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大年三十,原本上午还天气晴朗,到了傍晚却下起了毛毛雨,因为是沿着红河岸边前进,对面就是越军的阵地,为了防止对面的狙击手和炮火袭击,部队实行了灯火管制,车辆都是按照特定的时间单车缓慢经过,其余人全部步行,但榴弹炮已经全部就位,准备在攻击发动的同时全面覆盖越军河岸阵地。
夜晚十点多,缓慢行进中的贺昌龙等人突然听到了远处传来了“呯呯呯”的声音,原本有些紧张的众人以为前面与越军接火,都紧张不已,但参加过集训的贺昌龙和魏亚军等人听清楚了那是鞭炮声,但手下的好些新兵都有些发抖,手心满是汗水。在他们正在纳闷的时候,却听到不少百姓的嬉笑声,此时大家都猛然醒悟今天是大年夜,放鞭炮是正常的事情,于是松了一口气,同时想到对面的越军可能也同样无比紧张。
到达农场的时候,已经是大年初一凌晨两点,所有士兵都已经疲惫不堪,因为保密的关系,预先也不可能通知农场的百姓和工作人员,只能就地两人一组打开被包就沿街睡下,直到清晨农场的工作人员起床小便,出门时看见周围全睡着的是当兵的,吓了一大跳,同时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以后,立即叫醒了周围的所有人。
贺昌龙从昏昏沉沉中醒来,看到周围站着无数的拿着吃的喝的当地百姓,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拿着一个碗,碗中装着鸡蛋,从不远处慢慢走来,要塞给士兵鸡蛋,但都被婉拒了,老太太十分焦急,终于来到贺昌龙跟前,将鸡蛋硬塞给贺昌龙,贺昌龙怎么都不收,老太太竟然作势要跪下去了,贺昌龙一下扶住,发现老太太已经泣不成声,赶紧询问怎么回事,可老太太叽里咕噜说了一阵子他都没有听懂说什么,直到另外一个较为年轻的男子走过来扶着老太太,才告诉贺昌龙说:“她让你们给她家报仇,半个月前,就在这里不远的橡胶林里,他干活的小儿子被越南人的炮弹给炸死了……”
贺昌龙和周围的士兵沉默了,虽然谁也听不懂老太太接下来说的是什么,但都保持安静听着老太太说完,整个过程之中老太太一直抱着贺昌龙的手臂,浑身发抖,还不时将鸡蛋塞到贺昌龙口袋之中……
“收下吧。”一个声音从旁边响起,贺昌龙转身,看到的是背着一支新型微型冲锋枪的齐风,齐风穿着和他们稍不同的军服,身边还站着一个又黑又瘦,个子很矮的男子,男子戴着斗笠,遮住自己的脸,齐风低声对男子说了两句什么,男子转身走开了。
芭蕉树下,齐风和贺昌龙两人一起抽着烟,贺昌龙也只是在不久前才学会抽烟的,因为不少人劝他说,上了战场这玩意儿也算是粮食,当然贺昌龙并不是因为这个理由,只是觉得那烟从嘴里吐出来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感。
“你是侦察兵吧?”贺昌龙打破了沉默。
“嗯,有任务,先前那个是向导翻译,不过我也学会了几句越南话。”齐风笑道,随后说了几句“放下武器”、“缴枪不杀”之类的话。
贺昌龙哈哈大笑:“这几句我们都会,临行前都学过了,身上还带着那个小本子呢。”
“我们明天就出发了,你害怕吗?”齐风看着贺昌龙。
贺昌龙正要回答,就看到不远处的小道上一个背着背篓却只有一只手臂的男子慢慢走来,而拐角处站着一个浑身早就淋湿的小女孩儿,小女孩儿看见男子欣喜地跑上前,一把抱住男子,指着贺昌龙和齐风道:“阿爹!解放军来帮你报仇了!”
男子顺着小女孩儿的手看过去,朝着贺昌龙和齐风点了点头,随后抱着小女孩儿走了,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满脸的疲惫以及一种怪异的默然。
沿途,那个小女孩儿逢人就说:“解放军叔叔来帮我阿爹报仇了!解放军叔叔会把阿爹的手找回来的!”
