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谢公馆,吃了几口饭,他躺在床上,脑子翻转着白天苏画龄的话,这些话如同一根根绣花针扎在他的脑袋上,脑内涔涔发痛,哪里能进入梦乡呢?
半夜时分,门外走过一条人影,人影一晃而过,吓得谢天赐翻身起床。他推开一丝门缝,只见走廊外面游荡着一个人。那人拄着一根银色手杖正摸索着下楼去。谢天赐认得银色的手杖,这是谢圭章生日时他送的礼物。那个人蹒跚挪动,缓缓下楼去。
谢天赐不用猜也知道是自己的父亲谢圭章。父亲居然起床了,他既惊喜又害怕,转身穿衣服开门追下楼去。谢圭章悄无声息地离开谢公馆,走到大街上,拦下一辆黄包车离开。
谢天赐感到很奇怪,也拦下一辆黄包车紧紧跟着。谢圭章在楚家荒宅处停了下来,楚宅闹鬼之事妇孺皆知,最近又出现大量弃尸、瓮人,闹得人心惶惶。车夫把谢圭章放下,拉着车子被鬼追一般跑掉。谢圭章拄着手杖推开楚宅的大门,侧身走了进去。谢天赐跟在后边。谢天赐见到楚宅,心中一怵,报纸提起楚宅的往事,他刚好看了这一版,犹有余悸。父亲突临楚宅,这让谢天赐想不明白。他尾随父亲进去。
楚宅静幽幽的,荒草丛生,如果不是就着星光月色,根本看不出哪儿是哪儿。由于苏画龄发现了楚宅中的瓮人,警察局的人进进出出,使得楚宅败坏的痕迹更加显著。谢圭章的身影在前边缓缓移动,他像是要去后院。谢天赐没有记错的话,楚宅后院正是瓮人所在之地。
“难道老爸与血菩萨有关吗?他怎么会来这儿?苏画龄说他与莫瑶红关系很好,莫瑶红难不成真是血菩萨吗?老爸这是在包庇血菩萨吗?”谢天赐一面跟着一面想着。谢圭章行动缓慢,他不能跟得太紧。他心里百感交集,努力回忆自己对莫瑶红的印象。对于莫瑶红,他想不起多少来,只记得一件事,莫瑶红很喜欢带糕点给他们吃。
谢天赐尾随来到后院,然而,谢圭章不见了。他怔然四顾,摆在后院的十几口大水缸以及尸体已经被搬走。院子空空如也,谢天赐站在院子中间,左右是两条回廊,前边是一座环形的后门。想了想,他大步走到那个后门,后门长满了草,他探身看了一眼,外边是一条臭烘烘的窄巷子,长满了荒草,根本无法通行。谢天赐叹一口气,想转身回去,巷子内却传来一声干咳。他狠了狠心,伸手扒着荒草钻进窄巷,艰难地往前面走去。
走了大概五六十米,前边出现了一盏灯火。他抬头看去,那盏灯火下边是一堵红色的门。他加快步伐走过去,如果不走进巷子钻进荒草丛,根本没法见到这堵朱红色的门。他略感到庆幸,还好自己没有返回去。他推了一下大门,戛然而开,门内传来两声咳嗽。
谢天赐清楚,父亲就在门内。他走进去,一道长廊通向一个房间。谢圭章走在前边,已把长廊边上的蜡烛点燃。他如此轻车熟路,看来不是第一次来这边。谢天赐满怀好奇地顺着长廊走进去,大约一百来步,到了房间门口。
在门口停留片刻,里面传来一声痛叫,是谢圭章发出来的。谢天赐暗叫不好,他跨步进门。谢圭章此时喊道:“我头好痛,头好痛,莫瑶红,你这个臭婆娘,你骗了我,你把我给骗了。什么狗屁窃阴功?什么狗屁窃阴法?全都没用,你把我给害死了。”谢天赐进来后,看到谢圭章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自己的脑袋不停地打滚。
