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鹤知僵在原地,似乎有点不知所措:“……”
还好,民警又获得了一条新的线索。
一大早送检的血手印DNA检测出结果了——那并不是孙远丰的血!
那血甚至都不是人血,而是猪血。
恰好,溪口村里做养猪、屠宰的,只有一户人家,正是与林鹤知相熟的王妈。
第30章 有疾
地方派出所和市局的干事效率没法比, 事事皆要上报,上报完又要开会讨论,林鹤知没兴趣和他们一起浪费时间。
“王妈山猪肉”的养殖场就在西口村里,林鹤知按地图, 找到了村口的肉铺, 一看到那黑底黄字的标记, 他就想起自己还欠着的梅干菜扣肉。
肉铺门口悬吊着几条猪腿与猪排,玻璃门内站着一名满脸横肉的大汉,身上套了一件血迹斑斑的工作服, 正拿着大刀在劈排骨。
林鹤知推门问道:“你好,请问这里有没有猪血卖?”
汉子重重地把刀往砧板上一插, 从身后的冰柜里拿出两盒猪血:“就只剩两盒了, 一块儿拿走吧。”
林鹤知看了一眼,就发现市场上卖的猪血都是处理过的,一盒盒与豆腐没什么两样。显然,那个按手印的人,需要液态的猪血。
他又问:“新鲜的猪血有吗?”
大汉一愣:“你要生血?”
“小伙子不懂吧,我们这血都是新鲜的, ”他自顾自拿出一个袋子, 眼看着就要给人包起来, “你看我们也就只剩下两盒了,一块拿走给你便宜点?”
“所以你们不卖生血?”林鹤知追问, “我想打听一下,最近这两天,有没有人来买过生血?液体的那种?”
大汉见他不是客户, 态度顿时冷淡下来,抄起劈骨刀干起了活:“生血只有杀猪的时候有, 很快就会凝固起来的呀,没人买这个的。”
大刀又开始“当当”地砸在砧板上,与此同时,店铺后面的院子里突然传来动物痛苦的嘶吼。林鹤知心中一动,指了指后面的院子,又问:“现在是不是在杀猪?我能不能进去看看?”
“你到底什么人呐?”大汉态度不好,粗声粗气的,“看着面生,不是村里人吧?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呃……我来帮警察调查个事。”林鹤知突然间有点怀念段夏那张无往不利的警察证件。
“警察?”大汉顿时警惕起来,随后恶声恶气地哼了一声,“这儿派出所的人我都认识,你就别‘帮’了,有本事你让他们自己来,我保证放你们进去。”
林鹤知:“……”
书上说,越是村里,越是人情社会。
攀关系会比讲道理更管用。
陈院长就老骂他不会做人,不懂人情世故。
于是,林鹤知眼珠子一转:“我认识你们老板娘王妈,她还要给我介绍对象呢。”
大汉见鬼似的瞪了他一眼,动作飞快地把一排斩碎的排骨丢进塑料盒里:“什么王妈?哪来的老板娘王妈?”
林鹤知:“啊?在青岗县农贸市场卖肉的……?”
大汉嗤笑一声:“那女的姓李,外地来打工的,我们这里没人姓王。”
林鹤知:“……”
小丑竟是我自己。
林鹤知从肉铺里出来,心情颇为复杂。
一方面,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不允许他进后院看看。难道小小一个屠宰场,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卫生不达标?屠杀过程太残忍?
另一方面,林鹤知也意识到,液态鲜猪血获取不易,如果真的没有人买过,可能是哪户人家自己杀了猪,或者说是杀猪铺里的内部人员?
林鹤知就这样在路上走着,额角却突然被一个小纸团砸中,那纸团弹开,又掉到地上滚了出去。林鹤知注意到,那纸团上沾着血迹。他低头把纸团捡起打开,却发现白色的草稿纸上,赫然是一个——
血色六指指印!
林鹤知呼吸一滞,顺着纸团掉落的方向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二楼有一扇开着的窗户,而窗户后站着一个男人。
他的目光与林鹤知在空中相遇,他伸手按在了窗户上,做了一个“按掌印”的动作。
林鹤知很快找到了这幢楼的入口,那是街角一座破旧的三层建筑,大门口挂着一块被泥水溅脏了的招牌,上面红底黄字地写着“早餐烧烤住宿”几个字。
林鹤知走进去,发现破旧的前台都没有人,他便快步上了楼,取下口袋钥匙串上的多功能军刀,握进掌心。
二层总共左右两排,六间客房。根据那个窗户的朝向与位置,不难确定男人就在202。林鹤知拿军刀的一端敲了敲门,很快,门开了一条缝,一股难掩的尸臭扑面而来。
对方见到是林鹤知,取下了保险链。
天气已经挺凉了,男人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长袖,虽然个子不高,但肌肉饱满非常饱满。他剃着极短的板寸,皮肤是深麦色的,如果不是眼底布满血丝,胡子拉碴,原本应该是个挺精神的小伙子。
房间潮湿、破旧且无通风,孙远丰的尸体正躺在唯一一张小床上。
林鹤知一进来,男人就递过一张退伍军人证,上面的姓名是“刘小流”,籍贯倒是外省来的。
“我不是坏人,”刘小流看着林鹤知,仿佛看着什么救星,“我上午一直在现场偷偷观察,我看到你了,你和警察不是一路的。”
林鹤知沉默地瞪着他:“你为什么要偷走尸体?又为什么躲警察?”
“警察说他是自杀的,他父母想把尸体火化——小远不是自杀的,我知道他不是自杀的!”
林鹤知更纳闷了:“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和他父母说?”
