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幸,我想你说对了。莉丝跟我说过一件事,我一直忘不了。”
“什么事?”
“我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
“该是说出来的时候了吗?”
“也许吧,但在说之前我需要一点烈酒。来点上乘的白兰地如何?”
“这主意不错,不过你待着,我去拿杯子和酒。”布隆维斯特说着走向厨房门边角落里的桃花心木酒架。
正忙着搜寻酒瓶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安德雷,总之屏幕上显示的是他的名字。但布隆维斯特接起时却无人出声,他心想大概是不小心按到了。他倒了两杯“人头马”之后,重新坐回潘格兰身边。
“好了,说吧。”他说。
“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总之据我所知,在某个晴朗夏日,卡米拉和莉丝坐在房间里,房门上了锁。”
第二十三章 十一月二十三日晚上
奥格斯的身体再度绷紧。他已经想不出答案,数字实在太大,他没有拿起铅笔,而是紧紧握住拳头直到手背泛白。他用头重重撞击桌面。
莎兰德本应试着安抚他,或至少防止他伤害自己,只是她并没有意识到周遭发生了什么事,一门心思都在那个加密档案上。她明白了这条路也已经走不下去,这其实不令人讶异,超级计算机都做不到的事,奥格斯怎么可能做到?她的期望从一开始就高得荒谬,他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够了不起。不过她还是怅然若失。
她走到漆黑的屋外眺望四周光秃、充满野性的景致。在陡峭的岩坡底下铺展着海滩和一片覆盖着白雪的田野,当中有个空无一人的亭子。
在美好的夏日里,这地方应该到处都是人。如今却空空荡荡。船都拉上岸来了,没有一点生气,对岸的房子也没有亮灯。莎兰德喜欢这里,至少在十一月底当成藏身处她是喜欢的。
若有人开车前来,不太可能听得到引擎声。因为唯一能停车的地方在下方海滩旁,而要到屋子来就得爬上陡峭岩坡的木梯。在夜幕的掩护下,也许有人能成功偷袭。但今晚她还是要睡觉,她需要睡眠。伤口依然发疼,也许正因如此她才会把希望寄托在奥格斯身上,尽管可能性极小。然而当她回到屋里,却发觉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平常莉丝不是一个会费心去注意天气的人,”潘格兰说,“她只会全心放在当下专注的焦点,阻绝一切她认为不重要的事物。但这一次她竟然提到阳光照耀在伦达路和希拿维克公园,可以听到孩童的笑声,在窗子另一边的人都很快乐——或许这才是她想说的。她想指出两边的强烈对比。一般人正在吃冰淇淋、放风筝、玩球,卡米拉和莉丝却坐在上了锁的卧室里,还能听见父亲凌虐母亲的声音。我认为这就在莉丝向札拉千科报复前不久,但事情发生的顺序我不是很确定。强暴的次数太多,而且都是相同模式。札拉会在下午或晚上出现,整个人醉醺醺的。有时候他会拨拨卡米拉的头发,说‘这么美丽的小女生怎么会有那么讨人厌的姐姐’之类的话。然后就把女儿锁进房间,自己又到厨房继续喝酒。他喝的是纯伏特加,一开始他往往是安静地坐着,像只饥饿的野兽一样咂嘴唇。接着会嘟哝几句类似‘我的小骚货今天怎么样啊’的话,听起来几乎是充满感情。可是安奈妲就是会做错事,或者应该说札拉千科会认定她做错事,于是第一拳就来了,通常还会接着一个巴掌,并说:‘我还以为我的小骚货今天会乖乖的。’然后就把她推进卧室殴打。不一会儿扇耳光就变成挥拳,莉丝可以从声音听得出来,她可以清楚分辨是哪种打法,打的又是什么部位。那种感觉清晰得就好像她自己是暴行的受害者。拳打之后便是脚踢。札拉踢她母亲,把她推去撞墙,一面嚷着‘贱人’‘婊子’‘骚货’,这会让他亢奋,她的痛苦给他带来了快感。直到安奈妲全身瘀青流血,他才强暴她,达到高潮时还会骂出更难听的话来。然后会安静一阵子,只听到安奈妲的哽咽啜泣和札拉粗鲁的呼吸声。之后等他醒来又会再喝酒,再嘟囔、咒骂、往地上吐口水。有时候他会打开孩子的房门,说些‘妈咪现在又乖乖的了’之类的话,接着甩门离开。这是平常的模式。但就在这一天出现了新状况。”
“什么状况?”
