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鹤鸣决定去会会他。
在机场,罗牧青给“乘风”发微信说:“我回来了。”
“乘风”秒回:“我等你吃晚饭。”
一股暖流迅速从罗牧青的眼睛传导到大脑,扩散到了全身的每个细胞。
“要不要到机场接你?”“乘风”的第二条微信马上飞到。
“不用了。很多人同行,不太好。”回微信的罗牧青不由得嘴角上扬。
“好,等你微信,随时待命。”新生的感觉,这是“乘风”从未感受过的希望之光。他用手机自拍了一张照片,得意地自言自语道:“你真的重生了。”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了温度。
抵达首都机场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关鹤鸣要带着邱实一起直奔明镜胡同。他对朱会磊说:“小朱,你送送小罗。”
罗牧青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家不远,坐地铁很方便。”
关鹤鸣看了她一眼,转身跟邱实大步流星地走了。
“真不用?”朱会磊低头看着身边比自己矮一大截的罗牧青。
“不用,谢谢,再见。”罗牧青很礼貌地回绝了他。她拉着箱子转身就走,头也没回。
朱会磊有种被冷落的感觉。他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去说:“喂!我也坐地铁!”
罗牧青诧异地回头问他:“你坐几号线?”
“机场线转2号线,回崇文门。你呢?”
“我也转2号线,不过方向不同,我坐外环。”
两个人同行,竟没话说。
“谢谢你那天给我的早点。”朱会磊想了半天,就这句似乎合适一点儿。
罗牧青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心里怪他用自己的杯子喝水:好好的杯子,只能扔掉了。嘴里却说:“没关系,你们工作了一夜,早上不吃饭,身体受不了。”
朱会磊说:“经常的事儿,习惯了。”
走到电梯口,很拥挤,朱会磊想帮罗牧青提箱子,她硬是不让:“我常一个人出差,都是自己提来提去的。”
“现在不是你一个人啊!”朱会磊有点儿较劲似的用左手把罗牧青的箱子提起来,右手提起他自己的箱子,倒是十分平衡。
罗牧青跟在他后面,看着他负重的样子,心里荡起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两个人一起上了机场线。朱会磊努力想了些影视歌方面的话题,罗牧青全程心不在焉。两个人显然没在一个频道上。
在2号线的站台上,他们互道了“再见”。外环列车先到,罗牧青迫不及待地上了车。
“乘风”发微信给罗牧青,说自己已经进了西直门站,在站台上等她。罗牧青对着手机欣喜地笑着。
西直门站到了,车门打开,“乘风”正站在对面。这就是传说中的心灵感应吧!两个人都愣了一下,会心地笑了。
这么多车门,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选择站在那一个前面。他兴奋地一只手接过箱子,另一只手轻柔地牵着她的手。
站在长长的电梯上,他温柔地和她对视着。那一刻,仿佛世界为他们而闪亮,一切都要为爱让路。
第九章 接近真相
一、眼睛充满杀气
关鹤鸣的儿子大学刚毕业,又高又瘦,戴一副银边眼镜,斯斯文文。儿子开车来接,关鹤鸣跟他没什么对话,直截了当地说:“你把我们放在中仓街附近。”
到了地方,天都黑透了。这是一片平房,街巷的格局就像一根鱼骨两边长出很多根刺一样。东西向的中仓街就是那根鱼骨,向里面走不了多远就是一条条并列的南北向胡同。明镜胡同的位置在中仓街的中部右侧,有两三米宽。
关鹤鸣和邱实一前一后往里走。左首第四个院子,院门虽然开着,但有个影壁墙,里面的情况看不清。二人只能看到并不太明亮的灯光,还能听到高高低低的说话声。
