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米看他的眼神好像忘了说什么似的,之后才用厌烦的口气嘟哝一句:“好啦。”
安德雷觉得郁闷,也许只是因为埃米高高在上的态度,但又似乎比较像是因为那篇有关画商的文章。怎会这么困难呢?可能是因为他现在只想帮布隆维斯特写鲍德的新闻,便觉得其他一切都是次要。但他也很没骨气,不是吗?为什么不让布隆维斯特看看他写好的部分?
没有人能像布隆维斯特那样只要简单加减几笔,就能提升整篇报道的高度。算了,明天再用新的角度把报道看一遍,然后不管写得多糟,还是拿给布隆维斯特看看。安德雷关上办公室的门后走向电梯,却看见底下的楼梯间似乎有些骚动。起先看不出是怎么回事,接着才发现有个瘦巴巴、双眼凹陷的家伙正在欺负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安德雷僵在原地——打从双亲在塞拉耶佛遇害后,他一直很厌恶暴力,讨厌打架。但这次事关自尊。为了自己而逃跑是一回事,把另一个人留在危险境地又是另一回事,因此他一面跑下楼梯一面喊道:“住手,放开她!”
最初看来,这么做似乎是个致命的错误,因为那个眼窝凹陷的男人拔出一把刀,用英语嘟囔了几句威胁的话。安德雷几乎都要腿软了,但他好不容易鼓起最后的勇气反呛回去,就像B级片中的台词:“喂,快滚!要不然你会后悔的。”虚张声势了几秒钟后,那人便夹着尾巴溜走了。楼梯间里只剩安德雷和那名女子,这也很像电影画面。
一开始女子全身发抖而又害羞,说话声音小到安德雷必须靠近些才听得见,过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女子说自己一直过着有如地狱般的婚姻生活,如今虽然离了婚、身份资料受到保护,前夫却还是找到她,并派手下前来骚扰。
“那个恶心的男人今天已经纠缠我两次了。”她说。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想摆脱他才会跑进来,结果没有用。实在太感谢你了。”
“没什么。”
“我真是受够了猥亵的男人。”她说。
“我是个好男人。”这话或许说得太快了些,他自己都觉得可悲,因此看见女子只是尴尬地低头看着楼梯没有应声,他一点也不意外。
他对自己这么低俗的回答感到羞愧,但就在他自以为遭拒时,女子却抬起头来,小心地对他浅浅一笑。
“你可能真的是吧。我叫琳达。”
“我叫安德雷。”
“很高兴认识你,安德雷,也再次谢谢你。”
“我也谢谢你。”
“为什么?”
“因为……”
他没有把话说完,只觉得心跳怦然,口干舌燥,不由得低头看着楼梯。
“怎么了,安德雷?”她问道。
“要不要我陪你走回家?”
他也后悔说了这句话。
他担心被误会。没想到她再一次露出那种迷人、迟疑的微笑,并说有他在身边会感到安全,于是他们一起来到马路上,朝斯鲁森走去。她说自己住在耶秀姆的一栋大宅,一直以来的生活都像在坐牢。他说他明白,因为他写过一系列关于受暴妇女的文章。
“你是记者吗?”她问道。
“我在《千禧年》工作。”
“哇!”她说,“真的吗?我可是这本杂志的头号粉丝。”
“我们做了很多好事。”他不好意思地说。
“这是真的。”她说,“不久之前我读到一篇很棒的文章,是关于一个伊拉克人,他本来在城里某家餐厅当洗碗工,在战争中受伤后就被解雇了,落得贫困潦倒。如今他却成了大型连锁餐厅的老板。我看得感动落泪,文章写得太美了,也很发人深省。”
“那是我写的。”他说。
“你不是开玩笑吧?真的写得太棒了。”她说。
很少有人赞美安德雷在新闻报道方面的努力,更不用说是出自陌生妙龄女子之口。每当提起《千禧年》,大家想谈的都是布隆维斯特,对此安德雷并无异议。只是他私心也梦想着能得到认可,如今这位美丽的琳达就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称赞了他。
他实在太高兴、太自豪了,便鼓足勇气提议到他们刚刚经过的“帕帕格罗”喝一杯,更令他欣喜的是她回说:“好棒的主意!”于是他们一起走进餐厅。安德雷的心怦怦跳个不停,他尽可能不去接触她的目光。
那双眼睛让他整个人飘飘然,他简直不敢相信这种事真的发生了。他们挑了一个离吧台不远的桌位坐下,琳达试探性地伸出一只手。他拉起她的手时微微一笑,嘟嘟哝哝说了几句,却几乎是不知所云。
他低头看一眼手机,是埃米来电。连他自己都想不到,他竟然视而不见,还把手机关成了静音。这一次,杂志社的事得等等了。他只想凝视着琳达的脸庞,沉醉其中。她的美有如狠狠挥来的一记猛拳,但她又显得那么弱不禁风,像只受伤的小鸟。
