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局长葛志飞的眼泪围着眼眶打转,他用手捂住了脸。
“是祝震。”过了好半天,葛志飞才说出这三个字。
派出所里,杨智得知祝震被比中后,恨不得挥拳把他痛打一顿。
“西沟的三个孩子是怎么回事?”杨智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地问祝震。
祝震像是打了个冷战,身体晃了一下,说:“我有病,我头疼,我要吃药。”
法医摸了摸他的脉搏,告诉杨智,他没问题,可能是由于过度紧张造成的心慌。
法医给他倒了一杯温水,让他静坐一会儿。
过了十分钟,杨智再次问他:“西沟是怎么回事?”
祝震低着头说:“是我杀的。”
“你杀谁了?”杨智追问。
“三个女娃。”祝震低声答道。
“有一瓶饮料,你动过没有?那是怎么回事?”
“是我喝的。杀完他们,我喝的,还抽了烟。”
“你家里人都谁知道这个事?”杨智问。
“我爸、我妈和我姐。”
“你媳妇知道吗?”
“她今年春节才进门,什么都不知道。”
7月21日凌晨3点,祝震被关进了拘留所,他的家人也因涉嫌包庇被带到了刑侦大队。
3点40分,祥县公安局民警闻讯不约而同地赶到局里,相互拥抱着,哭泣着。
有人在局门口放起了鞭炮。
破案的消息不胫而走,三名遇害女孩的母亲打电话给魏可光确认,天亮之后又跑到公安局门口,一定要当面感谢所有参战民警。
二、指认现场
7月21日凌晨4点,正在熟睡的罗牧青被手机铃声叫醒了。她迷迷糊糊地接通电话,是朱会磊打来的。
“牧青,是不是还迷糊着呢?我跟你说一句话,保准你清醒。”
以往,朱会磊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就叫她“罗记者”,有外人的时候,就连名带姓地叫她,而“牧青”这么亲切的称呼,还是头一回。
“朱法医,什么事?”
“祥县的案子破、破、破了!”朱会磊故意说得像电影里的音响特效一样,还带有回音效果。
“真的?!”罗牧青一下子坐起来,“那我能去采访吗?能见嫌疑人吗?”
“现在去,还是天亮去啊?”朱会磊又开始耍嘴皮子了。
“天亮。我先斩后奏,现在就订车票,等天亮再跟社里汇报。”罗牧青没等朱会磊说话,就挂了电话,开始查找信息购买高铁票。
过了几分钟,朱会磊又打来电话:“你这人平时看着挺面,其实是个急脾气。你不得跟邱处长和关局汇报一下采访计划啊?这可是重案的犯罪嫌疑人,万一让你把他采访崩溃了怎么办?”
“说的对,我先制订一个采访方案,把问题都列出来,然后请邱实处长、关局审定。”
这回朱会磊先挂了电话。他很想跟她一起去,但是不能。
罗牧青买了早上8点25分开往祥县的高铁票,把采访方案做好,7点钟就分别发给了邱实和报社总编郑达。
郑达的微信几乎是秒回:“支持!注意安全。”
他的激动不亚于罗牧青,他期待罗牧青放出一颗“超级卫星”。
邱实发微信说稍晚一些回复,要请示一下关局。
关鹤鸣同意罗牧青去采访,一个是把整个破案过程记录完整;一个是给祥县民警鼓劲,让他们把后续工作做好;再一个就是给其他几个专案组增加一点儿信心。
上了高铁,坐定后,罗牧青给程风发了一条微信:“起床了吗?今天我去祥县采访,那边的案子破了。”
程风知道罗牧青在《公安时报》任职,也知道她近期常出差采访,其他都不了解。她碍于保密纪律,此前也没有对他说太多。
程风回微信:“亲爱的,照顾好自己。”
她的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这时,朱会磊的微信到了:“上车了吗?别把自己弄丢了。”
罗牧青礼貌地回了一句:“谢谢。”
这是两种风格的关心。
7月21日下午两点,罗牧青到达云成站,杨智来接她,两个人一同赶往祥县。
杨智的脸有点儿发黑,一晚上没睡,又是兴奋,又是劳累。但是,他笑得发自内心,脸上的皱纹一道一道地堆了起来。
车开进祥县,不时传来鞭炮声。
罗牧青说:“真热闹啊!”
