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崇勋则是一贯的怒吼:“那怎么办?就等到刘平军在涿州被困死?你既然说河北军都烂了,那没了西北边军,谁来阻挡辽人铁骑,谁来护卫京师?”
夏竦默然。
他考虑过这种最坏的情况,心中也早早有了答案。
当北伐失败,河北河东受到严重威胁时,放眼望去,刚刚收复的河西,是唯一可能及时来援的助力!
不仅仅是因为那里有着早就令中原眼馋的河西良马,骑术精湛的番人,更因为有那个人在。
当然,以河西刚刚重回中原怀抱的状况来说,现阶段应该做的,是安稳地区,构建新的执政秩序,不动兵戈。
所以夏竦才会给赵稹写信,告诉他那些夺取宣抚使大权的“妙计”,美其名曰太后的相帮,实则就是让赵稹早早当上恶人,为河西提前备战,而关键时刻,这个无法安抚地方的宣抚使,也能替河西承担相应的责任。
他此番可谓机关算尽,也相信早就担心北伐会失败的狄进,能够做出最佳的选择,可至今为止,并未听说河西骑兵进入河东的消息。
按理来说,以机宜司的情报传递,那边也该知道了,为何不动?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狄仕林绝不会坐视不理,河西在做什么呢?”
“无论做什么,一定要快啊!”
对于局势的未知,令夏竦陷入深深的忧虑,而接下来的一则消息,更如晴天霹雳般,轰在心头:“报!辽军攻打三关!辽军攻打三关!”
夏竦勃然变色,即刻下令:“通报守军,必须坚守,绝不可妄动,不听军令者,军法处置!”
“完了!完了!这下想救援也救不了了,契丹人要是打过来,该怎么办呐……”
另一边杨崇勋已然再度坐倒下去,唉声叹气,满脸都是绝望。
“慌什么!三关还未丢!”
夏竦被他弄得心烦意乱,想着三关的情况,又给自己坚定信心:“如今未有大旱,又不是寒冬,能阻挡铁骑的!一定能阻挡铁骑!”
三关指的是宋辽交界的淤口关、益津关和瓦桥关,杨六郎当年就把守三关口。
但实际上,这三個关隘原本在地形上并没有什么天险可据,就是三座建于平原上的城寨,最初是唐末在燕山失守之后,为防止契丹铁骑入侵而修筑的,很快就被契丹人夺了,直到周世宗柴荣出兵收复。
幸运的是,它们也不是毫无优势可言,那里恰好是一片因黄河泛滥而造成的盐碱地,真宗朝时,就有宋军将领趁机塞河蓄水,形成了一道长四百里,宽五六十里的河网湖泊地带,用来阻挡契丹战马。
这样的三关,就真有几分地利之优了,但由于人工施为,需要看老天爷的脸色,最害怕的就是大旱湖水干涸,与冬季湖面结冰。
现在既非冬季,又无旱灾,三关的陂塘湖泊,足以让契丹铁骑头疼不已,再加上两路退回来的北伐军,夏竦还是有一定的把握,至少能撑一段时日的。
这其实也是国朝原本不担心辽人会打过来的原因,若能收复燕云,那是不世之功,名留青史,如若不能,北伐失败,也可以退回三关坚守,万万没想到,之前在河北高歌猛进的宋军,会两路溃败,一路被围,败得如此凄惨。
果不其然,不出数日,前线战报就传入大名府,在宋军的坚守下,辽军仅仅攻打了一日就退走。
但同时传来的,还有另一个消息:“雄州来报,契丹遣使携国书已至边境,欲索取关南之地,重定两国地界!”
杨崇勋一下子来劲了:“关南……只是关南么?”
“以契丹人的凶悍,能在战场上取得的,就不会通过使臣来索取!关南一失,三关再无,我朝真就仰契丹鼻息,任由辽国铁骑来去自如了!”
夏竦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背着手踱步,自言自语起来:“辽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们突然没信心南侵了?莫非刘平军有突围的希望?”
“派出斥候,探明消息,老夫要知道,辽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涿州城头。
刘平屹立于夜风中,直视远方,面容在火把的摇曳下明暗不定。
副将郭遵来到身后,看着这位太尉,眼中露出哀伤之色。
短短一个月时间,刘平的头发就彻底白了,脸上沟壑深重,眉头紧锁,老态毕露。
所幸这位老将军的韧性犹在。
此次宋辽两军,其实都低估了对方。
宋军自不必说,在他们眼中,辽东起义一年,辽军才堪堪平乱,此前朝廷刚刚屯兵河北,那本来援救兴灵的萧匹敌军立刻撤走,如此种种,都预示着辽军的战斗力已经大不如前。
结果一打一个不吱声。
但辽军同样低估了刘平所率的西军韧性,哪怕击败了另外两路宋军,又通过早就酝酿好的圈套,里应外合,焚毁粮草,将口袋扎紧,要将这十万宋军全歼在涿州境内……
结果双方真的正面交锋,豁出全力,辽军四面合围之下,竟与宋军打出了一比一的战损,令统军大将萧孝穆极为震惊。
事实上,这群在西北边地历练起来的宋军从来就不弱,历史上被李元昊以十倍的兵力合围,都杀死了相同人数的西夏军,而反观萧孝穆麾下的辽军,近年来东征西讨,平复动乱,确实人困马乏,军心疲敝,如此情况下,双方拉不开差距是完全正常的。
若不是宋军实在缺少战马,早就从容突围,回到雄州了。
不过现在,刘平也不想贸然突围了,听到副将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问道:“解决了?”
郭遵低声道:“共十三族大户,已经处决了七百五十六人!”