贺昌龙沉默了,只是抽着烟,齐风抬头看着芭蕉树叶滴下的水珠,许久齐风才又点起一支烟道:“这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都是上山下乡的知青还有支边的退伍军人,所以面对越军的炮火和隔岸偷袭有少许有效的应对办法,但炮弹那东西你知道,真的落下来了,躲都躲不了,要不死,要不残。”
“要活着回来……”贺昌龙低低的说。
齐风看着他问:“什么?”
贺昌龙稍微提高声音道:“我们都要活着回来。”
“人嘛,迟早要死的,看怎么死了。”齐风抽着烟,用手指触碰着那颗还挂在树叶尖端的水珠,“我今天晚上就开拔过去,为你们扫清障碍,希望有机会再见。”
“对了,关于那任务……”贺昌龙欲言又止。
“你说美国人?”齐风压低了声音,朝周围看了一眼,“那是美国的情报人员,合适的时候你的排会见到他,不过我不希望你能看到,毕竟看到他就表示你得护送他,麻烦就大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以前和美帝国主义打得死去活来,怎么现在又合作呢?”贺昌龙皱眉看着齐风,希望能从他那得到答案。
“军人要想单纯一点,就不要去问政治。”齐风半眯着眼睛回答,“但如果你想向上爬呢,就必须要懂政治……”
“所以你要往上爬,必须要懂。”贺昌龙一阵见血地说道,又掐灭烟头道,“我什么都不想懂,我突然间决定打完仗就复员回家,哪怕再当农民也行。”
齐风诧异地看着贺昌龙:“你可是我最看好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只想当个单纯的军人,所以注定没有啥前途,干脆还是回去好了,你说是吧?”贺昌龙又摸出一支烟,“再抽一支,我得回去了,不知道那群傻小子搭的窝棚怎么样了,能不能住人。”
齐风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说了声“再见”,背着枪朝着右边走了,没多久就消失在雨雾之中。贺昌龙独自一人坐在树下,慢慢地抽完那支烟,将烟屁股插在先前齐风所蹲的地方,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自言自语道:“想往上爬,也得活着回来才行。”
接下来一直到自卫还击战正式开始,贺昌龙都领着自己排里的兵按照师部的要求进行着山地集训,好在是他们的兵都来自云贵川,适应山地和当地的气候,没有出现什么不适应,但唯一摆在眼前的难题是,他们担任的是尖刀任务,必须在度过红河之后,穿插进越南某区域腹地,随后出现的情况就是他们得面对越军345师,而背对越军王牌师316A师,这支越军是越南的英雄师,历史上参加过抗法、抗美、解放南部等各战争,名声显赫,是绝对的劲敌。
“包围316A师,阻挡其后越军345师对他们的援助,完全吃掉这个越南的王牌师!”这是临行前上级下达的作战任务,但贺昌龙所在的排明白,这任务对他们来说只是可有可无,他们的目标是随队进入越南之后执行其他的特殊任务,同时调查清楚越南一个名叫登尚的村庄内越军在做什么,因此还特别给他们排私下配置了一台照相机。
二月二十六日十六时,贺昌龙作为排长参加了营部会议,会上营长宣布:自卫还击战从二十七日零时正式开始,同时下达了强渡红河的任务。
在这道命令宣布的瞬间,贺昌龙下意识朝着红河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知道此时齐风已经带着他的人潜伏在了河岸附近,准备在入夜之后对周围守军的重武器逐一下手,为第一批部队扫清大部分障碍。
当夜零时,贺昌龙所在部队开始渡河,而对方越军情况不明,如果重机枪火炮开火,渡河部队将会伤亡惨重,但让贺昌龙意料之外的是——对面越军竟然一枪未发,让整支部队顺利渡河!