“老爸,你怎么了?这到底怎么回事?”谢天赐惶急地跑到谢圭章面前,心疼地望着父亲。谢圭章捂着脑门目眦欲裂,张着嘴巴想呼喊谢天赐,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谢圭章说不了话,只能紧紧地揪着谢天赐的裤腿,揪着扯着似乎在求救。谢天赐无法理解,不知所措,只呆呆地站着。谢圭章的手臂渐渐没了力气。谢天赐问道:“爸,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谢圭章身子抖了抖,嘴角渗出一丝黑血,整个人变得僵硬无比。
“爸!”随着谢天赐一声凄惨的叫喊,谢圭章死掉了。
谢天赐悲痛万分,巡视着整座房子,这像是一座道堂,四周点着无数的烛火,正前方挂着三幅仙人画像。画像上有个横幅,写着“窃阴仙道,法力无边”等字样。画像前面摆着祭品,插着烛火与香支。鬼气森森的道堂使得谢天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低头问谢圭章:“爸,原来你一直在修行窃阴法吗?”他伸手摸了摸父亲干瘦的脸颊,真冰冷,这股冰冷深深地刺穿他的心扉。
一股莫名的怒意燃烧全身,一个又一个亲人离开,这让他大为光火。
他怒道:“这到底是谁的错?老天爷,你为何要这么对待我?”他发疯一般将祭台、祭品、仙人画像全部推翻。这时,他看到三幅仙人画像后面摆着一副红色的棺材。
“什么鬼?”谢天赐大步走上前,棺材没有盖盖子,里边躺着一具干瘪瘪的女尸。女尸身上穿着一件白色寿衣,看着阴森森的。谢天赐看向女尸的脸,这张脸有些苍老苍白,凭着模糊的记忆,他想起来了,女人正是苏画龄苦苦寻找的窃阴师莫瑶红。
谢天赐的身子打了个冷战,莫瑶红怎么会在这儿?她怎么死了?他伸手拍打着棺材,谁来告诉他这是为什么?他眼睛盯着莫瑶红高高耸起的胸脯。奇怪了,女尸干瘦干瘦的,胸部却臃肿不堪。他走过去伸手撕开莫瑶红胸前的衣服。他被吓了一跳,莫瑶红居然长了三个乳房。莫瑶红除了与普通女人一样的两个乳房外,中间还有一个。只是这第三个长相有点怪异,他盯着看了几眼,对了,像是个婴儿的脑袋。确切地说,这是一颗长得如同婴儿模样的瘤状物。
“婴形乳?”谢天赐瑟瑟发抖,莫瑶红胸间的那个乳房拳头大小,凹凸有致,如同一张婴儿的嘴脸,嗷嗷待哺的嘴脸看着让人心惊。突然,乳房睁开双眼,嘴巴发出阵阵坏笑。他用双手捂着双眼,从指缝中看去,莫瑶红胸口的三个乳房毫无异状。他觉得自己在吓自己,开始出现幻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重新将衣襟遮盖住莫瑶红的胸口。
他回到道堂,看着死去的谢圭章说:“我不知道你这些年与莫瑶红都干了些什么。但我知道,你肯定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既然你已经死了,我也不追究了。你为自己的所为也得到了应有惩罚。”他将视线转移到谢圭章脑袋上的那顶黑色礼帽:“最近一年老戴着帽子,怎么劝你你也不脱,到底在这顶帽子下面隐藏了什么?”说完伸手摘下,谢圭章头发散乱,在他右额角凸出一块肉瘤状的东西。谢天赐拨开乱发一瞧,居然是一块菩萨模样的东西。看到这个,谢天赐彻底惊呆了,“怎么会这个样子?你到底对自己做了些什么?”
