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等惨状现在自然不会发生,一座座宋陵都是威严肃穆,规格都有标准,如皇堂下深五十七尺,高三十九尺,陵台三层,正方,下层每面长九十等等。
这样的规格配合上驻扎的禁军,盗墓是不可能办到的,但考虑到太后合葬,需要开启皇陵,也不能彻底修死,“司灵”想到的便是钻这个空子,趁着禁军松懈,朝着兆城的西南角而去。
眼见军营被抛在后方,基本上不会撞到突然出现的禁军,“司灵”按了按眉心,脑海中浮现出这些年绘制拼接的舆图,再与真正的兆城作比较。
这里太大了,根据他的计划,就算运气好,也得花费三四日的时间,才有机会确定一条可以进入的通道,得欧阳春和李元昊相帮,或许能大大缩短过程。
“可惜这两人太过谨慎,对于《司命》的存在又半信半疑,此时居然作了壁上观,不然让他们为我探路,便可万无一失……”
“咦?”
“那里怎么有一间院子?”
正想着那两人太过精明,难以利用,“司灵”脚下一顿,突然浮现出诧异之色。
因为就在他的视线尽头,居然发现了院落的轮廓。
“司灵”四处望了望,眉头皱起。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远离军营,根本不是适合居住的地方,但确实有院落。
再走近些,还能发现里面有人起了,一个老妇人正在忙碌,袅袅炊烟,已从烟囱中升起。
“司灵”蹑手蹑脚地走到院外,打量了半晌,突然眉头一动:“‘玉格’?”
“是她!”
本是自言自语,身后却传来了回应。
“司灵”猛地转身,就见一位银发男子和一个矮壮汉子,站在身后,以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锦夜’‘杜康’?你们为何在此处?”
辨认出来者的身份,“司灵”沉声问道。
“锦夜”冷冷地道:“身为‘组织’的继承者,阁下应该能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司灵”咬着牙道:“狄进放你们来的?”
“只有这个可能!所以你快走!”
“锦夜”凝视着这个“组织”最后的继承人,语气斩钉截铁:“无论是否有追兵,我们都竭尽所能,替你拖延,走!”
“杜康”在旁边也重重点头:“我和大哥一起,你快走!”
“没想到称号成员里面,最后愿意为‘组织’不顾生死的,居然是你们两位!”
“司灵”看着他们,片刻的沉默后,却缓缓笑了起来:“但又有什么用呢?你们俩人挡不住真正的追杀,何况狄进故意放我走,也是早就知道了这里,并且料定了我不会放弃这个获得《司命》的最后机会!”
“无论里面有什么,都至少比悄无声息地死在牢中要强!”
说到这里,“司灵”步履稳健,率先走入院内,对着老妇人作揖行礼:“在下四代‘司灵’,见过‘组织’的前辈‘玉格’!”
他的声音很洪亮,但老妇人慢吞吞做着事情,恍若未闻。
“司灵”皱了皱眉,走近了些,继续行礼:“在下四代‘司灵’,见过‘组织’的前辈‘玉格’!‘玉格’!‘玉格’!!英夫人?”
直到最后的呼唤声响起,老妇人才抬起头来,眯着眼睛道:“你是孙济的徒弟,外面那位是‘屠苏’的弟子吧?”
“锦夜”走了进来。
只听这一句话,他就知道,此人早就与“组织”离心离德,又一个叛徒。
但他的神色却毫无变化。
对待叛徒,他从来没有这么平静过。
那是一股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静。
老妇人的视线更多的也是落在这位阴冷残酷的汉子身上,见他居然没有流露出森寒杀气,似乎有些意外,慢吞吞地道:“你们来此要做什么,老身知道,当年孙济帮过老身,哪怕后来老身所做的事情,早就还了恩情,可今时今日,还是要多一句嘴,你们真的想要进永定陵,看一看那部《司命》么?无论什么结果,都能接受?”
“当然!”
“司灵”毫不迟疑地道:“请前辈带我们入陵墓!”
“好!且等老身用了早食……”
老妇人不再相劝,将锅中的米粮盛起,干瘪的嘴一口一口地抿下,末了舒畅地叹了口气,再捡起旁边的一根竹杖:“走吧!”
在她的引路下,三人一路向西,抵达兆城边缘,再走下坡走,来到一处石壁前。
“咔嚓!”
依次旋转墙壁上凸起的石块,石门缓缓打开,老妇人指向里面暴露出来的幽深甬道,缓缓地道:“‘组织’追求了一百年的《司命》,就在里面!”
说罢,当先走入。
“司灵”眼神明亮,深吸一口气,跟着走了进去。
“锦夜”看了看“杜康”,这个矮壮的小弟朝着大哥笑了笑,两人随之入内。
待得他们都进入甬道,李元昊和欧阳春闪了出来,看着缓缓关闭的石门,神色各异。
“英雄之生,当王霸尔,曾经的我,从不信命数!”