当尖刀排渡河配合侦察排进行延伸侦查之后才发现,河岸的越南守军阵地上扔下了无数具尸体,其余的人竟然全部跑光了,这无疑对他们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消息,随后工兵架设浮桥,在接下来的三小时内,全团几千人马全部顺利渡河,但接下来贺昌龙、魏亚军等人即将面对的便是手下新兵所提出的各种哭笑不得的问题——
“排长,这越南的泥土都和咱们国家一样?”
“班长,越南狗的叫声和我们养的狗叫声一样!?”
在那个年代,中国还很封闭,宣传方式更是少得可怜,很多战士认为中国人说话和国外不一样,自然而然国外的动物发出的声音也应该和中国不一样,这和当初在朝鲜战场之上,那些志愿军战士看见美军黑人士兵不知道对方是人是鬼是一个道理。
如果贺昌龙不是在零号蜂巢接受了几十天的集训,恐怕他的想法和自己的部下没有任何区别,就在他耐心地给战士解释这些问题的时候,突然听到空中传来“呼呼”的气浪声,此时给侦察排和尖刀排领路的向导第一时间趴下,高喊道:“敌人炮火来袭!趴下!”
众人立即趴下,随后看到前方很远之外一片红光,爆炸声响彻天空,同时魏亚军所带的电台之中传来了上级的命令——我中国人民解放军对越自卫还击战总攻开始!
第三章(下)[越境II]
炮火覆盖了前方之后,贺昌龙这才意识到所谓的“敌人炮火”只是后方炮兵的炮火延伸,为前进部队做攻击掩护,当贺昌龙率队赶到集结地点的时候才发现炮击的那几座山完全平了……
“这他是在犁地啊!”黄永模拍了拍自己的钢盔,“多少部队在这呆着都得全部完蛋,越南人也不傻啊。”
“别忘记集训时候教官的话,越南人从来都不傻,不要轻敌,轻敌就是找死。”贺昌龙慢慢坐下来,看着眼前的一片焦土,心中有一种害怕的感觉,从来没有过的害怕,而自己又清楚绝对不能把这种情绪带在脸上,因为他是排长,他的情绪会影响麾下所有的士兵。
接下来的几天内,贺昌龙所在排与越军接触数次,但前几次遭遇的都只是越南的民兵,甚至他们还不废一枪一弹俘虏了越南的两个民兵排,缴获了十支二战之后遗留下来的美制步枪和五支砍刀,而那两个民兵排长却一个劲地说着云南话,不断地告诫贺昌龙他们自己是被逼的,带着队伍冲过来也仅仅是为了被俘虏而已,因为他们只是想在边境上安安静静的做小买卖。
连队的指导员闻讯赶来,对这群民兵进行了长达几个小时的政治思想工作,随后放他们回家,但接下来晚上面临的高地战却让贺昌龙终身难忘,用后来魏亚军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们冲锋的时候高举着红旗,越军迫于炮火撤出阵地,等我们占领高地,越军用炮火覆盖再次冲锋的时候,我看着他们高举的红旗,还有那喊叫声,感觉就像是自己打自己……”
自己打自己,这是很多当时军官和战士的感悟,的确,那完全就是两个政治性质与信仰相同的国家之间的战争,而越南的绝大多数军官都是从中国军校中毕业,曾几何时,大家还把酒言欢,畅谈着“如何解放全人类”的理想……
后来有人说,那时候的军人都不懂政治。
高地战,阻击战……几战下来,贺昌龙手下折损了近两个班的士兵,不知道是因为他们穿插得往里,还是因为要执行特殊任务的原因,上级并没有及时给贺昌龙所在的排补充兵源,而贺昌龙却也不在乎,只是祈祷着任务中即将出现的那个美国情报员千万不要出事,否则接下来他带领着的这个排就得执行隐秘的护送任务。
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却还是到了,那个改变这个排战时命运的无名高地最终还是呈现在了他们的眼前,高地所在位置后方有一座十分怪异的大山,整座山几乎都是坚硬的石头,攻击高地前后方火炮部队对其乱轰乱炸了半个多小时,等烟雾几乎散尽,贺昌龙抬眼看去,发现那座山几乎没有任何改变,而越军也没有立即还击,仅仅只是将山体外围高地上的部队全数撤退进了山中,做最后的顽抗。
不知道是因为情报有误,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当时预估高地上的敌人顶多只有一个加强连,而整座山也已经被包围了,但也只是围而不打,就那么在山下耗了一天一夜,在当时这种情况是非常罕见的。
贺昌龙和其他两个排长呆不住了,决定去请战,找连长才知道连长去找了营长,又一起赶到指挥所去找营长,发现连长和营长就坐在那里抽烟,看见贺昌龙三人来了也只是指了指旁边的土堆,示意他们坐下来,随后才告诉他们为什么不强攻眼前的这座山,原因很简单:因为可靠情报称,有一名越军上校被困在山中的某个山洞之中,而这个人手中有非常重要的情报讯息,必须活捉,但上面有一个加强连,山洞又遍布全山,稍不注意被伏击就得一个班一个班的减员。
连长抽了好几支烟后问:“上面没给期限?”