关鹤鸣站在门外,邱实走到影壁墙旁边往里看。右首里侧的那间小厢房,就是吴庆生住的房子。
房子里开着灯,看不见人影。
这个时间不适合进院,于是他退出来,对着关鹤鸣点了一下头,表示人在屋里。
他们俩悄无声息地走出明镜胡同,又在附近转了转,发现这一片的小胡同里住的人还真不少,小卖店、早点铺、理发馆等一应俱全,生活气息十分浓郁。
两个人边走边聊,关鹤鸣低声说:“回来这几天,抓紧把专家请来,尽快打响‘指纹会战’,争取把这几个案子的指纹全研究透了。”
“好。”
他们走到车旁,上了车。关鹤鸣说:“明天早上咱们六点半到这边,你在胡同南口,我在北口。我打算至少跟他几天,有条件就跟半个月,看情况吧。”
邱实打开手机,端详着龙江省厅发来的吴庆生的照片——只照到了侧后脸,不是太清楚。
“能认出来吗?”关鹤鸣问。
“差不多吧,这人身上带着那么一股劲儿。”邱实说。
“今天早点儿休息,这几天还有不少事儿。”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过,太阳每天都是新的。邱实是一个心向光明的人,可他却每天研究的是犯罪心理。光明与黑暗是相对的,就像相对而出的两座山,阳面的对面是阴面。人的心理是微妙的世界,在犯罪者的世界里,他们在黑暗中渴求新生;而执法者,却要在光明中寻找黑暗,与黑暗对决。
第二天早上,邱实骑着一辆共享单车,停在明镜胡同南口路边,一只脚点着地,一会儿看手机,一会儿接电话。
关鹤鸣走进明镜胡同北口旁边的早点铺,面对着门口坐了下来。
差几分钟7点,邱实发来微信,说目标出门向北口方向走去。
关鹤鸣左手拿着油条,右手端着碗,有滋有味地喝着豆浆。
一个魁梧的高个儿男子不声不响地走进早点铺,站在门口稍微停了一下,飞快地往里扫了几眼,然后走到系着围裙的女孩身边说:“一碗小米粥,一屉包子。”浓重的东北口音,声音低沉。
他坐在门外头的一张空桌旁。
关鹤鸣飞快地打量了他一眼,十分干净利落的一个人:短寸头,看起来也就是五十多岁的样子,有一些灰白的头发夹杂在黑发当中;身体挺好,眼睛有神,胸脯、腰板挺得很直,看上去经常锻炼;衣服十分平整,上身穿深灰色系扣外套,戴着一副白色薄手套,下身穿黑色直筒裤,脚上是一双黑色系带运动鞋。关鹤鸣想,这个人长得确实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作案时只露出眼睛的他,很有可能被目击者认为是个年轻人。
关鹤鸣让邱实到中仓街上找个“好站”的地方,见机行事。
吃早点的时候,吴庆生仍然戴着手套。他用筷子夹包子,用勺子喝粥。末了,他把勺子在剩下的粥里搅了搅,然后站起身,从裤兜里掏出准备好的零钱,准备付账。
关鹤鸣给邱实发微信:“准备离开早点铺。”
吴庆生从早点铺出来,上了中仓街。
邱实站在一棵树下,跟晨练的驼背老人闲聊。
过了一小会儿,关鹤鸣才从早点铺慢慢悠悠地出来。
吴庆生很快就走出了八九米。就在关鹤鸣远远地看他时,他突然站住脚,猛地回头,速度很快。
关鹤鸣在他站停的瞬间低头看手机,手指按键,像是在回信息,脚步自然而然地慢了下来。
吴庆生慢慢地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很快就走到了中仓街口。
邱实骑车追了上去,拐弯出了中仓街,上了大路,看见不远处的吴庆生向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
邱实停下车,给关鹤鸣发微信:“出口向右转。”
快到车站的时候,吴庆生再一次突然站住、转身,眼睛死死地盯着身后。
这时候,关鹤鸣刚刚走到中仓街口,像其他赶着上班的人一样,眼睛自然地向前方望着。他知道遇到了对手。
几秒钟后,吴庆生转过身,走到车站,停了下来。车站上有七八个人在等车,一个年轻的妈妈带着四五岁大的儿子,一个五六十岁、戴着眼镜的男人,两个小伙子一边抽烟一边聊天,还有几个人,都是普普通通的上班族。
