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话说:夏天孩儿面,一天变三变。
毕业照时的风和日丽,到了晚上就成了漫漫乌云。
丁遥连公交车都来不及等,一路小跑着往家里赶。
激动、惶恐、害怕、欣喜......种种情绪缠成一个鼓鼓的毛线球。
她可以改变。
她可以改变自己的未来,也可以改变薛问均的。
还有更多的人想要见到他。
他可以活下去,他一定要活下去。
5.
熟悉的镜头,熟悉的画面。
丁遥强作镇定:“薛问均,你知道吗?我今天去 402 了,我知道很多了。林川,他不是别人,他是你的外甥。你就在我的过去,我可以救你,我们可以改变未来。”
她眼眸闪闪发亮,无一不再宣示着自己的兴奋。
薛问均嘴角勾出很轻很轻的笑,他说:“那真是太好了。”
丁遥原本高涨的情绪不知为何生出一丝不安。她摸了摸耳垂,说:“怎么感觉你不是很意外。”
“是我犯了蠢,以为豆——”薛问均道,“没想到我姐夫姓林,叫江河。为了匹配,所以给豆豆取名叫川,凑齐景观——”他顿了顿,自嘲道,“呵,好烂的误会。”
他语气越轻松,丁遥心里的预感就越不妙。就像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一样。
“对不起。”薛问均垂眸,忽然道。
“干嘛说对不起啊?情况这么复杂,我们都在大海捞针,很难不犯错。你表姐他们又那么长时间不联系了,刚回来你不知道情况很正......”她小心翼翼地说。
他打断她:“我都知道了。”
丁遥心口一痛,彻底从喜悦里冷静下来。
薛问均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有些心疼,有些哀伤,但更多的是自责。
他声音低哑,仿佛近在耳边:“丁遥,我都知道了。”
你的父母、你的童年、你的处境、你的......一切。
32.罪人
第七章
1.
时间倒回到下午。
吴远航看着丁遥,和声道:“你在做什么?”
丁遥转过身,一边道歉一边装作为了找合适的地方放相框而手忙脚乱。
她故意掀开桌上的书本,果然在薛问均描述的位置上看到了那两行熟悉的字。因为时间太久,木色变得很深,边缘也圆润得快要认不出原型。但丁遥还是看清楚了。
“给我吧。”吴远航拿过相框,无奈地叹了口气,“林川带你来的吗?”
他的情绪有所软化,动作随意地将相框放在桌上,那么巧地就压住了那些字。
丁遥仍在震惊,余光不停看向吴远航的脸,一时没有说话。
“不用害怕。”吴远航嘴角牵起笑容,“我刚才是没想到你会在这儿。”
“老师。这是您刻的吗?没想到你也会在桌上刻东西。那诗......”她生硬地问道,“是有什么深意吗?”
吴远航笑笑,看上去人畜无害:“没什么深意。随便刻的,我都要忘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抓住她的脚踝,丁遥原本激动的心缓缓下沉。
“不明白?那我解释给你听。这句诗里有我们俩的名字,你记好了。”屏幕里少年神色平静却坚定,“这是只有我们看能领会到的秘密。”
2.
“其实吴老师是我老舅,他是我妈表弟。我爸妈不让我给人说这事儿,怕别人觉得我进竞赛班是走后门儿,到时候谁再举报个我的保送名额有水分的,我跟我舅都得倒霉。”
林川打开一罐橙汁,递给并肩走着的丁遥,“我真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我自己都是上高中了被我爸妈一说才想起来有这么个老舅的。我爸说,这事儿跟哪个朋友说都不划算,万一别人蛛丝马迹猜到了,他们也只会第一时间怀疑是我朋友泄密。到时候他们可不会听我拿人格担保,只会说些难听的话,让你们别跟我玩儿了。这样一说起来,得不偿失。”
丁遥手指刮着易拉罐上层层叠叠的水珠,道:“这么说你小时候没见过他?”
“啊?”林川没懂她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道,“见过,就是我记不清了。听我爸妈说,我刚转来的时候,我舅还经常接我放学呢。但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他们全都搬走了。”
之后林江河和宋绮在家里也不怎么提他们了,慢慢的林川也就把这些事儿全给忘了。后来吴远航忽然登门拜访,但这几年的经过都被他轻描淡写带了过去。
丁遥默了默,问道:“我刚才不小心看到了张照片,那上面有个人跟你长得一模一样。我记得照片上名字写着叫......”
“薛问均啊?”
“对,薛问均。”丁遥将橙汁举到嘴边,掩盖不自然的表情,“他是谁啊?”