“两个女孩的卧室很小,不管她们多想尽量远离对方,床还是靠得很近,父亲施虐之际,她们通常就坐在自己的床上,面向彼此。她们几乎都不说话,而且多半会回避眼神的接触。这一天,莉丝盯着窗外的伦达路——八成是因为这样她才会提到外面的阳光和孩童。但接着当她将目光转向妹妹,她看到了。”
“看到什么?”
“卡米拉的右手在拍打床垫,这有可能是紧张或不由自主的行为,莉丝起先也这么想。但后来她发现手拍打的节奏是配合隔壁房间的殴打声,她随即抬起头看卡米拉的脸,只见妹妹的双眼兴奋得发光,而最诡异的事情是:卡米拉简直就像札拉的化身,而且面带微笑。她在压抑得意的笑容,就在那一刻莉丝领悟到卡米拉不只是想讨父亲欢心,还全力支持他的暴力。她是在激励父亲。”
“真变态。”
“但事实便是如此。你知道莉丝怎么做吗?她非常镇定地坐到卡米拉身边,近乎温柔地拉起她的手。或许卡米拉以为姐姐想寻求一些安慰或亲密感,不料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莉丝卷起妹妹的衣袖,将指甲深深戳进卡米拉的手腕,戳出一个可怕的伤口,血流如注把床都弄脏了。莉丝把卡米拉拖下床重重摔在地上,发誓说要是殴打和强暴不停止,她会把妹妹和父亲都杀了。”
“天哪!”
“你可以想象这对姐妹间的恨意。安奈妲和社会福利部的人实在很担心会发生更严重的事,便将她们俩分开。有一段时间,他们为卡米拉安排了另一个家,但迟早她们应该还是会再次起冲突。结果你也知道,事情的发展并非如此。我认为莉丝被关起来以后,她们姐妹俩只见过一次面——那是在数年后,当时险些发生一场灾难,但细节我一无所知。我已经好久没听说卡米拉的消息。最后与她有联系的是她在乌普萨拉的寄养家庭,他们姓达格连,我可以把电话给你。不过自从卡米拉十八或十九岁那年,收拾行李离开瑞典后,就再也杳无音信。所以当你说你遇见她,我真的很惊讶。就连以追踪人出了名的莉丝也一直找不到她。”
“这么说她试过咯?”
“是啊。据我所知,最后一次是在分配父亲遗产的时候。”
“我都不知道。”
“莉丝只是顺口提起。那份遗嘱她一分钱也不想要,对她来说那是血腥钱,但她看得出来有些怪异处。遗产总共价值四百万克朗,包括哥塞柏加的农场、一些有价证券、北泰利耶一处荒废的工业用地、位于某地的一间度假小屋,还有其他林林总总的零碎资产。当然已经很可观了,可是……”
“应该还有更多。”
“对,莉丝知道他经营了一个庞大的犯罪帝国,照此看来,四百万应该只是零头。”
“所以你是说她怀疑卡米拉继承了绝大部分。”
“我想她是试着想查证。一想到父亲死后,他的财富还继续作恶,就让她痛苦万分。不过她毫无所获。”
“卡米拉显然把新身份隐藏得很严实。”
“我想也是。”
“你有什么理由认为卡米拉可能接手了父亲的毒品生意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她有可能开创了截然不同的事业。”
“比方说?”
潘格兰闭上眼睛,喝了一大口白兰地。
“麦可,这我并不确定,可是当你跟我说到鲍德教授,我有了一个想法。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莉丝在计算机方面这么厉害?你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吗?”