“是啊,跟过年似的,老百姓也高兴。”杨智一边开车,一边说,“这案子破得太曲折了,里面还有你的一份功劳呢。”
罗牧青腼腆地说:“哪儿啊,那天去找碑刻,也是您提议的,我只是跟着凑热闹。”
说着话,就到了祥县公安局。
局长魏可光跟三名被害女孩的妈妈在会议室说话。三个可怜的女人同病相怜,原本关系并不亲密的她们结成了同盟。
赵芳遇害的时候,还有个弟弟,当时已经五岁了。赵芳的妈妈带着儿子再婚了。这家人的经济条件比较好,她可以不用工作。她又生了一个男孩,现在一岁大。她把两个孩子看得很紧,每天抱着小儿子接送大儿子上下学。她家里有一本赵芳的相册,每到赵芳遇害的日子,她就把两个儿子安置好,带着相册去赵芳的坟前坐上半天,一边翻看相册,一边回忆孩子从小到大的成长过程。
杨晓春的妈妈相对年轻,留着披肩长发。她也重新组合了家庭,生了一个男孩,现在两岁。可是,命运似乎与她为敌,就在前不久,第二任丈夫出了交通事故,匆匆离世。案子终于破了,她哭得像个泪人一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跪在地上磕头,被拉起来又跪下去。
贾明明的妈妈在孩子被害后,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活的动力。唯一让她活下来的理由,就是等待公安局破案。
眼泪,是女人情绪最重要的表达形式之一。它可以是愤怒,可以是感激,可以是惭愧,也可以是兴奋。
罗牧青的眼泪,也被无休止地牵连而下。女人最懂女人,虽然罗牧青没有结婚,但她一样感同身受。毕竟,她参与到了案件最艰难的攻坚过程中。她知道等待与失落,是怎样的一种煎熬。
送走了三位妈妈,罗牧青开始翻阅讯问笔录,思考案情。
2010年4月18日早8点,祝震下到西沟沟底闲逛。
12点44分,三个女孩手拿着三个空饮料瓶和一瓶饮料下到沟底抓蝌蚪。
下午两点左右,正在睡觉的祝震被吵醒,冲到光着脚嬉戏的孩子们面前,掏出一把黑色玩具手枪,威逼孩子们上到西面半坡进入窑洞。之后,他把三个孩子的手捆绑在一起,让她们蹲下。观察窑内无人后,他想对三个女孩实施强奸猥亵。杨晓春是三个女孩中反抗最强烈的。在打斗中,他把一个瓶盖强行塞进了她的嘴里,导致她呼吸不畅,反抗无力。然后,他掐住杨晓春的脖子,致其窒息。在此之后,他掐死赵芳,最后猥亵贾明明。贾明明为了讨好他,告诉他赵芳的口袋里有五元钱。他拿了钱后,还是把她掐死了。
3点左右,祝震抱了一堆枣刺枝堵住窑洞口。
4点30分,祝震抽了两支烟,害怕孩子家属来找,从西坡仓皇逃跑。路上,他跑累了,坐在沟上休息,碰上一个老汉。老汉问他是哪儿的人,他说“说了你也不知道”,然后继续沿着路跑。
祝震沿着大路走到易城县,从易城县乘出租车回家。
一进门,他先让母亲沈秋平到外面付了出租车钱给司机,然后告诉她“杀人了”。
当时,祝震的姐姐祝鹃带着孩子在他家住。沈秋平马上把这事告诉了祝鹃。祝鹃跑过来一看,弟弟的衣服上有血,便生气地说:“你去自首,不要连累全家人。”
祝鹃把这事告诉了前夫杜海洋,让他帮忙到河南把父亲祝建华接回来。祝建华回来后,埋怨沈秋平把这事说给那么多人听,就打发女儿一家回房间去。
经过一夜的思考,祝建华态度强硬,给了祝震八百元钱,让他逃到外地去,告诉他“能活一天算一天”。
