”贺昌龙又要站起来了,军官皱眉挥手让他赶紧坐下来,不用这么拘谨,并且再次叮嘱,沿途说话坐着就行了,在车上没有那么多规矩。
“很好,这次进山里的人只有你们四个,你们是挑选出来的战士,而首要的任务是杀猪。”军官说到这扫了车内众人一眼,看到四人脸上失望的表情,又道,“怎么了?让你们杀猪委屈你们啦?杀猪把肉用柴火熏干包好,这就是干粮,除了你们之外,其他部队在这段时间也得做这项工作。”
贺昌龙点头,此时一向做事一根筋,有些冲动的黄永模忍不住开口埋怨道:“那还不如让我们返回原连队。”
黄永模说完,贺昌龙赶紧用大腿碰了一下他,示意他不要插嘴,军官却不发火,只是道:“上面来了命令,贺昌龙任排长,魏亚军、邓泽义和黄永模分别任班长,原本应该是你们四人都回原连队任职的,但情况有变,作战开始之后,你们虽然得随原部队进入越南境内,但执行的任务有所不同,所以你们必须呆在一起,况且你们的配合本身就很默契,而且任务机密,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为了保密起见,在作战开始之前,你们必须跟着我执行其他的训练,距离军委下达的作战时间还有至少几个月,至于具体时间,你们不要打听了,安心吧,有的是仗给你们打。”
军官的这番话既在宽心也在给他们打心理兴奋剂,把四个人的情绪一下就调动了起来,但他们并不知道即将前往的地方是一个被称为零号蜂巢的地方,在到达之前,军官还拿出了四套崭新的军服让他们穿上,到达目的地之后,卡车停下,军官率先跳下车说了句“等着”然后大步离开。
已经入夜,山内的气温也冷得出奇,毕竟那是冬天,原本亮着大灯的卡车也熄了灯,随后车厢中的四人听到两名驾驶员开门下车的声音,等贺昌龙凑到驾驶室与车厢之间的玻璃去看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两名驾驶员的身影。
“有些不对劲。”黄永模朝外面探出头去看了一眼,“龙哥,周围黑灯瞎火的,除了风声什么都听不到,也没有房子,只有两条路,一片空地,远处就是林子。”黄永模的眼睛在黑暗中是最好用的。
魏亚军也凑过去看了眼道:“别瞎想,也许是他们去放水了。”
“这是部队,不要瞎想!”邓泽义打断他们的话,“不会有什么意外,我们等着就行了。”
贺昌龙竖起耳朵听了一阵道:“是不对劲,怎么会半点声音都没有。”
“怎么办?”黄永模扭头问贺昌龙,“我们是不是被……”
“别瞎想!让你别瞎想!”邓泽义再次打断黄永模,他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你反特电影看糊涂了是不是?现在什么年代了。”
“安全第一,安全第一!”魏亚军在旁边嘀咕道,“不要做出格的事情呀。”
贺昌龙趴在车厢一侧,看着外面,又等了一会儿,他们四个人都是农民子弟,没有什么手表之类的东西,当然不知道现在的时间,只能按照路上的猜测,估计现在已经晚上八点左右了。贺昌龙寻思了一会儿,觉得事情是有些不对劲,那个军官在军区大院叫他们的时候,汽车就停在最边上,而且没有其他汽车的编号,这是其一,但不可能是其他什么“坏人”的车,毕竟军区不是谁都能进得去的。
“黄永模,你下去看看,其他人不动,如果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不要说话不要有任何行动,立即沿着原路退回来就行了。”贺昌龙边说边朝外面看着,随后挥手道,“走!”
黄永模以极快的速度从车内翻了下去,轻轻落地,半俯身蹲在地上,看准了一个方向,随后朝着那边慢慢地走过去,刚走了几步,黄永模又被车上的贺昌龙给叫住了:“右侧,你的…钟方向,沿着那军官离开的路走,刚下过雨,看他的脚印!”
黄永模背朝贺昌龙点了点头,低头寻找着那军官的脚印,却惊讶地发现脚印不止他一个人的,至少还有四五个人,顿时觉得事情更加不对劲了,立即沿着原路退回去,把这个情况告诉给了贺昌龙,贺昌龙一寻思,指着外面对剩下的两个人道:“都下车!车里是不能呆了!”
