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遥抱着书包,恭恭敬敬地叫人:“老师好,我找杨老师。”
“哪个杨老师?教什么的?”
她一愣,语气迟疑:“实......实验班吧......教物理的。”
男老师疑惑地“嗯”了声,低头道:“实验班物理老师是我啊。”
丁遥呆住了,他就是杨文龙?
别扯吧,他顶多就三十出头,怎么可能跟薛问均爸爸是发小,而且他这脸跟外头的照片也对不上啊。
“我......我找的应该不是您吧。”
男老师从凳子上下来,点点头:“那确实,我也不姓杨。”
“……我找的是杨文龙杨老师。”
“啊,你说杨老师啊。”男老师做恍然大悟状。
丁遥连连点头。
“可是。”他顿了顿,“杨老师已经退休了呀。”
2.
丁遥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来的,脚步虚浮得好像踩在了棉花上。
逐渐热闹起来的人声将她包裹着,耳边却仍清晰地浮现着男老师的话。
“杨老师年初就退啦,回家带孙子享福去了。”
“那您知道他现在人在哪儿吗?”
“他儿子那儿吧,具体哪儿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们一家全都过去了。你找他做什么呀?”
“我......我爸是杨老师以前的学生,就托我给他带声好。”
“啊呀,那还挺巧,杨老师那是桃李满天下啦。我以前也是他学生呢。不知道你爸爸是哪一届的啊?没准,我还听过他名字呢......”
到目前为止,薛问均提到的所有人,不管是十年前就认识的,还是十年后的现在才熟悉的,通通没了下落。
就好像有一只黑手,把火车推离了原本的轨道。它生硬地斩断了所有的线索,为了把这场侦探游戏的难度等级上调,连基本的逻辑都不管不顾,简单粗暴地将原因归于十年前薛问均家的搬离。
这不科学!
丁遥恍惚地出了教学楼,快到校门口忽然转身,再次往那间办公室奔去。
“老师。”她猛地推开门,额头满是汗水,看向吓了一跳的男老师,“您能不能再帮我个忙?”
“你说。”
“能不能帮我给杨老师打个电话?”
3.
人上了年纪之后,精气神都远不如以前了。
杨文龙对着镜子发现有冒出了一茬儿白头发,叫来妻子帮忙。
他坐在阳台,脖子上套着个围兜,妻子站在他身后,将塑料碗里混合好的药水涂在他的头发上。动作轻柔,叫人昏昏欲睡。
手机铃声忽而响起,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杨文龙打了个激灵,头皮一下子触到冰凉的焗油膏,“嘶”了声。
“别乱动。不然涂到脸上洗不掉,漆黑一块,看你怎么出去见人。”妻子喝道。
“你能不能先等等,我接个电话。”他低声下气地打着商量,得到许可才接起来。
“喂,你好。”
“对对对,是我。怎么了?”
“行啊,可以可以。”
“不麻烦不麻烦,嗯......再见再见,嗯......嗯好。”
“什么事儿啊?”
“没事儿。”杨文龙将手机揣回兜里,舒服地靠回椅子里,懒洋洋地说,“学生请假。”
吴佩莹挂了电话,抬起头道:“行了,请好了。”
“好。”
“你真不用去医院吗?”吴佩莹伸手欲摸他的额头,被躲了过去。
“没事。”薛问均声音沙哑,“我就是头有点晕。”
“别那么紧着学习。”吴佩莹说,“身体是第一位的。”
他缩了缩肩膀,好像很冷的样子,淡淡道:“嗯,我先回去了。”
薛问均今早才想起来丁遥没有 CD 机,唱片就算买了也不能听。
晚上再买时间上有点来不及,他干脆请一下午假,多比几家店,买个好一点的机子。
毕竟是救命恩人,应该的。
到了家,他第一时间去看书桌,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纸条。
桌面上空空如也,不仅如此,电视上架着的相机也不见了。
心脏骤然一缩,薛问均连忙寻找起来。
桌面、抽屉、书架、地板。
一无所获。
薛问均趴在地毯上,阳光下照在眼前,里面跃动着的浮尘,细小的、闪烁的、成千上万。
是这些拿走了相机吗?