菩萨怪异地生于谢圭章右边额头,与他融为一体。谢天赐盯着那尊肉菩萨,慈眉善目,双手蜷在胸口,像是一个新生的婴儿。谢天赐汗流浃背,这一系列的发现让他有惊又怕。他将帽子重新给谢圭章戴上,站起来舒了一口气,此刻的心情就好像打翻一只五味瓶,啥滋味都有。
他在道堂伫立了一会儿,发现门边摆着一个书架,径直走过去,书架上摆放着二十多本关于窃阴师的手抄本线装书。
“真是乱来。”谢天赐拿起那些书看了几眼,觉得书中所写均是无稽之谈。翻着翻着,他从书堆里捡到了一本日记,是谢圭章写的。他拿起来翻看几眼,日记还没有写完,零零落落地只写了七八页纸。他把日记收起,这是对他唯一有用的东西。他回到谢圭章身边,说:“爸,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亵渎我们老谢家,你所犯下的罪状,下辈子好好偿还吧!”说完他对着谢圭章尸体磕了三个响头。尽完孝心,谢天赐拿起烛火将书架的书点燃,他将要烧掉这个房子,封藏这里的所有秘密。火焰熊熊烧起来,屋子很快陷入一片大火之中。谢天赐扔掉手里的蜡烛退出房外,顺着来时的长廊快步跑出去。出了朱红色的门,一个妖娆的身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谢天赐抬头一看,竟然是灵妖语,他骂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只是来看看你,看看你怎么处理这一切。看来你还不算笨,一把火烧掉这座道堂,苏画龄再厉害,也无法从一堆灰烬中找到血菩萨的痕迹。你想瞒天过海,只怕没有那么容易,苏画龄比我们想象中要聪明得多。”灵妖语爽朗地说着。
谢天赐冷冷地说:“看来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不,我也是刚刚知道。”灵妖语哑然失笑。
谢天赐虎视灵妖语说:“你要是敢把这件事说出去,我会杀了你。”
灵妖语笑道:“一把火解决不了问题,我觉得你还是去跟苏画龄说清楚吧!苏画龄能理解你,只要你向他坦白。你也了解他这个人,你要是不说清楚,他会因为血菩萨这件事纠缠你一辈子的。据我所知,他已经查到谢圭章的头上了。”
谢天赐沉着声音说:“我该怎么做,不需要你管。”
“我没有管你的意思,你们谢家的人,真心没一个好东西。对了,我跟着你来这儿,其实是想告诉你一件事。”灵妖语嫣然一笑。
谢天赐冷冰冰地问道:“什么事?”
“龙尔东死了,你再也不需要担心他会回来杀你。”灵妖语说完,谢天赐抬头怔道:“什么?龙尔东他死了?怎么回事?我妹妹呢?他把我妹妹怎么了?”
“你着急什么?有空去问问苏画龄吧!我想他正等着你呢!”灵妖语说完转身钻进窄巷内的荒草丛离开。谢天赐愣住了,暗念菩萨保佑,保佑妹妹平安无事。
谢天赐从楚宅出来没有去找苏画龄而是回到谢公馆,将自己关在卧房,看父亲写的日记,看完唏嘘不已。日记是谢圭章卧床不起之前写的,一共写了六天的内容,全是在回忆他自己的过去。之后,他病倒了,没能再去道堂,日记也中断了。
谢天赐捏着这本薄薄的日记本,他能体会到父亲谢圭章那种日薄西山的悲凉感。谢天赐在书桌前坐到了天亮。鸡啼声响,才回过神来,拿起日记本出门去找苏画龄。
苏画龄刚起床漱口,谢天赐敲响了他的家门。苏画龄拿着毛巾一边擦脸一边开门,见到谢天赐,他说:“我正想去找你,你怎么来了?”
“我妹妹还好吗?”谢天赐问起谢祺祥。苏画龄咳嗽了一声,引着谢天赐来到客厅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水说:“我们还在找她。”
谢天赐担心地说:“难不成被杀害了吗?”
“没有,我说过了,你妹妹厉害着呢!你一辈子都想不到,杀死龙尔东兄妹的人会是你妹妹谢祺祥。这一局,夺命织女完胜堕天使。”苏画龄惬然笑道。
谢天赐一头雾水:“到底怎么回事?”
苏画龄放下毛巾说:“昨天有人在黄浦江上发现两具浮尸,我们派人打捞起来,太令人意外了,两具浮尸正是龙氏兄妹。你知道他们怎么死的吗?死得太惨了,全身扎满绣花针,整得跟两只豪猪似的。”
谢天赐忐忑不安地问:“这么说,凶手是我妹妹了?”