“不知道。”
“那我来告诉你。我想过或许你说的这件事的关键就在这里。”
当莎兰德从露台进屋时,看见奥格斯以僵硬而不自然的姿势蜷缩在圆桌旁,她才发觉这个孩子让她想起小时候的自己。
她在伦达路时就是这种感觉,直到有一天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得不早早长大,找父亲报仇。这种重担不是任何一个孩子应该承担的,但至少能从此开始真正地生活、更有尊严地生活。不能让任何一个像札拉千科一样的混蛋做了坏事不受惩罚。于是她走到奥格斯身边,像在下达重要命令般表情肃然地说:“你现在上床睡觉。睡醒以后,我要你画画,好抓到杀死你爸爸的凶手。你懂吗?”男孩点点头,拖着脚步走进房间,莎兰德则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搜寻关于卫斯曼的信息和他的朋友圈。
“我想札拉千科本身应该不太会用电脑,”潘格兰说,“他不属于那个时代。但或许因为黑心事业扩展到了一定程度,不得不用电脑程序记账,而且不让同谋发现。有一天他拿了一部IBM来到伦达路,安装在窗边的书桌上。在此之前,家里没有人看过计算机。札拉千科发了重话,说要是有人敢碰这台机器,他就活剥了她的皮。纯粹就心理层面而言,这话也许起了作用:诱惑变得更大。”
“就像禁果。”
“当时莉丝大约十一岁,还没有戳伤卡米拉的右手,也还没有带着刀和汽油弹去找父亲。可以说是在她变成我们现在所认识的莉丝之前不久。她缺乏刺激,没有朋友可以说话,这有一部分是因为卡米拉设法禁止学校同学接近她,但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她确实与众不同。我不知道她自己当时是否已经发觉,至少老师和她身旁的人都没有发现,其实她是个天赋异禀的小孩,光是她的天资就已经不同于他人。学校对她来说,无聊至极,所有课程都是一目了然又简单。她只须很快瞄上一眼就懂了,所以上课时她总是坐着发呆。不过我相信那个时候她已经利用空闲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例如进阶数学书籍等等。但基本上她还是无聊得要命。她很多时间都用来看漫威漫画,这虽然远远及不上她的智力程度,却可能具有另一种治疗功能。”
“此话怎讲?”
“老实说,我一直都不想以精神科医生的角度分析莉丝,她要是听到会很厌恶。不过那些漫画里充斥着对抗大坏蛋的超级英雄,他们靠着自己的力量报仇雪恨、主持正义。我想这或许是完美的读物,也许是那些故事里黑白分明的世界观帮助她想通了一些事情。”
“你是说她明白了自己必须长大,变成一个超级英雄。”
“在某些方面,可能是吧,至少在她的小世界里。那时候她不知道札拉千科是苏联间谍,而他那些秘密让他在瑞典社会取得了特殊身份,她更不可能知道国安局里有个特别小组在保护他。但她跟卡米拉一样,也感觉到父亲享有某种豁免权。有一天,公寓来了一个穿灰大衣的男人,暗示说她们的父亲不能受到任何伤害。莉丝很早就领悟到向警方或社会福利机关举报札拉千科没有用,结果只引得另一个穿灰大衣的男人出现在她们家门口。
“麦可,无力感有可能成为毁灭的力量,在莉丝长到一定年纪,可以做点什么之前,她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避风港,而她在超级英雄的世界里找到了。我比大多数人都了解文学的重要性,无论是漫画或细腻的旧小说都一样,而且我知道莉丝对一个名叫珍妮特·范·戴因的年轻女英雄情有独钟。”
“范·戴因?”
“对,这女孩的父亲是个富有的科学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父亲被外来物种杀害了,珍妮特为了报仇,去找了她父亲一位老同事,并在他的实验室里获得超能力。她后来变成黄蜂女,一个不任人摆布或欺负的人。”
“这我倒不知道。这么说她网络上的代号就是这么来的?”
“不只是网络代号。不用说也知道我对那种东西毫无所知,我根本是史前恐龙了,连魔术师曼德雷克和幻影侠[49]都搞不清楚。不过第一眼看到黄蜂女的图片时,我心下一惊。她和莉丝有太多相似之处。从某方面来说,现在也还是像。我想她的很多行事风格都是效法这个角色。我不想多作揣测,但我确实知道她对于珍妮特变成黄蜂女所产生的蜕变想了很多,也多少了解到自己必须经历同样的巨大改变:从幼小的受害者变成有能力反击一个受过高度训练而又冷酷无情的情报员。
“这些念头日日夜夜萦绕在她脑海,因此黄蜂女成了她过渡时期当中一个重要角色,一个灵感来源。这件事被卡米拉察觉了。这女孩有种超乎常人的能力,可以摸清他人的弱点——她会用她的触角去探知别人的敏感点,然后一击中的。于是她开始用尽各种方法嘲笑黄蜂女,甚至找出她在漫威世界里的敌人,用来给自己取外号,例如萨诺斯,等等。”
“你说萨诺斯?”布隆维斯特瞬间起了警觉。
“我想是这个名字没错,他是个毁灭者,曾经爱上死神。死神化为女身出现在他面前,后来他想要证明自己配得上她,诸如此类的。卡米拉成了萨诺斯迷,就为了挑衅莉丝,还把她那帮朋友称为蜘蛛会——在那一系列漫画中的某一册里,蜘蛛会是黄蜂姐妹会的死对头。”
“真的吗?”布隆维斯特问道,同时思绪飞快地转着。
“真的,这或许很幼稚,却不一定天真无邪。当时她们姐妹俩之间的敌意之深,甚至赋予了那些外号凶险的意义。”
“你认为这还有关系吗?”