“我真想不到怎会有人想伤害你。”他说。
“这种事常常发生。”
也许他终究还是可以理解。像她这样的女人应该很容易招惹一些精神不正常的人,否则一般人是不敢约她的。多数男人看到她都会畏缩自卑。
“能跟你一起坐在这里真好。”他说。
“能跟你一起坐在这里才好呢。”她反驳道,一面轻轻抚摸他的手。他们各点一杯红酒后便聊开了,有太多话要说,他甚至没注意到口袋里的手机在振动,而且不是一次,是两次,这也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漏接了布隆维斯特的电话。
不久之后,她牵起他的手带他走入夜色中。他没有问要上哪儿去,反正已打定主意要随她到任何地方。他从未有过如此美好的遭遇,当她偶尔回眸一笑时,每块铺路石、每个气息都仿佛在向他保证:有一件难以抗拒的美好事情发生了。你活了一辈子,为的就是享受一次这样的散步,他暗想着,对于四周的寒冷与市景几乎无感。
他深深陶醉于她的陪伴以及期待后续的发展,但或许——他不敢肯定——这当中也有一丝疑虑。起初他挥走这些念头,知道自己习惯对任何形式的快乐抱持怀疑。但仍忍不住自问:真会有这么好的事吗?
他换一个角度细细端详了一下琳达,发觉她也有不那么迷人的地方。当他们走过卡塔莉娜大电梯[50],他甚至觉得在她眼中看见近似无情的眼神。他忧虑地俯视波浪起伏的海水,问道:“我们要上哪去?”
“我有个朋友在默坦·特罗齐巷有一间小公寓,”她说,“有时候会借我用。我们可以再到那里去喝一杯。”他听了露出微笑,好像有史以来第一次听到这么棒的主意。
其实他愈来愈感到困惑。片刻之前还是他在照顾她,现在却变成她采取主动。他很快瞄一眼手机,知道布隆维斯特打过两次电话来,觉得一定要马上回电。无论如何,他不能放弃杂志社。
“我也很想,”他说,“不过我得先打个电话。我现在还在写一篇报道。”
“不行,安德雷。”她的口气异常强硬,“你不能打电话给任何人。今晚只属于你和我。”
他们来到亚恩广场。尽管风雪大作,四下还是有不少人走动,琳达直盯着地面,似乎不想引人注目。他往右看向东长街与埃弗特·陶布[51]的雕像。这位吟唱者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右手拿着一张乐谱,戴着墨镜的双眼仰望天空。是否应该提议隔天再约她见面呢?
“也许……”他开口道。
但没能再说下去,因为她将他拉过去吻了他,那力道之猛掏空了他的心思。随后她重新加快脚步往前走。她拉着他的手左转上西长街,然后马上进入一条黑暗巷弄。有人跟在他们后面吗?不,没有,他能听到的脚步声与说话声都是从较远处传来。现在只有他和琳达,对吧?他们经过一扇掩着黑色窗板的红框窗户,来到一道灰色门前,琳达费了一番工夫才打开。她手中的钥匙抖个不停,他看了有些纳闷,难道她还在担心前夫和他的打手?
他们爬上阴暗石阶,脚步声发出回音,并隐约闻到类似腐败发臭的味道。经过四楼后,他在一级阶梯上看见一张扑克牌,是黑桃皇后,他心下不喜,却不明白为什么,八成是某种荒谬的迷信吧。他试着将它抛到脑后,只想着这是多么美好的邂逅。琳达大口喘着气,右手握得紧紧的。巷子里响起一个男人的笑声。肯定不是在笑他吧?他整个人心浮气躁。可是他们就这么不断爬呀爬,好像永无尽头。这栋屋子真有这么高吗?没有,他们已经到了。她朋友住在顶楼公寓。
门牌上的姓名是奥罗夫,琳达再次拿出那一大串钥匙。这次她的手不抖了。
布隆维斯特此时坐在索尔纳市普罗思路上的一栋公寓里,屋内摆设着旧式家具,屋外紧邻一大片墓地。果然不出潘格兰所料,玛格丽塔·达格连一口就答应见他,尽管在电话上听起来有些癫狂,本人却是个气质优雅的六旬妇人。她穿了一件淡黄褐色套头毛衣,黑色长裤烫得笔挺。也许是特地作了打扮。她穿着高跟鞋,若非眼神透着浮躁,他会以为她是个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平心静气的女人。
“你想问卡米拉的事。”她说。
“特别是她近年来的生活——如果你知道的话。”他说。
“我还记得她刚来的时候,”她好像没听到他的话,“我先生薛勒认为这样既能对社会有所贡献,也能为我们的小家庭添点人气。因为我们只有一个孩子,我们可怜的莫娃。当时她十四岁,很孤单,我们以为收养一个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对她应该有好处。”
“你知道莎兰德家的事吗?”