营长愣了下,摇头道:“怪就怪在这,只是说让我们活捉,但没有规定时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贺昌龙和其他两个排长互相看了看,随后贺昌龙起身道:“报告,我有问题。”
“你说。”营长看着贺昌龙,顺手扔给他一支烟,“有问题就提,有意见就说,现在就缺这个。”
“侦察排怎么说?”贺昌龙先问。
营长点起烟后,看着还在燃烧的火柴:“被团指给借走了,说在南面林子里蹲着不少越军的狙击手和民兵,很棘手,狙击手都是一人一组,民兵两人一组,做陷阱埋地雷。”
“要不……”贺昌龙寻思了一会儿道,“要不我带几个人晚上摸上去看看情况?”
营长马上摇头:“不行,你们排再打下去人就没了。”
“我们不打,就摸摸情况。”贺昌龙立即道,虽然知道这件事怪异又危险,但丝毫没有察觉到其中隐含着的另外一层意思。
营长看着连长,连长好半天才沉重地点点头,营长划了火柴给贺昌龙点上烟道:“抽完这支烟,说说你的计划,回去再好好准备准备,入夜摸上去,但不要太深入,见好就收,最好能抓一个知道实际情况的舌头回来。”
贺昌龙坐在土堆上抽着烟,点头道:“营长,我打算带着黄永模、魏亚军、邓泽义三个人,再带个会越语的向导,凑齐五个人刚好合适,我带着他们三个顺手,子弹不多带,地雷我们得一人带一个。”
贺昌龙说完,连长发话了:“营长,要不把团里给咱们配的那支苏联狙击步枪给他们带上?”刚说完,贺昌龙赶紧摆手表示没有人会使那玩意儿,这实际上是假话,在零号蜂巢的时候,他们四个人都接受了基础的SVD狙击步枪的训练,虽然说不如狙击手用那么好,也不至于不会使,只是他担心某些小事让营长、连长对他们之前的部分经历有所怀疑。
安排妥当之后,贺昌龙返回排所在的阵地,交代了任务和下面的工作,让黄永模等三人立即准备,傍晚时分带着向导四个人就摸了上去。虽然说距离他们从军校离开的时间也不算太长,但在零号蜂巢以及这段时间的战时锻炼,已经把四个人完全磨练了出来,就连那土生土长的向导爬了一阵山,看着气都不喘的四个人都纳闷,觉得这四个人和其他的军人完全不一样,而他们四个人却浑然不觉。
进了山之后,贺昌龙等人才发现越军的阵地内武器弹药大部分东西都没有撤走,而且大部分留下的武器旁边都设有诡雷,稍微大意就会引爆,所以他们不敢动任何东西,只得绕开阵地沿着越军撤离的脚印往山里面走,毕竟有脚印的地方有地雷的可能性就很低,但又不得不防,毕竟被围死的越军狗急跳墙,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在山中转了两个多小时,贺昌龙五人半个越军没有见着不说,反而是从山洞中发现了不少越南的百姓,那些百姓看了贺昌龙等人,又是作揖又是下跪,向导立即上前解释,还将部队士兵配发的代言片给百姓看,随后又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给从洞中找出的几个百姓吃,慢慢消除了他们的恐惧感,最后百姓从身上拿出了一些越军的宣传画册来,看完画册他们才明白,在战事开始前一年,越军就开始做所谓的“战前动员”,在宣传画册之中虚构了不少解放军在边境上屠村的案例,更甚者将美越战争期间的事情黑白颠倒安插在中国军队身上。
贺昌龙让向导询问一个看着年龄较长,说话有分量的大爷关于山里的情况,询问完之后,大爷竟然说:“山里只有十来个人,其余人好多天前就走了。”
这个消息让贺昌龙等人十分吃惊,情报之中的整整一个加强连现在只剩下了十来个人?这没有理由呀!如果加强连的人都撤退走了,为何偏偏要留下这十来个人唱空城计?这其中是不是有诈?那位越南大爷的话是不是可信?