“你是说那些外号?”
“大概是吧。”
布隆维斯特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是隐约觉得意外有了重大发现。
“我不知道,”潘格兰说,“她们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了,但也不能忘记那是她们一生中的关键时刻,一切都起了变化。回头想想,即使微小细节也很可能具有决定性的重大意义。不只是莉丝失去母亲又被关起来,卡米拉的生活也是破碎不堪,她失去了家,崇拜的父亲也严重烧伤。诚如你所知,汽油弹事件过后札拉千科就变了个人。卡米拉被安置到寄养家庭,远离了那个曾经任凭她呼风唤雨的世界,她想必也是痛不欲生。我毫不怀疑从那时起,她就对莉丝恨之入骨。”
“看起来的确如此。”布隆维斯特说。
潘格兰又啜饮一口白兰地:“事实上,这对姐妹已经处于彻底的对战状态,而且我觉得她们俩都知道一切即将爆发,她们的人生将从此改变。她们甚至应该作了准备。”
“只是方式不同。”
“那可不。莉丝有颗聪明的脑袋,凶狠的计划与策略时时刻刻在脑子里运转着。可是她是孤军奋战。卡米拉没有那么聪明,我是说以传统的定义而言——她从来不是读书的料,也无法理解抽象的推理——但她知道如何让人对她言听计从,因此和莉丝不同的是她从未落单过。即便卡米拉曾经发现莉丝有某种专长可能威胁到她,她也从来不会试着去学习同一技能,原因很简单:她自知比不过姐姐。”
“那她会怎么做?”
“她会去找到能做所有该做的事的某个人,如果不止一人更好,然后凭借他们的帮助给予反击。她总有许多喽啰。不好意思,我有点说远了。”
“是啊,告诉我札拉千科的计算机怎么样了?”
“就像我说的,莉丝缺少刺激,而且她会彻夜醒着,担心母亲。安奈妲每回遭强暴后都流血不止,却不肯去看医生,很可能是感到羞耻。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陷入深度忧郁,没有力气去工作或照顾两个女儿。这让卡米拉更加瞧不起她。‘妈妈好弱。’她会这么说。我刚才也说了,在她的世界里,软弱比什么都差劲。至于莉丝看到的则是她爱的人——她唯一爱过的人——沦为可怕的侵害行为的牺牲者。在许多方面她都还是个孩子,但她也愈来愈坚信这世上只有她能拯救母亲不被打死。于是某天晚上她下了床——当然是很小心,以免吵醒卡米拉——看见临伦达路那扇窗旁边的书桌上放的计算机。
“那时候她连怎么开机都不会,可是她摸索出来了。计算机好像在轻声呼唤她:‘解开我的秘密吧。’第一次,她没有太大进展。因为需要密码。既然父亲被称为札拉(Zala),她便试了zala、zala666与类似组合,以及她所能想到的一切可能性。结果都不对。我相信她就这样徒劳无功地试了两三个晚上,要是睡觉,那就是在学校或是下午回家后。
“后来有一天晚上,她想起父亲在厨房一张纸上用德文写的东西——凡杀不死我的,只会让我更强大。(Was mich nicht umbringt, macht mich starker.)当时这句话对她毫无意义,但她发觉到它对父亲很重要,便试了一下,但也没有成功。字母太多了。所以她又试试此话的作者尼采(Nietzsche),结果中了,她一下子就进入了。整个世界在她眼前敞开。后来她形容自己从那一刻起便改头换面。一旦突破那道障碍后,她就开始茁壮成长。她探索了父亲意图隐藏的一切。”
“札拉千科始终不知道?”