“不知道所有细节,只知道是冲击很大的可怕悲剧,母亲有病,父亲又被严重烧伤。我们深感同情,本以为会看到一个身心俱疲、需要大量关照与爱的女孩,可是你知道来了什么样的人吗?”
“请说。”
“那是我们这辈子所见过最最可爱的女孩,不只漂亮而已,天哪,你真该听听她说话,那么聪明而又成熟,听她叙述她那个患有精神疾病的姐姐如何恐吓家人,让人心都碎了。没错,我现在当然知道那些话有多么背离事实,但当时怎么可能怀疑她呢?她的眼神坚定炯炯发亮,当我们说:‘可怜的孩子,太可怕了。’她回答说:‘是很辛苦,但我还是爱姐姐的,她只是生病了,现在正在接受治疗。’这话听起来多成熟、多为人着想,有一段时间感觉上几乎像是她在照顾我们。我们全家都开朗起来,就好像生活中出现了魔法,把一切变得更好更美,我们都很快活,尤其是莫娃更加快活。她开始注重自己的外表,在学校里的人缘也很快就变好了。那个时候,我愿意为卡米拉做任何事。至于我丈夫薛勒,该怎么说呢?他整个人焕然一新,随时都面带微笑或开怀大笑,我们也重新享受起鱼水之欢,请原谅我说得直接。也许早在那个时候就应该开始担心了,我却觉得家里的一切终于步上正轨,有好一阵子我们都很快乐,就像每个遇见卡米拉的人,一开始也都很快乐。然而……和她相处一段时间后,你就再也不想活了。”
“有那么糟吗?”
“太可怕了。”
“发生了什么事?”
“毒害开始在我们之间蔓延。卡米拉慢慢地掌控了我们全家。现在回头去想,很难准确说出欢乐何时结束、噩梦何时开始,事情是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发生,直到有一天醒来才发觉我们的信任、我们的安全感、我们共同生活的基础,这一切都毁了。莫娃的自信瞬间跌到谷底,她夜里睡不着,整晚哭着说自己又丑又讨人厌,活着也没用。直到后来我们才发现她账户里的钱被提领一空。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但我相信卡米拉敲诈过她。敲诈对她来说,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她会搜集有碍别人声誉的资料。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她在写日记,谁知原来是在记录她所搜集到关于身边众人的丑事。而薛勒……那个混账东西……你知道吗?他跟我说他睡不好觉,需要一个人睡到地下室的客房,我相信他了,没想到那只是他想和卡米拉在一起的借口。从十六岁起,卡米拉就会在晚上偷偷溜到那里,和他发生变态的性关系。我会说变态是因为当我问薛勒胸口的刀伤是怎么来的,这才得知了原因。当然了,当下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一些难以令人信服的理由搪塞,勉强压制我的疑心。不过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吗?到最后薛勒坦白说了:卡米拉把他绑起来,用刀割他。他说她乐在其中。有时候我甚至希望这是真的,听起来也许很奇怪,但我是希望她确实觉得享受,而不只是想要折磨他,想要毁灭他。”
“卡米拉也勒索了他?”
“是啊,但我不清楚事情的全貌。他被卡米拉羞辱到即使失去了一切,仍不愿意告诉我真相。薛勒是我们一家的支柱,每当开车外出迷了路、家里淹水或有人生病,他都能保持冷静理性。‘不会有事的。’他总会用他迷人的声音这么说——我到现在都还会幻想着那个声音。可是和卡米拉生活了几年后,他竟成了废人,几乎连过马路都不敢,还要东张西望上百次以确保安全。他也丧失了所有工作的动力,一天到晚垂头丧气地呆坐。一位和他很亲近的同事马茨·海德隆偷偷打电话来,跟我说公司正在着手调查薛勒是不是一直在出卖公司机密。简直满口胡言,我这辈子没见过比薛勒更老实的人了,再说他要是卖了什么,那钱到哪儿去了?我们家从来没这么穷过,他的账户几乎空空如也,我们的联名账户也一样。”
“恕我冒昧请问,他是怎么死的?”