李元昊开口:“我的父王更是瞧不起这个埋在墓里的宋人皇帝,当年我祖父伤重而亡,河西不稳,宋人将军曹玮就进言,要趁机灭我党项!”
“若是曹玮当时真的领兵来了,恐怕我李氏又得逃亡,结果那宋人皇帝居然怯懦畏战,让我李氏壮大发展,我父更有了建立大白高国之心,但他不愿对宋用兵……”
“而我从小就立誓,这样的皇帝不配拥有这富饶的中原,万里河山该为我党项所有!”
“我没有做到……”
“李氏被灭,党项人被宋人奴役,完成这个成就的,是那个刘太后?还是这个‘司灵’口中,拥有天命的狄进?”
“欧阳春,我现在突然觉得,进去可能会死,但不进去,我便是逃去了西域,也将生不如死!”
“我要改一改自己的命!”
听到最后一句,欧阳春缓缓地道:“你信了命数,便是真的败了!”
“哈哈哈!何必自欺欺人,我们来到这里,不就是两个败者最后的挣扎么?”
李元昊大笑一声,趁着石门还能容一人通行,闪身而入。
而当他真正进入仅供一人通行的狭小甬道,发现身后的光亮没有消失,一只虬结有力的手掌扒住了石门。
欧阳春一言不发地跟了进来。
“哈哈!看来你要对不起那位挚爱亲朋了!”
李元昊再度大笑,笑声豪迈而激昂,大踏步地往里面走去。
又过了两刻钟后。
一道高挑的女子身影提着一个丑陋不堪的囚徒,来到了入口前,开启石门,淡然道:“进去!”
“你真要放我进去?”
丑陋囚徒正是四代“司命”王从善,他直到模模糊糊地看到永定陵,都不敢相信:“为什么?你就不担心我会惊扰了先帝?”
“里面根本不是主墓,你们便是想要惊扰先帝,也办不到,何况我也会守在外面……”
狄湘灵平静地道:“此处是我父亲远行前的布置,本以为你们早就能发现,结果到了现在才揭晓,我便替他完成这个心愿,让你们这群人,亲自认清当年的真相!还不走?”
说罢,不待王从善分辨,将他往里面一抛。
看着这个“司命”爬起,抚摸着石壁,往里面跌跌撞撞地跑去,狄湘灵在外端坐下来,横锏于膝上,遥望着天边升起的旭日,笑吟吟地舒出一口气。
“爹爹,真有你的,这下女儿就放心了啊!”
……
相比起野心之辈,执念之人,尽归于陵中,狄进将此事交托给姐姐后,同样心无杂念地赶路。
然而刚刚抵达京畿的界碑,就见前面的官道尘土飞扬,快马飞驰而至。
为首的竟是官家身边的贴身内官张茂则,此时一向沉着冷静的他眼眶微红,扑到面前,嘶声道:
“太后病势不妙,指明要见相公,请相公速速入宫!”
第六百二十九章 大结局(中)
宫城。
狄进匆匆下马入内,迎面就见到一位熟悉的老者。
曾任枢密使的张耆。
这位是刘娥的恩人,当年介绍刘娥入真宗府邸的是他,太宗把刘娥赶出去,将其收留到家中,出去租房子,让真宗与刘娥偷偷幽会的也是这位。
有了这么一颗会进步的心,又碰到了刘娥这位知恩图报的当国女主,历史上的张耆一直安安稳稳地当着两府宰执,直到刘娥驾崩后,才被仁宗更换宰执班底贬出去,但也有个善始善终的结局。
这个世界倒是因为宋武德强盛,对外灭夏,眼见自己的能力实在跟不上,张耆主动请命,急流勇退。
此时数年不见,倒是面容富态,精神矍铄,完全不见老相,眼神也很好,直接迎了上来:“狄相公!”
狄进赶忙快步上前,搀扶住他:“张公切莫这般称呼,还是唤我表字!”
张耆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腕,换做平时就要发出爽朗的笑声了,但此时却满怀悲伤:“仕林,我们进去!”
“好!”
将本就回京的狄进匆匆召回,又把张耆也招入京师,说明太后大限已至。
接下来,就是见最后一面了。
历史上刘娥同样是明道二年去世,但那是年初的三月,如今已近年末。
这位太后放下了权势的执念,在后宫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可惜早已疾病缠身的躯体,终究也没能延寿太久。
在一众内侍的带领下,两人走入内廷,抵达寝宫。
此时帘幕垂下,阻隔内外。
隐约可见赵祯跪在榻前,握着刘娥的手抽泣,以王曾、吕夷简为首的两府重臣,和以赵允让、赵文德为首的皇族宗室,齐聚于外间,伏于地上,眉宇皆有悲戚。
宗室的悲伤是不是假装,实在不好说。
毕竟这位刘太后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没了装疯卖傻十几年的八大王领头,更是敢怒不敢言。
但大多数臣子的悲戚,倒是情真意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