贺昌龙这句话刚说完,汽车轮胎就爆掉了一个,爆炸声响起,吓了四人一大跳,明显是轮胎被什么东西击中,但却没有听到枪声。当时中国军队大多数士兵都不知道消声武器之类的东西,国内研制的微声武器也只有67式微声手枪,只配备侦查和特工人员,在那之前,只有部分仿造制造的美国单发曲尺微声手枪,微声冲锋枪一直到85式微声冲锋枪出现才彻底打破了这个局面。
一个轮胎爆掉之后,紧接着其他几个轮胎都一一爆掉,接连不断的爆炸声让四个人不得不马上翻身从车上离开,魏亚军作势就要朝林子方向跑去,被贺昌龙一把拽住,按倒在湿地之上,压低声音道:“你十个月算是白学了,这明显是要把我们赶下汽车,让我们的目标更明确!”
“龙哥,是什么人?用的什么武器?”黄永模问完又骂骂咧咧了一阵,“!有种出来真枪实弹的干一场!躲着算什么英雄!”
贺昌龙立即一脚踹在黄永模腿上,示意他不要说话,他们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黑暗,但在对方眼中这种优势仿佛根本不存在,对方能把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你们都不要慌,我觉得这应该是考验。”贺昌龙慢慢说完,慢慢起身,朝着周围喊道,“首长,这是考验吗?”
贺昌龙刚说完,一颗子弹飞了过来,直接擦着贺昌龙的手臂而过,随后邓泽义也“哎呀”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左手臂,左手臂稍偏的地方被一颗子弹穿了过去,血流不止。
“!考验个屁啊!这是要杀了咱们!”黄永模这次大致知道了子弹来袭的位置,立即拽着受伤的邓泽义往卡车侧面一躲,其他两人也顺势躲了进去,恐惧瞬间占据了四个人的心里——真枪实弹,这不是开玩笑!
第一章(下)[连环套]
那军官到底是什么人?是敌是友?这是考验吗?
四个人脑子中都出现了同样的疑问,贺昌龙却坚定认为这百分之百是考验,不可能是真的有人要置他们于死地,如果真的要打死他们,先前就不用擦伤他们的手臂了,而是直接瞄准头部或者其他致命的位置,因为黑暗中埋伏的人有着绝对的优势。
“龙哥,我们现在只有进林子里面,转守为攻,他们包围咱们,咱们就包围他们。”黄永模摩拳擦掌,拔腿就准备朝着卡车侧面茂密的林子中跑去,贺昌龙摇头不允许,黄永模很是不高兴,告知他们,不管这是考验还是其他的怎么回事?在这里当缩头乌龟总不是那么一回事。邓泽义虽然受伤,但也坚持黄永模的观点,多少都得变被动于主动,这不是军校里面经常教的吗?被压制住不能想着依靠友军和支援,必须首先有对策脱线,耽误一秒,自己的生存机会就会减少一成。
黄永模此时不怎么听得进去,只说了一声“不要担心”直接就窜向对面的林子,极强的个人英雄主义冲昏了黄永模的头脑,但他没有走多远,就猛地停了下来,呼吸一下停住了,后方三个人看见黄永模一下僵在原地,以为在他对面不远处发现了“敌人”,但仔细看过去那里什么都没有。贺昌龙立即悄悄上前,还没有开口问,就听到黄永模哆嗦着说:“龙哥,我好像是踩着地雷了……”
地雷这东西从发明开始,就在世界各国的战争之中充当了重要的杀伤角色,特别是在中越战争后期,各国制造的五花八门的地雷充斥了两国的边境,以致于从1993年开始直到现在都不断在排雷,因为交战双方谁也无法记清楚到底埋了多少颗地雷。
因为贺昌龙他们是步兵,而且是步兵连队中的尖兵,所以关于地雷的知识被填了不少在脑子之中,没有条件完全认识只能死记硬背,为此教官还将拆除引信的地雷让他们感受一下,特别是反步兵地雷,这种东西在军中的绰号很多,叫什么“文明雷”、“一条腿”之类的,因为只炸腿的这种地雷,在士兵调侃中还故意被大家嘲讽说比较人道,至少给你留了条命。
“永模!你别动!千万不要动!保持这个姿势,不要晃!”贺昌龙上前,慢慢趴下去,找着黄永模之前的脚印慢慢上前,同时挥手制止在卡车旁边躲避的魏亚军和邓泽义保持着原地不同,同时在心中纳闷,就算是考验、考核也不至于做得这么绝吧?真把地雷搬出来用了,这种东西极少有人能逃得过去的,因为地雷有时候不止埋一颗,周围五米到十米范围之内肯定还有,万一自己一个不小心也踩上了,等于是全军覆没。
“首长,他踩着地雷了!是地雷呀!”贺昌龙大声喊道,随后深吸一口气,看了看黄永模的身后,身后的地势稍微低一点,可以冒险一试,于是慢慢站在黄永模的身后,抱住黄永模的双肩道,“永模啊!我数一二三,你向后使劲仰,我抱着你滚下去,炸了,咱们也不会缺胳膊少腿,宽心啊!听我的口令!”