“就是我老舅。”林川小声说着,“他原来叫这个名儿,后来改了。”
一切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十年前薛问均躲过凶杀案,顺利保送清北,冬季全家搬走,薛问均次年进入大学后改名为吴远航,直到 2017 年考到余江一中任教开始带竞赛班。
但还是说不通。
新闻上明明有关于“薛某”自杀的报道,派出所门卫叔叔的话也能证实这一点,没道理真相是什么都没发生。
而最让她觉得吊诡的是,吴远航为什么不跟自己相认。
尽管这么多证据摆在眼前,丁遥还是不相信吴远航就是薛问均。
这是直觉,就好像当时她确定屏幕里的那个人不会是林川一样,是一种强烈的直觉。
当初这直觉让她认识了薛问均,如今也一定在提醒她,什么才是真相。
3.
直到薛问均说出自己知道了以后,丁遥才意识到同一时空意味着什么——
更多的线索,更多的可能,以及更多的真相。
那种温柔的目光对她而言却像是最锐利的刀,一点点剥开她的皮肉露出里面血淋淋的现实。
闷雷追随着闪电在天际轰然,雨点很快淋湿窗台,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沾湿书桌一片。
丁遥连忙将卷子拢到旁边,关上窗户,提起卷子胡乱地将上面的水拍掉。
薛问均此刻心头的愧疚占了上风。他从未想过丁遥会活得那样艰难。
父亲早逝,母亲改嫁,奶奶苛刻,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这样的生活,她还有十年要去度过。
薛问均抿了抿嘴角:“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
“不要可怜我!”
丁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这句话的。
薛问均不知该如何反应。
半晌,她重新坐下去,手指抠着桌子边沿,直直望着他的眼睛,声音很冷:“你只剩下几天可以活了,我还有几十年。相比起来,你更可怜。”
被踩中伤口的野兽,被路过的人捡起来之前,总会抢先露出自己的獠牙,显示自己仍然强大。
二人相顾无言。
窗外,雨下得更大了。
每次高考余江都会遇上雨季,乌云沉甸甸地压着,一直到高考结束,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像是对高考生的某种隐喻。
今年似乎也不例外。
“抱歉。”丁遥重新冷静下来,“我不是那个意思。”
薛问均摇头:“你不用道歉,我都知道的。”
“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些客观因素,觉得我的能力有什么问题。”
“我——”
“我们合作得一直很好,很多东西都有了眉目。没有我,你甚至都不会知道自己要死,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我选择救你,不是你选择了我当助手。”
“是,我——”
“我犯过错,你也犯过,这件事情上我们扯平了。”
“我没觉得你错——”
“事情发展到现在,我们谁都脱不开身了,如果你要赶我出局,我只能说你是对自己不负责。”
“你说完了?”薛问均靠近镜头。
丁遥很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他开口前,又忽然补充:“我在未来,我有信息便利。你决定不了踢我出局的,我们之间,我才是有主动权的一方。我才是嗯......领导。”
“你这不是都明白吗?”薛问均冷不丁道,“那你为什么会怕我把你踢开?”
丁遥一时语塞。
“我的确觉得你过得很不好。那些事情甚至不用刻意打听,稍微问两句,就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你家里人一定是很不在乎,才会连遮掩都不做。我觉得他们很恶劣,觉得你过得艰难、很让人心疼,但这不意味着,我要把你踢出局。在知道我们同处一条时间线之前,在没有信息便利的时候,你分辨出了我和林川、你让我注意到了身边那些微小的细节。”
少年表情郑重,白炽灯将那双漂亮的、漆黑的眼仁照得分外明亮。他的语气近乎虔诚:“我从来不觉得你很弱。”
“假如你还是觉得我知道了这些事,对你来说很不自在。那么我愿意跟你交换。”薛问均闭了闭眼,“关于我的秘密。”
4.
薛衡小时候病还不严重。他喜欢读书,喜欢上学,却不得不间隔几天就去医院报到,即便如此,他的成绩也一直在前几名。
他不缺圆满的家庭,也不缺优越的成绩,唯独缺的是健康、缺那个能拯救自己的配型。
1988 年,世界第一例脐带血移植成功。
囿于找不到合适配型的薛志鹏夫妇看到了希望。
1991 年,薛问均出生,那个时候他还叫薛问。
薛问从小就爱动,横冲直撞对什么都充满好奇,跟薛衡沉静的性格恰恰相反。
从他开始记事的时候,父母就一直很忙。他话还说不利索的时候就被送去了幼儿园,在老师家住,一个月都见不到几回爸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