“好像是,而一开始她什么都看不懂,全部都是俄文。里面有各式各样的清单,以及一些数目,那是他毒品交易的收入账目。直到今天我仍然不知道她当时了解多少,又有多少是后来才得知。她发现受父亲凌虐的不只有母亲一人,他也在摧毁其他女人的人生,这让她怒火中烧。她就这样变成了我们今天认识的莉丝,一个憎恨男人的人……”
“她恨的是憎恨女人的男人。”
“正是。但这也让她变得坚强。她看出自己已经无法回头,她必须阻止父亲。她继续在其他计算机上搜寻,包括在学校里,她会偷偷溜进教职员办公室,有时候则是佯称要到不存在的朋友家过夜,事实上则是坐在学校的计算机前熬夜到天亮。她开始学习一切关于侵入计算机与设计程序的知识,我猜想那就跟其他天才儿童找到命定的安身之处一样——她完全无法自拔,觉得自己是为此而生。即使在当时,数据世界里便有许多网友开始对她感兴趣,就像老一辈的人总会找上有才华的年轻人,不管是为了鼓励或打压。她的不按牌理出牌、她全新的手法激怒了网络上不少人,但也有人深感佩服,与她成了朋友,瘟疫就是其中之一,你知道他的。透过计算机莉丝第一次交到朋友,最重要的,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由。她可以飞翔在虚拟空间,就像黄蜂一样,没有什么可以束缚她。”
“卡米拉有没有发觉她变得多厉害?”
“肯定有所怀疑吧,我不知道,我真的不想多加揣测,不过有时候我会把卡米拉想成是莉丝的黑暗面,是她的黑影人。”
“邪恶双胞胎妹妹。”
“有点像,但我不喜欢说人邪恶,尤其是年轻女子。如果你想深入挖掘,我建议你去找玛格丽塔·达格连,就是卡米拉在伦达路那场浩劫后的养母。玛格丽塔现在住在斯德哥尔摩,好像是在索尔纳市。她守了寡,生活十分悲惨。”
“怎么说?”
“这个嘛,你可能也会有兴趣知道。她的丈夫薛勒本是爱立信的计算机工程师,在卡米拉离开他们之前不久上吊了。一年后,他们的十九岁女儿也从一艘芬兰渡轮上跳海自尽,至少调查结果是这么说的。那个女孩有情绪方面的问题,因为自尊心太强,但玛格丽塔始终不相信这套说辞,甚至还自己雇了私家侦探。玛格丽塔满脑子都是卡米拉,说起来很不好意思,她其实一直让我有点伤脑筋。就在你发表了关于札拉千科的报道后,玛格丽塔就和我联络了。你也知道,当时我刚从复健中心出院,精神和肉体都绷到极点,玛格丽塔却说个没完没了,完全是病态的偏执。光是看到电话屏幕显示她的号码,我就觉得累,所以刻意躲避她。只是现在想想,我比较能理解她了。我想她会乐意和你谈的,麦可。”
“你能给我她的详细联络方式吗?”
“我去拿,你等一下。”片刻过后,潘格兰回来说道,“所以你确定莉丝和那个男孩安全地躲在某个地方啰?”
“我确定。”布隆维斯特说。至少我希望我是确定的,他暗想道。接着他起身拥抱潘格兰。
来到外头的利里叶岛广场道,暴风雪再度迎面猛扑而来。他将外套裹紧了些,心里想着莎兰德和她妹妹,不知为何也想到安德雷。
他决定再打个电话问问他那个画商的报道写得如何。然而安德雷始终没接电话。
第二十四章 十一月二十三日晚上
安德雷打电话给布隆维斯特,因为他改变心意了。他当然想出去喝杯啤酒,刚才怎么就没答应他的邀约呢?布隆维斯特是他的偶像,也是他进入新闻界的唯一原因。但是才拨完号码又觉得难为情,便挂断了。说不定布隆维斯特找到更有趣的事情做了。若非必要,安德雷不喜欢打扰别人,尤其是布隆维斯特。
因此他依然继续工作。但无论怎么努力,还是没有进展。写出来的字句就是不对,约莫一小时后他决定出去走走,便收拾好办公桌并再次确认已删除加密连在线的每个字,然后才向埃米道别,此时办公室里就只剩他们两人。
埃米今年三十六岁,曾任职于TV4的新闻节目《真相告白》与《瑞典摩根邮报》,去年获颁瑞典新闻大奖的年度最佳调查记者奖。不过尽管安德雷极力克制自己不这么想,仍觉得埃米傲慢自大,至少对待他这种年轻的临时雇员是如此。
“我出去一下。”安德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