不可言状的粒子,又或者是虫洞的自我坍缩。
他荒谬地想。
他起身,奔到书房,拿起座机给吴佩莹打电话。
一连按错好几个数字,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在发抖。
“相机?我拿走的。”
薛问均松了口气,接着又愤怒,质问道:“你拿我东西做什么?”
“我看你平时也不用啊。豆豆他们学校下午文艺汇演,说想拍照片,那带手机过去又不合适,我就想着拿那个相机好了呀。”吴佩莹不明白他哪来的火气,“你这么生气干嘛?我又没翻你别的东西。”
“他在哪儿?”薛问均一点要反驳的心思都没有,“豆豆在哪个班?”
4.
城南小学。
操场上人头攒动,小孩子们闹哄哄的声音特有的尖细,吵得人心里烦躁。
另一侧废弃的露天水泥舞台边,围着一圈小学生。
他们分立在舞台两边,有的弯着腰,有的蹲着,看着那条贯穿于舞台的排水沟。
那洞约莫六十公分宽,黑漆漆地,通向另一段,而此时另一端的光却被遮了个七七八八,里面模糊着有什么东西在耸动着。
“加油,加油!”
不知道谁起了个头,他们的热情被点燃,齐刷刷地喊起加油来。
很快地,一只瘦弱漆黑的手从那洞口伸出来。
“出来了出来了!”
众人一拥而上,只见那颗毛茸茸的头昂了起来,笑着露出口歪歪扭扭的牙。
在欢呼声中,他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巴,从同伴手里拿过棉衣,眉飞色舞地对身前站着的小胖墩道:“到你了。”
小胖墩脸色煞白,看着那漆黑的洞口,冷哼一声:“我才不钻。”
“你是不是害怕啊?”黑脸男孩儿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身后是簇拥着他的男生。
“我才没有呢!”小胖墩抱着手,嘴硬道,“我在北京不知道玩过多少次鬼屋,我才不害怕呢!”
“哼,你连这个都不敢钻,你是胆小鬼。”
“对,胆小鬼。”
“我才不是!我玩过的鬼屋可很吓人的,那些鬼就贴着你的脸。”小胖墩涨红了脸,“算了,说了你们也不知道,你们都没去过北京,根本都没见过!”
“别听他的,他又在吹牛。他连北京天安门都不知道在哪儿,他没去过北京!”
小胖墩谎话被拆穿,仍旧狡辩:“我知道,天安门,天安门就在北京,在……我......我跟你们说不清楚。”
“吹牛了,又吹牛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更多的人开始起哄,他们将小胖墩围住不让他走,嘴里的话最后演变成一种口号——阿哟,胆小鬼吹牛咯。
黑脸将他往洞口推了一把,道:“快钻。”
小胖墩哪里敢,梗着脖子说什么都不肯。
他们就上手,把他按倒,硬往那儿洞里塞。
薛问均远远地就看到那儿一处热闹,刚凑近要一看究竟,就见猛然跑过来一个寸头小男孩。
他头发剃得很不均匀,黑一块白一块儿的,乍一看还以为是长了癞子。
“不准动!”他大声喝着,拨开人群,拽住黑脸的衣领往后扯,“松开!我告老师了!”
“啊呀,丑麻子来救胆小鬼咯!他们俩是一家咯!”
众人又哄笑起来。
小寸头耳朵一下子红了,他咬着牙,猛地爆发,一把拽住黑脸的头发,疼得黑脸一下就松了手,大叫起来。
这还没完,小寸头勒着他的脖子,将人放倒在地,接着一屁股坐在黑脸身上,取下鞋,抵着他的脸,恶狠狠地说:“不准动!再动我打死你!”
领头的被制住了,起哄的很快就收了手,一个个站在旁边手足无措。
黑脸又羞又气,却又无力反抗,只能破口大骂:“你干嘛救胆小鬼!我知道了,你喜欢他!咦,你好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