苏画龄说:“八九不离十,只是你妹妹杀了龙氏兄妹后,好像藏了起来。”
“原来如此,这么说你想找我是为了打听我妹妹的下落。”谢天赐脸上露出一丝不悦。苏画龄嘻嘻笑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妹妹人也杀了,仇也报了,你还想护着她吗?天赐,把你妹妹交给我吧!背负着那么多条人命在身,你觉得她能过得好吗?”谢天赐低头想了想,苏画龄的话说得没有错,自从知道妹妹是杀人犯,他就没有再见过她,他多么想好好了解这个嗜血的妹妹。
谢天赐无奈地说:“我真不知道她在哪儿。”
苏画龄叹口气说:“我希望你能明白,你把她交给我不是害她而是帮她。她一个女孩子在外游荡,总会回家找你。你应该明白我的话,你要是放纵你妹妹,你就不怕她泥足深陷,无法自拔,以杀人为乐吗?”苏画龄的话说得有些严重,谢天赐抓了抓有点痒的头发,显得很烦躁,然后把父亲谢圭章留下的日记递给苏画龄说:“关于血菩萨的案子,我想你还是别跟下去了。”苏画龄一愣,拿过日记看了一眼,知道日记与血菩萨的案子有关,他兴奋不已,翻开日记仔细阅读。谢圭章在日记中详细地记载他如何遇上窃阴师莫瑶红,如何与莫瑶红勾结在一块,如何盗取窃阴功的秘籍,如何骗取玉雕师霍师甦的技艺,读着读着,苏画龄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谢天赐说:“你老爸呢?”
“我想你再也见不到他了。”谢天赐低声说。
“死了?”苏画龄惊讶地问。
谢天赐点点头。
“真没想到,谢伯伯如此成功的人竟然痴迷窃阴法这门骗人的神功,那个莫瑶红把他给祸害惨了。造化弄人,悲喜无常。天赐,你的意思我能理解,我会与钟队长他们好好聊聊,尽力把这个案子封存起来。”苏画龄能懂谢天赐的心思。谢天赐能把这本日记递给自己,肯定是顶着千斤的压力,毕竟作恶杀人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谢天赐无非是想让他了结此案,不再追究下去,更不要让世人知道谢圭章的所作所为。苏画龄深深懂得道家文化中所说的“知其白,守其黑”的道理,他与谢天赐毕竟是多年的朋友,谢圭章误入歧途,无非是听信莫瑶红这个妖婆子的蛊惑。
谢天赐带着诚意来了结“血菩萨”这个案子,苏画龄自然不能辜负这份诚意。如果他藏着日记本,血菩萨这件案子要查出真相,只怕需要费不少精力,还会落下“元凶已死,查之徒然”的笑柄。苏画龄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拍拍肩膀说:“天赐,节哀顺变吧!”
谢天赐颔首说:“我妹妹的事,希望你能多用点心。”
“这个不需你多言,我叫钟二筒加派人手了。”苏画龄笑道。
“那就好。”谢天赐说。
“她会回到你身边的,别担心了。”苏画龄劝慰着。
“但愿如此,没什么事,我先走了。”谢天赐站起来。苏画龄点点头,谢天赐拖着疲软无力的身躯朝门外走去。苏画龄视线随着谢天赐离去,握紧谢圭章的日记本,嘴边露出一道浅浅的笑容。
第十二章 阿鼻地狱之刑
谢祺祥的尸体被发现这一天,已是谢天赐将日记本交给苏画龄后的第三天。这三天的时间,苏画龄除了加派人手去追踪谢祺祥的下落,还帮谢天赐把“血菩萨”的档案彻底封存起来。发现谢祺祥尸体的是一个渔夫,他沿江打鱼,路过一个荒废的渡口看到一艘破船。他好奇地钻进这艘破船,因此发现了死于船上的谢祺祥。
破船所在的渡口离市区很远,周边也没有农户村庄。听当地人的说法,这个渡口被废弃五六年了。谢祺祥的尸体已经发臭了,苏画龄是从她身上的穿着以及那只装着绣花针的盒子确定了她的身份。钟二筒匆匆赶来,看到尸体,问苏画龄:“真的假的?”他仍抱有怀疑,死尸面部腐烂,难辨音容。他觉得死者并非“夺命织女”谢祺祥。
苏画龄望着河面上的水浪说:“谢祺祥被人刺了三刀,腹部血流不止而死,从尸表上看,已死好几天了。谢祺祥杀死龙氏兄妹,自己同样遭到杀害,到底是谁呢?谁会杀死她?”