过了一会儿,关鹤鸣从车站经过。邱实骑车过来,把单车锁在了停车区。
53路车到站后,吴庆生的脚挪动了几下,邱实没动。车进站,又开走,他们俩都没上车。25路进站后,吴庆生没动,邱实也没动。102路电车进站后,邱实抢先贴了过去,车门一开,他就上去了。那两个小伙子也上了车。吴庆生快速走过来,最后一个上了车,而他的头迅速地扭向后边,用警觉的目光把身后的人扫了一遍。上车后,他掏出两枚一元硬币放进投币箱,看来事先就准备好了。
这一切,被站在离车站不远处的关鹤鸣尽收眼底。这是一个不寻常的人。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挑衅和不屑。
关鹤鸣的车很快就到了。他上了车,让司机按照102路电车的路线开,跟上那辆电车后才放慢了速度。
车上人不算太多。吴庆生上车后,就站在后门附近,做出随时可能下车的姿态。他仍是突然就将头摆向某个方向,扫视车上的乘客。
邱实倚靠着一根立柱,戴着耳机,眼睛看着手机。
后海到了,吴庆生第一个下了车。
邱实立即把编好的信息发了出去:“后海,下车。”
下车后,吴庆生在车站上停了几分钟,才慢慢走开。
他向前走的时候,关鹤鸣迅速下了车,远远地盯死了深灰色夹克衫。
他走进了一条叫“宽扁担”的胡同,走一会儿就会突然停住转身。这条胡同很长,来来往往的人不算太多,如果一直盯下去,很容易被发现。
关鹤鸣抬头看了看,发现胡同口有个摄像头。再往前看,还有一个。他马上给前边的吴庆生拍照,让邱实联系视频小组进行远程追踪监控。
吴庆生依然是走一段路就突然回头。可以看出,他十分缺乏安全感。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活在自己营造的世界里,仿佛每时每刻都身处险境,而现在,他似乎在等待一场决斗的开始。
走到两条胡同的交叉路口,吴庆生停住了。他坐在一个被风雨腐蚀得坑坑洼洼的石礅上,眼睛还警觉地向周边张望。没错,他是在等待命中注定的事情发生。他不知道是在什么时间,但他知道,该来的一定会来。
关鹤鸣从他的身边走过,直行。
吴庆生看着他的背影,本能地感到一种紧张的氛围。
猫和老鼠有心灵感应,互相懂得对方。
通过这一早上的较量,关鹤鸣凭一个“老刑侦”的直觉,认为这就是要找的人。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杀气。
吴庆生的行走是漫无目的的,是为了行走而行走。他中午吃了碗面条,然后继续行走,直到晚上。晚上,他在小饭馆吃完饭,就直接回了明镜胡同。一连三天都是如此。
关鹤鸣决定让龙江省加大力度调查吴庆生的经历和关系圈。
就在此时,一个大型超市出现了给散装速冻饺子投毒的事件。这是关乎民生的大事,关鹤鸣受指派前去指挥破案。
走之前,关鹤鸣嘱咐了邱实两件事:一是到吴庆生的租住房里看一看;二是把九案涉及的DNA再发一次协查令到全国,让技术人员在工作中注意比对。
第二天早上,邱实一到公安部刑侦局,就向各省发布了对九案DNA进行重点比对的协查令。
然后,他联系社区民警,说有个重要的犯罪嫌疑人要查,请他配合一下。
社区民警先去看了一下,证实吴庆生外出了。社区民警进入房东刘大妈屋里,告诉她北京要开重要的国际会议,一定要做好防火措施。房东是个七十岁上下的老北京人,人挺热情。
邱实赶到后,看似随意地转了一圈,在吴庆生的屋前多停了一会儿。他看见门锁处夹着一根不长的黑线,这是故意做的记号。
办好了秘密搜查申请手续,邱实又一次来到明镜胡同,安排派出所民警稳住房东刘大妈。社区民警很会聊天,跟刘大妈家长里短聊得火热。
邱实进入吴庆生的小屋,迅速用手机拍照。屋子里收拾得特别整洁,邱实发现茶杯上十分干净,提取不到指纹。地上有一双系着带的鞋,床头放着一件带扣的蓝色翻领外套。
邱实想,即便他不是呼河血案的犯罪嫌疑人,也是一个有着非比寻常经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