随后向导又询问山中是不是有其他的百姓?大爷吃完压缩饼干,立即招呼人去其他山洞之中叫人,这一叫不要紧,竟然叫出来了近一百多人。看着黑压压的人群,向导有些慌了,这一百来人要是扑上来,不把他们生吃了?立即示意贺昌龙想想办法,但贺昌龙只是指着山下部队所在的位置,让向导领着他们直接回去,同时把向导手中的枪给没收了,担心这小子心理素质不行,再异想天开对百姓开了枪,这事就算大了。
遣走向导和百姓的时候,贺昌龙等人又询问了其他人,几乎所有人的回答都相同,说越军的加强连好几天就撤走了,唯独知道有十来个人还藏在山里面某个山洞里,具体是哪个山洞他们也不清楚。
贺昌龙等人站在路的两侧,看着浩浩荡荡的人群朝着山下走,不断叮嘱依然站在那不敢下去的向导,让他敦促百姓不要去拿越军阵地上的东西,那里有诡雷。就在那时候,一个人群中穿着怪模怪样的大娘不肯走,只是看着贺昌龙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什么,随后比划了一个奇怪的手势,指了指山里面,双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叉”,又摇摇头走了。
贺昌龙觉得奇怪,抓住向导就问:“那位大娘在说什么?”
向导低声道:“先前听人说她是这里沙族人的长辈,因为战时男人要不走了,要不被拉进民兵了,就剩她这个长媳妇儿在家做主,她先前的那意思是……”说到这,向导咳嗽了一声,又笑笑道,“算了,反正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
一侧的黄永模急了,忙问:“什么信不信的?说!”
向导看黄永模急了,贺昌龙也没制止,赶紧回答:“她的意思是让你们不要进山,说山里有牛鬼猪神……”
第四章(上)[牛鬼猪神I]
“牛鬼猪神”这四个字从向导口中说出来,贺昌龙四人先是一愣,随后又想笑,单纯的魏亚军立即上前准备要纠正向导,说那应该叫“牛鬼蛇神”不应该是什么猪神。
向导却一脸正经,看着在人群中依然立在那盯着他们几个人看的沙族大娘,稍微点头作揖,随后又扭过头来低声道:“没错,是牛鬼猪神,不是什么牛鬼蛇神!这里本地有传说,只是这个传说并不是属于他们沙族的,从他们家族来到这附近的时候,就被早年居住在这里的人告知必须遵守‘牛鬼猪神’的规矩,结婚的时候得先祭拜猪神,办丧事的时候得请牛鬼,等丧事办过还得送牛鬼,这样才会顺顺利利。我也是从小就听说过,而且真听人说过见过牛鬼猪神。”
眼下向导的话要是放在贺昌龙等人去蜂巢之前,肯定会立即嘲笑他一番,然后让那哥们拍屁股走人,但在蜂巢外的演习中他们见到的那个全身蜡黄,如同僵尸一般的怪事之后,他们四人开始对某些古怪的东西持保留态度。在集训中,贺昌龙也找机会问过齐风,齐风只是摇头让他去问胡万钦,但胡万钦的回答却有些自相矛盾——有些东西没看到,不能代表没有;有些东西亲眼见过,也不能代表就有。
这样的回答让贺昌龙等人一直揣着疑问,那个被一枪把脑袋打爆的怪物到底是什么?