“你确定死者就是谢家小姐谢祺祥吗?”钟二筒还在绕着这个问题发愣。苏画龄觉得跟他说话,牛头不对马嘴,只能转身走到船的另一端。想起沦为浮尸的龙氏兄妹,苏画龄对着河面说:“我明白了,谢祺祥在这儿杀死了龙氏兄妹,然后将尸体抛入河中。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个黄雀会是谁呢?谁会想到杀死谢祺祥?”他念叨着,思绪乱如麻。钟二筒走过来问:“凶器好像被扔到河里去了,作案者不慌不急,想必是老手。”
“老手?也是,他一路跟着谢祺祥到这么偏远的渡口,只怕早就对谢祺祥萌生杀意。”苏画龄推断说。钟二筒打了个哈欠说:“不管了,谢祺祥杀了那么多人,她死有余辜。”
“你堂堂一个大队长,居然说出这种话,你不怕被人拿来……”苏画龄说完,钟二筒哈哈大笑:“除了你,谁会给我小鞋穿?”苏画龄无语地笑了笑。钟二筒说:“对了,血菩萨那个案子,我找到一个老郎中,我觉得他的话还蛮有意思。”
苏画龄问:“他说了什么话?”
钟二筒说:“那个老郎中说额头上长出菩萨这种事是客观存在的,并非什么奇怪的事情。”
苏画龄抓了抓脖子说:“脑袋上长出一尊菩萨,这还不奇怪?那个老郎中心得有多大呀?”
钟二筒不温不火地说:“你别急,听我说完。老郎中说谢圭章是死于毒瘤,这种毒瘤又叫人形瘤。你也知道,毒瘤这种东西,大小、形状各异。有些毒瘤天生长得畸形,比如有长得像婴儿的婴儿瘤,要说长成菩萨模样,那也未尝不可。老郎中说,他家里有本叫《胚山百草纪》的书,书中的的确确记载着菩萨瘤之事。这个菩萨瘤属于致命毒瘤,无药可救。菩萨瘤从出现到死亡,最初的时候长得跟小指头那么大小,形状像莲花苞,随着时间慢慢成形,等它的形状越来越像菩萨,样貌也越来越明显清晰,说明这个人离死不远了。原来谢圭章患有绝症,他都快死了,修什么窃阴功呢?我想他死到临头都不晓得自己是因病而死的。”他嘲笑着谢圭章。
脑袋上生出一枚肉菩萨,对于谢圭章来说,这是修行得到的成果。他曾在日记中说:“额头的菩萨真是美妙,它越来越清晰可爱了。每个晚上,我都会亲自焚香祭之。窃阴法门所载,仙留额首,神功即成。菩萨亲自降临我的额头,佑我修功。我于楚氏鬼宅以黑瓮蒸尸,不久便可尸液沐身,离大功告成之日不远也。”苏画龄对这句话印象很深刻,估计钟二筒也会这么觉得。谢圭章把毒瘤误以为是自己修行的成果,一步两步越陷越深,从用血玉地藏断喉杀人到将人炼成“瓮人”以获腐尸水浴身,却不知自己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谢圭章之愚昧令钟二筒发自内心地嘲笑之,苏画龄只是幽幽地说了一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亦有可爱之处。”
“摊上莫瑶红这种女人,谢圭章也够倒霉的。他们俩联手害死那么多人,这么多人白搭了性命,真是不值。幸亏真相大白,要不然,我还真以为有什么冤魂作怪。”
“你是说《新知报》上的那篇文章吗?什么鬼怪冤魂?巧合罢了。”苏画龄笑道。
他们俩聊着聊着,船下有人闹道:“苏画龄,你快来见我,你不是说我妹妹会没事吗?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赶紧给我滚出来,你这个骗子。”
钟二筒白了一眼苏画龄说:“谢天赐怕是要疯掉了。你的大麻烦来了,平时叫你好好说话,看吧!这一次,你把牛吹得太大了,你不应该骗他说他妹妹不会有事。”苏画龄没有理会钟二筒的挖苦,而是走下船。谢天赐跑到苏画龄跟前抓着他问:“你说我妹妹不会死,你告诉我,是谁杀了她?”