“不能让他父母见到我。”刘小流面色一片惨白,拼命地摇头,“他妈心脏不好,我怕看到我又气晕过去。他爸看到我可能会打死我。”
林鹤知:“……”
“帮帮我,一具尸体放在这里,藏不了太久。”刘小流满脸疲惫,又有些不知所措,“他不能火化,但我想知道凶手是谁。”
林鹤知恍然:“所以,每一户有血手印的人家,你认为都有杀死孙远丰的嫌疑。”
刘小流点了点头:“那些人都欺负过他,凶手很有可能就在他们之间,可是我观察了一上午,也没发现什么头绪。”
林鹤知上前粗略地看了一眼尸体,天气变凉了,死亡72小时后的尸体只是微微膨胀了起来,尸僵消失,尸绿混杂着彻底腐烂的皮肤病灶,流着恶臭的浓水。
他戴了两层手套,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下尸表。
死者面色青紫肿胀,眼球结膜与口腔内部都有大量点状出血与溃烂灶——一般正常情况下,这并不是自缢会出现的现象——但孙远丰父亲说,有时候病发他会满嘴溃疡而无法下咽,因此,就和他身上的淤青一样,林鹤知无法分辨这些是与死亡相关的损伤,还是由疾病所致。
孙远丰面部、颈部没有手印,脖子上只有一条缢沟,位于舌骨与甲状软骨之间,沟痕在着力点最深,到脖子后面渐渐消失,不闭合,符合孙家父母描述的自缢体位。
如果不剖开细查,林鹤知暂时没有找到他并非自缢的体表证据:“……所以,你坚信他不会自杀的理由是?”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说道:“他答应要和我走了。我存了一笔钱,决定搬去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我会给他找最好的医院看病,开启新的生活。”
“他答应我了。”男人喃喃,“他是犹豫了好久才答应我的。之前小远觉得,自己可能也没剩多少日子了,就赶着让我走。”
“我劝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才说通了。我们才刚刚约定好,就算没有多少日子了,也在一起试试。”
“所以,他是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自杀的!”
林鹤知这才算是给听明白了,也理解了村里那些难听的、捕风捉影的传闻——“脏病”,“心理有问题”,“不正常”——对于一个古板传统的小村落来说,同性恋这种事的确有些过于刺激了。
刘小流面色窘迫,补了一句:“我之前服兵役去了,几个月前刚退伍,就来找他。”
他现在在村里的身份,是一个与家里吵架“离家出走”的大学生,为了糊口,他在对面王妈家养猪场找了一份打杂清洁的工作,工资日结,猪血也是他顺便偷的。孙远丰活着的时候,和他说过自己家藏钥匙的方式,密码就是他生日,因此,刘小流才成功半夜潜入。
“你——不会——也介意吧?”刘小流有些不安地看着他。
林鹤知:“……”
他并不太关心男的和女的搞在一起,还是和男的搞在一起,哪怕刘小流说他和外星人搞在一起,林鹤知的重点恐怕也是这个外星人到底是不是碳基,如果是,遗传结构长什么样。
所以,林鹤知眼下的第一反应:“……他真的没有艾滋病?”
刘小流脸色更难看了:“没有!他没有!你们是不是看到一个——就——”
他眼底闪过一丝挣扎的愤愤不平,但大约是有求于人的缘故,刘小流又很克制地改口:“人得艾滋不是因为性取向,而是因为不安全的性行为。”
“艾滋是合理怀疑。”林鹤知面无表情。
“他生前的‘怪病’大概率是某种感染,但药吃了这么多,作用微乎其微,且他身边的人——父母,你——都没有传上,很难让人不怀疑,他是不是自己免疫系统有些问题。”
“我不关心他是不是同性恋,也不担心他有艾滋病。因为HIV在未冷冻的尸体里也只能存活36小时,就算得过,也不会传染了,但结核菌却可以在尸体里活很久——很久。”
林鹤知从口袋里掏出一双乳胶手套递给刘小流:“我答应你。我会给你一个关于他死亡的真相。”
刘小流愣愣地接过手套:“那我们现在是——怎么说?”
“我怕警察要找上来了……小远和我说的,说他们这地方小,有钱就能办事……”
林鹤知闻言皱了皱眉头。
他摸出手机,给宫建宇打了个电话:“喂?宫叔叔,实验室借我一下,嗯,剖个人。”
宫建宇大惊:“你现在张嘴就随便剖个人???”
“现场看起来是自缢,死者——”他目光扫过刘小流,顿了顿,“死者——家属认为,他并非死于自杀,能检验一下吗?”
“死者家属”四个字让刘小流浑身一颤。
“嗯,尸体比较特殊,有职业暴露风险。”
“好,谢谢宫叔。”
四十分钟后,一辆警车静静地停在了公寓楼下。
*
宁港市局,解剖实验室。
林鹤知再三要求全员穿了严密的防护服。
胸腹切开后,林鹤知就注意到死者右侧肋骨软组织出血,但无明显形态改变。
林鹤知之前在孙远丰父亲那里看过死者斑驳的肺部影像,但在打开胸腔那一瞬间,林鹤知依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结节状病灶像粗壮的老树根一样纠缠在一起,与脓血一起撑得鼓鼓囊囊,彻底破坏了它原有的结构。肺部就像被什么东西“蛀”空了一样,出现恐怖的空洞。
一直不爱说话的技术员小罗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我操。”
“这什么病?肺结核?”
“不上吊也活不久了吧……”
林鹤知没接话茬,只是淡淡开口:“气管内大量血性黏液,胸膜,心包膜点状出血,脏器窒息特征明显,记。”
只是,这些窒息的症状——到底是因为孙远丰经久不愈的肺炎,还是上吊本身?
林鹤知熟练地切开颈部,眉心微蹙了起来:“舌骨、甲状软骨双双骨折,有出血反应,为生前骨折——符合自缢特征,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