“牛鬼猪神是什么?越南神话故事里面的还是其他什么东西?”贺昌龙问。
向导却不急于回答,只是道:“我觉得你们要进山去,我还是跟着比较好,万一触犯了什么禁忌不好。”向导心中有着自己的小算盘,他自己清楚一个人,万一那群百姓“造反”,他手中也没有枪,绝对会被活活打死。
贺昌龙当然明白他在想什么,但也只有向导领着百姓回去才不会产生误会,于是站在一块较高的岩石上高声问着下面陆续离开的百姓:“你们谁会说中国话?”这一声喊完,下面的百姓齐齐地回过头来,贺昌龙随即又道,“没其他的意思,我们只是想有个人给我们指指路,哪怕一个人也行。”
没有人举手,但从百姓人群中不少人的眼神贺昌龙读出,有很多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而且越南挨云南边境方向,有很多百姓都会说中国话,也就是云南本地的土语,而云南早年的官话,与贵州、四川发音差别并不大。
向导焦急地朝下面看着,抱拳放在腹部,担心有人愿意给贺昌龙等人带路,自己就没用了,没多久,几个年龄四十岁上下的男子慢慢靠近先前那个沙族大娘,低声交谈着什么,随后一个男子慢慢举起手来看着贺昌龙,也不回答。
贺昌龙示意他到跟前来,那男子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天性就很拘谨,站在贺昌龙跟前也不抬起头来。贺昌龙伸出手去握了下他的手问:“老乡,你会说对不对?”
那人点点头,回答:“我叫范主,沙妈让我给你们领路,但是有条件的。”说出“条件”二字来的时候,范主显得很害怕,生怕惹恼了贺昌龙。
“说吧,你们要什么?”贺昌龙以为他们要东西。
范主赶紧抬手轻轻挥舞了几下:“我们不要什么,只是沙妈说你们得听我的,而且还得帮我们把上面那些当兵的给赶走,赶走之后,你们后面的人也不能上山,得绕开走。”
“老乡,这山里有什么呀?让你们这么害怕?”魏亚军在一旁低声问道,声音尽量温柔,担心吓到范主。
范主回头看着那个沙族大娘,很明显她就是口中所称的沙妈,应该是个尊称。贺昌龙摇头道:“这个我决定不了,我只是个排长,但我知道只要不再有军事价值,我们会离开,而且我们部队一向尊重当地的民俗民风,不会骚扰这里的那个什么‘牛鬼猪神’的。”
贺昌龙这么一说,范主朝着沙妈点了点头,沙妈也点头,随后第一个朝着山下走去,其他的百姓也陆续离开,向导也恋恋不舍地走了,但却混在人群之中,不敢走到最前方去领头,依然担心背对百姓会被偷袭。
百姓逐渐走远之后,贺昌龙拿出水壶和压缩饼干给范主,让他先吃点,随后领他们上山,可范主却摇头表示不吃,转身进了山洞,从其中抱出半袋子大米,说那东西是他先前从越军阵地上偷的,越军都用这个东西来垒工事。
贺昌龙看着那大米袋上写着的“中国大米”四个汉字,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心中的那种感觉,中国那么大,人口那么多,自己老百姓都没有吃饱,还援助给他们这么多粮食,结果这群狗日的反过来咬咱们一口不说,还把粮食拿来当沙包用。
范主的意思是想吃饭,但贺昌龙说那不可能,第一时间紧迫,第二在这种地方生火做饭,无疑是给上面的越军指明了位置,如果要吃饭等这件事完了之后带他回去吃个饱。可范主看见大米很馋,说越军来村里的时候,拉了一车车的大米,他们原本以为是给他们吃的,谁知道是用来堆工事用的,所有人都很失望,而且村子中因为打仗断粮已经很长时间了。
好不容易说服了范主继续朝着山里面走,范主却不肯卸下那半袋子米,怎么都背着,说回去可以做给沙妈吃,因为他是沙妈带大的,算是村里的孤儿,自己不吃,也得给沙妈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