“天赐,你别激动,谁杀了你妹妹,我们不是正在调查吗?”苏画龄安抚着谢天赐。
谢天赐哪能静得下来。他气得脸通红,恨不得揍苏画龄一顿。听说妹妹的死讯,他是带着一肚子火气来到这儿,妹妹虽说杀了人,虽说死有余辜,但他还是很悲戚。苏画龄伸手抱住激动的谢天赐说:“你先去看看你妹妹的尸体吧!我基本猜到凶手是谁了。”谢天赐听说“凶手”二字,才镇定一些:“谁?我非杀了他不可。”
苏画龄松开谢天赐说:“还记得招振强吗?”
谢天赐喘着粗气点点头。
苏画龄说:“招振强暗恋你妹妹,单相思的他将春天读书会集体照内你妹妹的头像剪了下来。也就是我给你看的那个小照片,你不记得了吗?你知道这张小照片是我从哪里得来的吗?”谢天赐摇摇头,但他记得很清楚。苏画龄继续说:“一个对招振强爱慕已久的女人,她从招振强家里把这张照片偷偷拿走了。她嫉妒你妹妹,我想她也知道你妹妹的事情。你妹妹杀死招振强,她那么喜欢招振强,应该会给招振强报仇的。”
“这个女人是谁?”谢天赐着急地问道。
苏画龄摇摇头说:“很抱歉,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我不能告诉你。请你相信我,我一定帮你找到杀死你妹妹的真凶。”谢天赐纳闷不已,苏画龄这番话,他听得刺耳,但又不好反驳。苏画龄回头看了一眼那艘停泊于渡口的破船说:“去看看你妹妹吧!其他的事交给我就好了。”谢天赐咬咬牙,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好说什么,在小驹的陪同下上船去看谢祺祥的遗体。苏画龄给了船上的钟二筒一个眼色,让他看着谢天赐。尔后,苏画龄返回上海城区,他的目标只有一个,见花似玉一面。
苏画龄在心中盘算了很久,唯一有杀死谢祺祥动机的人,除了花似玉,别无他人。花似玉那么爱招振强,虽说被拒绝了,但他曾把她带回家,说明这个男人并非彻底地拒绝花似玉。花似玉很有姿色,风韵十足,很难说会有哪个男人会讨厌她。招振强不敢与花似玉在一起,无非是太自卑了。自惭形秽的他没有信心去征服花似玉,并不是他不想。对于招振强这类人来说,爱情只会活在幻想之中,他宁愿对遥不可及的谢祺祥死心塌地也不敢与近在眼前的花似玉你侬我侬。
苏画龄先到光华电影明星公司,见到程丰。程丰跟他说,自从听说招振强死掉之后,花似玉很多天没有来公司上班,招振强的遗作《环肥燕瘦》因为她罢演了,现在还耽搁着,程丰正考虑换女主演。苏画龄问程丰知不知道花似玉在哪儿。程丰尽管很生气,但还是很诚恳地让苏画龄去百乐门找找。花似玉失去了招振强,整个人变得无比颓废,做什么都没有心情。她这些天都窝在百乐门舞厅,喝酒撒疯,无拘无束地释放她那些负面情绪。
苏画龄来到百乐门舞厅,扫一眼整个舞厅,从人群中没有发现花似玉的身影。问了其他人,大家都不知道花似玉去了哪儿。苏画龄没有见到花似玉,唯有守株待兔。他点了一杯酒坐着欣赏舞蹈,享受着音乐的陶冶。人群中出现一抹大红色,这抹大红色如同一片火烧云,火烧云燃烧着整座舞厅,最后飘到了苏画龄跟前。穿着大红裙子,打扮妖艳的灵妖语坐下后,苏画龄无趣地给她倒了一杯酒:“想不到会在这儿遇到你。”
“想不到苏画龄苏警官也喜欢来这种灯红酒绿的地方。”灵妖语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苏画龄笑道:“我是来办正事的。”
“正事?什么正事?你的那些案子不是都有着落了吗?逆十字杀手组织被你们捣毁了,‘堕天使’龙尔东与他的手下胖丁下地狱了,血菩萨也死了,谢天成、谢祺祥都死了。不知道最近又发生什么大案子?让你如此费心。”灵妖语跷起二郎腿,一双妙目盯着苏画龄问。
苏画龄说:“你对我的工作似乎很了解,可惜你错了。有一点你没有明白,这个世界上,阴暗的地方太多,丑陋的人同样太多了,案子是办不完的。说说你吧!明明是个小偷,摇身一变成了法医研究所的法医,你胆子也忒大了。若说你有什么目的,我还真想不通。难道说你装扮成为艾心,仅仅是为了引起谢天赐的主意,让他喜欢上你吗?”