“龙哥,是我糊涂,是我虎!这和你没关系,你们走吧,我没事儿……”黄永模虽然这样说,但已经吓得说话都不清楚了,毕竟谁也不想丧命,更不想留条命,却缺胳膊少腿,那比死了还难受。
“闭嘴!一、二……”贺昌龙数到“三”之后,憋足劲抱着黄永模就朝着后面滚下去,同时自己用身体死死压住黄永模,心想着要炸自己也伤得最重,谁知道两人滚下去许久也没有听到地雷爆炸,在车旁的魏亚军和邓泽义两人脸色吓得苍白,好半天都没有缓过来,至少等了五六分钟,邓泽义才壮着胆子说了句,“没炸。”
贺昌龙和黄永模还趴在那,微微抬头看着先前所站的位置,又看了至少一分钟才慢慢爬起来,随后立即退回汽车的位置。捡了一条命回来,黄永模已经半傻了,缓过来之后连连向贺昌龙道歉,又挥手要打自己的耳光,被贺昌龙抓住手,示意大家都不要出声,静静地等着,听着,好一会儿之后,贺昌龙才低声道:“不管这是考核还是其他什么,他们的目的很明确,想看咱们怎么应对,我们呆在车里是不可能的,他们会逼我们出来,我们从那一面离开也不可能,他们有枪对着咱们,从这一面走有地雷,这都是计划好的,而且地雷说不定有拆了引信的哑雷也有真雷,真假混着,给我们心理上施压,你们没忘记在学校里教官讲过的,关于在朝鲜战场上美军的做法吗?他们就是这么做的,让你不敢上前,就算扫雷也会花上从前几倍的时间。”
“那怎么办?”魏亚军从车底下朝那一面看去,依然是没有看到任何人影,而且气温也越来越低,虽然在四川不会到零下,但这种湿冷让人完全可以崩溃,得病的几率也会增大。
“要不咱们投降?”邓泽义眼前一亮。
黄永模马上摇头:“死虽然可怕,但是绝对不能当投降兵!”
那个年代,中国军队中并没有现在所说的那种编制减员至三分之一就可以退出战斗或者保生投降的说法,宁愿用光荣弹光荣了也不能投降,做投降兵是对军队最大的侮辱。
“不是真的投降!”邓泽义压低声音道,“我们投降,假装引他们过来,然后再下手!”
“万一他们人多呢?二十多个?假投降就得变真投降了。”贺昌龙摇头,“这条路行不通。”贺昌龙又想了一会儿,回头看见汽车的时候灵光一闪问魏亚军,“亚军,你以前不是警卫员吗?也会开车。”
魏亚军点头:“但我开的是那种小吉普,大车没开过。”
“扯淡!大车小车不是一样的吗?”黄永模插嘴道,“龙哥,不过汽车轮胎爆了,我们也走不远啊!”
贺昌龙微微摇头:“我们不走,转守为攻,我们开车朝着先前那军官离开的地方,也就是他们开枪的地方直接撞过去,距离不远,只有十米,汽车轮胎就算爆了,跑十米肯定没有问题,除了亚军之外,我们都不要上车,都在汽车后面跟着,等到了林子边上,我们再冲进去,咱们是步兵尖兵,到了林子里面就是咱们的天下了!”
“好主意。”邓泽义立即举手赞成,随后四人立即分头行动,魏亚军开车门上车,发现钥匙已经不见了,但也难不倒他,他掀开引擎盖,从前面扯出线来,让贺昌龙接火,自己则钻进车内发动汽车。
整个过程中,林子中异常安静,那群林子中的“敌人”也没有展开任何攻击,好像就在等待看他们怎么办,等汽车发动之后,贺昌龙立即让魏亚军朝着来时的地方开去,开半途中才立即调转方向朝着林子方向撞去。
行动一切都很顺利,汽车朝着来时的方向艰难地行了几米之后,魏亚军突然打了方向盘,直接撞向林子的方向,油门也被踩到底,刚撞进去那瞬间,魏亚军突然间死死踩住了刹车,随后缩在驾驶室中一动不敢动,完全傻了。同时在车后的贺昌龙、邓泽义、黄永模三人从两个方向朝着林子之中猛扑过去,坐在驾驶室中的魏亚军见状立即喊道:“不要!不要!”
贺昌龙听到魏亚军说“不要”意识到有问题,立即叫其他两人停手,但黄永模已经刹不住了,人已经扑过去了,在他扑进去看清楚的一瞬间,大叫了一声,下意识抬手抱住了旁边的树干——在他眼前不到一米的位置就是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