“不够!还不够!”
刘平苍老沙哑的声音里,透出浓浓的痛恨:“燕云的汉民已非我们的同胞,他们既然为契丹人卖命,那就是敌国的贼子,对待这等贼子,不必手下留情!”
郭遵抿了抿嘴。
配合萧孝穆焚粮的汉人大户,已经被屠杀殆尽,现在还要牵连,将相关人员全部夷灭全族,鸡犬不留。
这是告诉剩下的大户,再敢为契丹内应的下场!
其实按照萧孝穆原定的计划,宋军根本腾不出手来处理这群叛徒,可辽军最终只是围困住了宋军,一时半会奈何不了,这边自然能举起屠刀,杀得人头滚滚。
如此还有一个好处,刘平厉声道:“接下来粮草征集,也放手去做,我们在燕云已无民心可言,就不要对待那些敌国百姓行妇人之仁了!”
郭遵暗暗叹了口气,领命道:“是!”
用恐惧固然无法长期统治一个地区,但短时间内的占据还是没有问题的,哪怕在当地的民心就彻底没有了,刘平也决定在涿州与辽人相持下去。
即便他最后败了,对方也休想好过,更不能让辽军完好无损地南下!
郭遵则清楚,这位已经生出了为国捐躯的死志,宁愿轰轰烈烈地在燕云战死,也不想带着残兵败将灰溜溜地逃回国内。
他一直想要规劝,却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只能默默陪着这位老将军伫立于城头。
直到斥候的脚步声,飞也一般地狂奔了上来,还未到面前,就大吼着道出一个让人震惊不已的消息:
“河西军……我大宋的河西军,打到辽人的中京城下了!!”
第五百一十一章 辽帝驾崩
“宋人!”
“真的是宋人!”
太子耶律宗真拾阶而上,来到城头,看着那升腾起的烟柱,眉宇间难掩错愕之色。
事实上,与他的反应相似的不在少数,当敌袭的消息传入中京城时,辽庭上下都是无比愕然的。
南朝北伐的军队,不是在攻打幽云十六州,已经被燕王萧孝穆打得两路溃败,一路即将全军覆没了么?
怎么可能会有敌袭?
更别提直接打到中京城下了……
可随后斥候回报的消息,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宋人的铁骑是从辽西来的,一路势如破竹,不费吹灰之力地击穿了防线,然后一路杀到大辽的国都。
这已经足够震撼。
更可怕的是城中谣言四起,敌人的数目,至今都没能完全掌握。
一会说仅有千人,只是一支先锋军,为首的将领极为年轻,是宋人里的后进小将;
一会儿说人数过万,浩浩荡荡,甲胄齐备,更有换乘的战马,显然是有备而来;
还有的传后面有十万宋人大军将至,要灭大辽国祚!
一时间各种消息纷至沓来,真真假假,闹得京中人心惶惶!
中京本就是一座年轻的城池,在澶渊之盟签订后才仿造汴梁建立,起初的作用是展现大辽的国威,接待来自于四方的使臣,近些年辽帝的身体越来越差,无法再率领百官,分四季逐水草而居,便居于中京不动,各族贵人齐齐迁居于此,倒是真有了几分国都的气度。
自然而然的,除了内城是贵族所居外,大量的百姓围绕着城墙建设了民居,增加了中京的人口。
而当宋军杀过来时,这些人也是最先倒霉的,未作反抗的被驱赶出去,拆除屋舍,一旦拿起武器的,直接杀死,再点燃屋舍。
宋人要做什么?
明摆着了,向城中示威的同时,还要就地制造器械,准备攻城!
“难道说,这才是宋人真正的北伐?”
“不是收回燕云,而是要灭国?”
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念头,太子耶律宗真明明知道很是荒谬,却依旧有股浓浓的恐惧感浮上心头。
此时此刻,他算是体会到南朝的皇帝,为什么那么害怕大辽的铁骑了!
当敌人打到眼皮子底下,就算城高池深,那种大祸临头的感觉,也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
所幸太子终究是从小勤练弓马,还不至于腿软脚软,转身下了城头,策马往宫城而去。
刚入中宫,迎面就见他的亲大舅,北府宰相萧孝忠走了出来。
“太子殿下!”
萧孝忠上前,耶律宗真都顾不上还个礼节,就迫不及待地道:“大相公,外面的宋人要攻城了,得将燕王速速召回啊!”
萧孝忠面容也有些苍白,闻言脸色更是一变:“殿下!万万不可!燕王正于涿州包围宋人北伐主力,岂能在这个时候回援?”
“必须由燕王回援!其他人回来,孤信不过!”
耶律宗真沉声道:“宋人出现在中京城下,辽西的军情才送过来,到底是宋人一路打过来的,还是那些阻卜人根本没有阻拦,直接放他们过来的?”
萧孝忠的脸色难看起来。
他知道,太子担忧得没错。
契丹人管理各族的方式,一贯以打压、控制为主,以佛教和萨满教的信仰为辅。
这样的高压统治下,奚族人是契丹之下的第二种族,协助他们治理其他各族,汉族由于文化和燕云之地的重要性,在朝堂上也拥有着大量的官员,倘若得到赐姓,那就真正融入到了统治阶层里。
其余的地位就比较可悲了,叛乱了怎么办?
那就派兵平叛呗,杀一批不服的,剩下的自然服帖!
有鉴于此,萧孝穆上上次出征平叛,打的就是辽西的阻卜部落,上次平叛,正是辽东的渤海遗民大延琳,如此一来,敌人真的打到了中京城下,辽庭岂敢贸然向辽东和辽西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