“上吊自杀,一句解释也没有。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发现他从客房的天花板垂挂下来,没错,就是卡米拉和他一起作乐的那个房间。当时我是个薪资丰厚的财务总监,而且很可能前景大好。但在那之后,我和莫娃的世界崩塌了。这我就不多说了。你想知道卡米拉后来怎么样。其实悲剧并没有结束,莫娃开始用刀自戕,也几乎不吃东西。有一天她问我是否觉得她是个废物。‘我的老天啊,亲爱的,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我这么回答。然后她告诉我是卡米拉说的,卡米拉说凡是看过莫娃的人都很讨厌她。我寻求了所有可能的协助管道:心理专家、医生、聪明的朋友、百忧解。但毫无成效。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当瑞典所有人正为了在欧洲歌唱大赛中取得可笑的胜利而欢欣鼓舞,莫娃却从渡轮跳下海去,我的生命也跟着结束——我就是这种感觉。我从此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志,为了忧郁症我住院治疗了好久。但忽然间……我也不知道……总之麻痹和悲伤转变成了愤怒,我觉得我有必要去了解,我的家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底着了什么魔?于是我开始查问卡米拉的事,不是因为还想再见到她,我是绝不会再见她了。但我想了解她,就如同受害者的母亲想去了解凶手一样。”
“你发现了什么?”
“一开始什么也没有。她掩饰得很好,我好像在追一个影子、一个幽灵。为了请私家侦探、为了求助于其他许多答应要帮忙却不可靠的人,我都不知道花了几万克朗,结果一无所获,简直快把我逼疯了。我变得偏执起来,晚上几乎不睡觉,所有朋友都再也受不了我。那段时间真可怕。大家都觉得我走火入魔不听劝,也许现在还这么觉得,不知道潘格兰是怎么跟你说的。可是后来……”
“说下去。”
“你发表了关于札拉千科的报道。那个名字对我来说当然没有意义,但我慢慢拼凑出来了。我读到他的瑞典身份卡尔·阿克索·波汀,读到他与硫黄湖摩托车俱乐部的关系,接着我想起了最后那些可怕的夜晚,就在卡米拉背弃我们之后。那时候我常常被摩托车的噪声吵醒,从卧室窗户可以看到那些印着可怕标志的皮背心。她和那种人鬼混,我并不意外,我对她已经不抱任何幻想。但我没想到她竟然来自这样的环境,而且她还打算接收她父亲的生意。”
“她有吗?”
“当然。在她自己那个肮脏的世界里,她为女权奋斗,至少是为她自己的权利奋斗,这一点对俱乐部里的许多女孩意义重大,尤其是凯莎·法尔克。”
“她是谁?”
“一个个性莽撞、长相美丽的女孩,她男朋友是带头的人之一。在那最后一年期间,她常来我们家,我记得我还挺喜欢她的。她有一双轻微斜视的蓝色大眼睛,强悍的外表下有热情、脆弱的一面。看了你的报道之后,我又去找她。虽然她的态度一点也不冷淡,却绝口不提卡米拉。我发现她的风格变了,原来那个飞车党女孩变成了商界女强人。不过她没有多说。我还以为这又是一条死胡同。”
“结果不是吗?”
“不是。大约一年前,凯莎主动来找我,当时她又变得不一样了,完全没有一点拘谨或冷漠,而是像被迫害似的神情紧张。过后不久她遭人枪杀,陈尸在布罗马的大沼泽运动中心。我们见面时,她跟我说札拉千科死后发生一些继承权的纠纷。卡米拉的孪生姐姐莉丝几乎什么也没得到——她好像连那一点点都不想要——大部分的财产都给了札拉千科在柏林那两个还在世的儿子,还有一部分给了卡米拉。你在报道中写到的毒品交易有一部分由她继承,这让我心里淌血。我怀疑卡米拉根本不关心那些女人,对她们也毫无恻隐之心。不过她还是不想和那些活动扯上关系。她跟凯莎说只有没用的人才会为那种下流货色伤神,对于组织的未来,她有一个截然不同的现代化视野。经过一场激烈协商后,她说服一个哥哥将她拥有的部分全部买下。然后她就带着现金和几个想跟随她的员工跑到莫斯科去了,凯莎也是其中之一。”
“你知道她从事的是哪种事业吗?”