“你胡说什么呢?”灵妖语脸色有些尴尬。
苏画龄喝了一口酒笑道:“在我面前,你没必要装了,我对你了如指掌。”灵妖语呵呵笑起来,“真的吗?那你说说呗!”苏画龄喜欢灵妖语这种自以为是,他笑道:“你根本不叫艾心,也不叫灵妖语,你原名栗毓荷,苏南人士,十六岁的时候流落到上海,十七岁拜入闸北天保弄‘千手观音’粉菊花门下,成为一个只会坑蒙拐骗偷的拆白党。你这人圆滑狡诈,深得粉菊花的疼爱,在她一众弟子中地位还算挺高的。成年之后,你另辟蹊径,别人偷钱偷情,你偷身份,经常装成其他人辗转各大场合、舞会蹭吃蹭喝,骗钱劫财。如果我没有说错,有空帮我问候问候‘千手观音’粉菊花这老太婆。”
灵妖语抿唇一笑,她没想到苏画龄竟然会调查自己,有点不甘心,咬牙盯着苏画龄说:“你别太得意,这些只是一点皮毛罢了。”
“你偷取法医艾心的身份,是因为你和她长得很像呢,还是为了某些目的?让我来猜猜,我觉得是你情窦初开,喜欢上谢天赐了吧?谢天赐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如此君子,自然讨得不少女子的喜欢。你对他一见钟情,结果他却不认识你。为了引起他的注意,你化身为法医艾心。”苏画龄说完,灵妖语问道:“你要这么说,我怎么会知道谢天赐身边发生凶杀案呢?”
“以你混迹江湖那么多年还活着的本事,东方大饭店会出命案这件事只怕你早就有所耳闻了。何况在此之前,你一直在秘密调查血菩萨杀人事件。虽说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追查血菩萨,但我知道你这小妞特别喜欢查案,成为法医艾心之后,过足了查案瘾,你好像爱上了这份成天与死尸打交道的职业。你得偿所愿,接触到谢天赐,然而谢天赐却不大喜欢你,尽管你花样很多,始终引不起他对你的兴趣。所以你拼了命地帮谢天赐查案,白天扮演循规蹈矩的艾心,晚上则变成作风犀利蛮横恣睢的灵妖语。也正因如此,我们经常碰面。”
“什么经常碰面,明明是你跟踪我,你这个恶心的跟踪狂。”灵妖语骂了一句。
苏画龄笑道:“跟踪你,无非是为了查案。我第一次看到你,便觉得你与常人不同。那时候我就在想,跟着你,或许能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你抬举我了。我做这么多事情,无非是玩玩而已,你何必想那么多呢?”
“不想多一点可能性,我还怎么查案呢?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嘛!我现在向你求证吧!咱们好好聊一聊。说吧!你是不是喜欢上谢天赐了?”苏画龄言辞犀利,就等着灵妖语接招了。灵妖语喝了一口酒,低着头有些腼腆地说:“这点你没有猜错。”
苏画龄赫然笑道:“真不知道你喜欢谢天赐哪里?我比他好多了,有机会咱们处处呗!我还挺欣赏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