当时二十二岁的祝震,没有到外地生活的经历,内心充满了恐惧。一早上,祝建华骑摩托车把儿子送出了村,然后给他联系了在山东的亲戚,让他投奔到那里躲避风声。
大街小巷都贴了悬赏公告,提供有效线索可以奖励六万元。祝震的前姐夫看到了,没有举报,决定再也不与这家人来往。
祝震在外地藏匿两年后,认为风头已过,悄悄潜回了祥县。之后,他在祥县县城打工。2015年,祝震和家人放松了警惕,托人帮忙介绍对象,打算过正常人的生活。
罗牧青赶到祝震家,看到祝家大门紧闭。
听村民说,唯一不知情的媳妇已被娘家人接走了。
7月21日晚上,专案组决定第二天带祝震去西沟指认现场。云成市公安局指令祥县公安局做好预案,以防现场混乱。
杨智对祝震说:“明天带你去指认现场,你要好好配合。既然已经犯了错,就要有一个悔改的态度。会给你戴上面罩,不用有过多的心理负担。”
“哥,我知道。”祝震说。
第二天早上9点,警车从祥县公安局开出,直奔西沟。
车停在沟上,不少村民联想到案件,很快就聚拢过来。带着祝震往沟下走的时候,有的人扔东西,有的人大喊:“打死他!”还有的人说:“快去把那三个女孩的家人叫来,非打他一顿出出气不可。”
幸亏预案充分,民警将祝震押回车内,拉好隔离带,用喇叭向大家喊话,让大家支持公安工作,不要情绪化。增援民警很快抵达,站成了人墙。
祝震下车,围观人群一片骚动。
正在这时,响起了女人的哭喊声:“你还我闺女的命!倒要看看你是哪家养的畜生!”
原来,三个受害女孩的妈妈和其他亲属闻讯赶来了。他们拼命想冲破警察用身体筑起的人墙,撕掉祝震的面罩。
祝震被成功带到了沟下。
罗牧青看不到他的脸,但是能看清他的眼睛。他眼睛里有一丝恐惧,但似乎还有一丝新奇。
三个小孩捉蝌蚪的小溪和遇害的窑洞之间新修了一个公园,地形的变化让祝震有点儿辨不清方向。杨智让他仔细观察、仔细回忆,最后终于找到了案发窑洞。
他站在窑洞里,一开始有点儿发愣,后来很快回忆起来,就像是在介绍电影场景一样,看着民警频频点头,似乎还有种成就感。
这是罗牧青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杀人凶手。她原以为,他面对那么多人的围攻和未知的刑罚会害怕,会颤抖,但他好像很快就适应了这场面,然后像个焦点人物一样,享受着这种感觉。
从窑洞里出来,他东张西望。四名民警前后左右警戒,生怕出现意外。
回到看守所,他吃得挺香。看守所为了确保安全,专门指派经验丰富的老民警夏辉负责看管他。
夏辉问他:“今天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边吃边答:“没什么不舒服。”
祝震是个没有教养的自私的人,对父母的现状一点儿都不担忧,而且对他的父亲有很大的意见。他也从没有说过悔恨的话,基本上一谈到受害人就说:“做都做了,后悔也没用。”
三、追踪罪恶源头
7月23日早上,罗牧青做了充分的准备,到看守所采访祝震,深入了解他的成长经历以及在杀人、藏匿、被刑拘三个阶段的行动轨迹和心态变化。
祝震,1988年出生,高中肄业。当过厨师,从高中一年级起沉迷于网络。
如果说被杀者是悲剧人物,那么制造悲剧者,大多也难逃悲剧的命运。
祝震的童年充满了自卑感与屈辱感。
罗牧青问:“在你的成长过程中,印象最深的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