“凯莎始终没能深入核心,所以也不了解,但我们自有怀疑。我想应该和爱立信那些商业机密有关。现在我几乎可以肯定卡米拉真的让我先生偷出有价值的东西转卖出去,大概是利用恐吓威胁。我还发现她来到我们家的前几年,曾经找学校的几个计算机高手侵入我的计算机。据凯莎说,她对入侵计算机多少有点沉迷。倒不是她自己学会了些什么,完全不是,但她老是在说进入银行账户、侵入服务器、偷取资料能赚多少钱。她建立的事业一定和这个脱不了关系。”
“听起来很有可能。”
“而且恐怕是很高阶的,卡米拉绝不会安于小成就。据凯莎说,她很快就设法打入莫斯科具有影响力的圈子,还成为某个有钱有势的国会议员的情妇,并透过这名议员开始和一群顶尖的工程师与罪犯等奇怪成员缔结关系。她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且她非常清楚俄罗斯国内经济的弱点。”
“弱点是什么?”
“俄罗斯充其量只是个插了国旗的加油站。他们出口原油和天然气,制造业却丝毫不值一提。俄罗斯需要先进科技。”
“她想给他们那个?”
“至少她是这么说的。不过她显然另有目的。我知道凯莎很佩服她建立人脉、为自己取得政治保护的能力,要不是后来害怕了,她很可能会一辈子忠于卡米拉。”
“她害怕什么?”
“凯莎认识了一个曾经非常杰出的军人——我想是个少校——搞到完全迷失自我。根据卡米拉透过情夫打听到的机密信息,那人曾经为俄罗斯政府执行过几次见不得光的行动,其中一次杀死了一位知名记者,伊琳娜·亚札洛娃,我想你应该听说过她。她在许多报道和书中都强烈反对政府。”
“是的,她的确是个女中豪杰。很可怕的遭遇。”
“那可不。计划出了差错。亚札洛娃预定要到莫斯科东南郊区一栋位于僻静街道的公寓,和一位批判政权的评论家会面。依照计划,那位少校要在她走出公寓时开枪。但没有人知道亚札洛娃的姐姐罹患肺炎,她必须代为照顾两个分别八岁和十岁的外甥女。当她带着小女孩走出前门时,少校迎面将三人都射死了。此事过后他便失宠了——不是有谁特别在乎那两个孩子,而是舆论一发不可收拾,整个行动计划恐怕因此曝光,成为政府遭受抨击的把柄。我想那个少校是担心自己成为代罪羔羊。就在那同时,他还要应付很多个人问题。他老婆跑了,把一个十几岁的女儿丢给他,他好像还有可能被赶出公寓。在卡米拉看来这是最完美的组合了:一个冷血无情又可以为她所用的人,刚好面临敏感处境。”
“所以她就拉他上船了。”
“对,他们见面了,凯莎也在,奇怪的是她一眼就喜欢上这个男人。他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一点都不像她在硫黄湖俱乐部认识的那些同为杀手的人。这个人身材极好、非常强壮,外表看起来粗暴,却也温文有礼,甚至有点脆弱敏感,她是这么说的。凯莎看得出来他真的很懊悔杀死那两个孩子。他是个杀人凶手,车臣战争期间专门拷问犯人,但凯莎说他还是有自己的道德尺度,所以当卡米拉向他伸出魔爪——这么说几乎不夸张——凯莎才会那么心慌。卡米拉用指甲划过他胸口,像猫一样尖声嘶叫:‘我要你为我杀人。’她的话语充满性暧昧,她施展出魔鬼手段唤醒了这个男人残虐的一面。他把自己杀人的过程描述得愈惊悚,卡米拉就会愈兴奋。我是不太明白,但凯莎吓死了,不是害怕杀人者本身,而是害怕卡米拉。她的美貌与魅力终究诱发出他的掠夺性格。”
“你从来没向警方说过这些?”
“我一再地请求凯莎,我跟她说她需要保护。她却说她已经有了,还不许我找警察。是我太笨才听信她的话。她死后,我把我听到的一切告诉调查人员,但我怀疑他们并不相信,应该不会相信才对,那只不过是关于一个身在国外、没有姓名的男人的传言。卡米拉没有留下任何记录,我也始终没有发现与她的新身份相关的任何信息。而可怜的凯莎的命案当然也还没侦破。”
“我完全理解这有多痛苦。”布隆维斯特说。
“是吗?”
“我想是的。”他正想伸手搭在她手臂上以示安慰,却因为口袋里的手机响起而猛然打住。原本希望是安德雷,可惜却是史蒂芬·莫德。布隆维斯特花了几秒钟才弄清他是和李纳斯联络过的那个国防无线电通讯局人员。
“有什么事吗?”他问道。
“有一位资深的公务人员正在前来瑞典的途中,他希望明天能尽早在大饭店和你见上一面。”
布隆维斯特朝达格连太太打了个手势表达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