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了,名次靠后,这等人考不过第二场的!”
“嘁!算他走运,有功名的别下手,开封府衙不会善罢甘休,让他多活些时日……”
“最近惹我们的人太多了,七爷说了,定要多杀几个,好好震慑一番!”
“走!”
且不说人群里几个人默默转身,贾显纯失魂落魄地离开,韩琦、文彦博和王尧臣倒是找上公孙策,上前见礼:“恭喜公孙明远!”
公孙策傲气不起来了,脸色微微涨红,拱手还礼:“同喜……同喜……”
韩琦十分好奇,倒也直接问道:“不知狄仕林?”
公孙策道:“我昨日就告知了仕林今日放榜,但他在家备考省试,便不来了!”
听了这话,韩琦和文彦博为之沉默,王尧臣则不由地升起一股挫败感。
胜不骄败不馁,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等的难,解试发挥得如此完美,居然还有如此心态……
自己在文会时,狄仕林在苦读。
自己在看榜时,狄仕林在备考。
这等对手,真是可怕啊!
第一百二十二章 曙光初现!暗号留下的关键线索!
就在国子监外众学子为放榜几家欢喜几家愁时,被历史上的三位名臣视为可怕对手的狄进,其实并没有在家中复习。
就在刚刚,吴景那边传来了调查的最新消息,孙洪的医馆之前在京师还真有些名气,因为常常为富家小儿看病。
历史上北宋有一位名医叫做钱乙,著《小儿药证直诀》,第一次系统地总结了对小儿的辨证施治法,使儿科自此发展成为独立的一门学科,后人视之为儿科的经典著作,把钱乙尊称为“儿科之圣”“幼科之鼻祖”。
这有点像宋慈之于刑侦验尸领域的地位,之前仵作还是大量存在的,只是水平良莠不齐,同样的道理,在钱乙的《小儿药证直诀》之前,并不是说小儿科的病症就没人看了,恰恰相反,这方面的需求极大,仅仅是没有形成系统化的归纳。
主要也是太难了,古代医家称小儿科做哑科,因为小儿自己往往说不清楚,只知道哭泣,又脉微难见,靠脉诊难以辨证,再加上夭折率那么高,很难说到底是医生的医术不够,还是小儿先天体弱,靠医术难以回天……
正因为困难,那么一个好的小儿科大夫,在民间也必然受推崇,日进斗金,过上富裕至极的生活或许办不到,但在京师养活一家子人,还是很正常的。
所以吴景给出了这份孙洪的钱财来源调查后,这条线也基本断了。
“迷案难查啊!”
狄进并不意外,只是有些无奈。
就目前而言,几条线索都断了。
他最先发现孙洪幼子幼女齐齐夭折,觉得有蹊跷,让狄湘灵从丧葬业入手,确实找到了三年前为孙家办丧事的铺子,确定了孙洪的幼子幼女几乎同时死的,最后也一同下葬。
根据铺子的人回忆,这家大官人出手阔绰,在丧礼上的规制要求极高,但同时也极为悲痛,当场哭得几乎晕厥。
全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线索断了。
至于公孙策提供的线索,和州之地也发生过类似的无首灭门案,且不说路途遥远,一时间无法查证,就算确切无疑,如果没有进一步的特征联系,只是单凭死法的相似,并不能作并案处理……
又是一条无法跟进的线索。
狄进摇了摇头,倒也不气馁,回到书桌前,将前任推官袁弘靖的刑名笔录拿出。
对于这位开封府衙的前任判官,狄进倒是进一步向吕安道了解过情况,袁弘靖不是进士出身,而是考的明经科。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这句俗语人尽皆知,两科的难度也一目了然,故而世人都以考进士为荣,考明经似乎是那些摆烂人的选择。
毕竟明经科出身的官员,一辈子努力的终点,就是个基层官员,那恰恰是进士的起点,两者于仕途上的发展简直天差地别。
但实际上,狄仁杰就是明经科入仕,因为那时的狄家虽然也出了几任官员,就门第而言,仍是寒门,狄仁杰学识再好恐怕也是考不上进士的,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明经科。
同样的道理,明经科不代表能力低下,恰恰相反,能考得上明经科的,就证明是有一定的文化水平和智慧思考,这些人或许在底层为官,没办法青史留名,为后世熟知,但他们在各自领域上的处事能力,也许也很优秀。
袁弘靖就是这么一个人,他的笔录里面,皆是一桩桩普通的案子,却记载得极为细致。
若论格局,自然远不如宋慈的《洗冤集录》,但对于现场侦查的总结,让人颇有所获。
狄进已经看了第二遍,第一遍是纯粹的阅读,第二遍就是将袁弘靖笔录里有用的段落摘录下来,作为援引,再经过一点点修改,顺理成章地构成《洗冤集录》里的篇章。
这個工作已经进行了一大部分,如今再抄了两刻钟,笔录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
最后一案是天圣元年十月发生的,是一起庸医害人的案子,从时间上看,后面没过多久,灭门案就发生了。
按照袁弘靖边查案边记下笔录的习惯,应该至少记录一些内容。
但或许是因为那起案件太过严重,身为推官忙碌不休,根本挤不出时间来记笔录,亦或是别的原因,反正笔录到十月份戛然而止。
狄进收到笔录的当晚,就检查了一遍,从页面的封订来看,并没有最后几页被撕毁的迹象,当然如果小心一些,将最后几页取下,再重新订成册,也是完全可行的。
当然,如果凶手真的发现了笔录的存在,根本不需要那么麻烦,直接烧成灰烬便是,正如那场刑房的大火。
所以狄进并没有觉得会从中收获什么关键线索,但此时写着写着,突然看向这笔录上记载的最后一案,笔缓缓停下:
“外城十里铺铁匠袁大,状告庸医严诚,误诊小儿病状,致使家中幼子病发,老母急怒病倒。”
“庸医严诚……小儿病状……老母急怒病倒……”
狄进目光一动,将笔录收好,起身走出书房,穿过院子,抵达后门。
后门外此时停着一辆马车,车架上有车夫,不是吴景,而是其师弟悟觉。
吴景法号悟净,四位师弟在五台山上的法号皆是悟字辈,是为悟明、悟照、悟觉、悟本,都颇具禅意,但从他们的相貌上完全看不出来清静觉悟之意。
这个悟觉尤其粗犷,长得虎背熊腰,面色黝黑,仅比起雷澄要稍瘦一圈。
此时眼见狄进出来,他立刻跃下,瓮声瓮气地道:“公子,有何吩咐?”
狄进登上马车:“去外城十里铺。”
“驾!”
相比起吴景的驾车技术,这位就比较废马了,从城内颠到城外。
当狄进走下车来时,都呼出一口气,幸好他体格健壮,习武在身,换成郭承寿那种体格的,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悟觉憋红了黑脸,讪讪地跟在身后:“对不住!对不住!”
狄进道:“你是专职的车夫,这般驾车可不行。”
悟觉低声道:“俺平日里只会练武,旁的都不会,大师兄也说过俺咧……”
狄进倒是不觉得专心一件事有什么不好,顺势问道:“那你擅长什么武器?”
“斧头!”悟觉顿了顿,很是自信地补充道:“俺擅长双斧!”
狄进看了看他的肤色和身板,想象了一下他挥舞双斧时的场面,不禁心生一丝促狭:“法号不便对外称呼,不如唤你铁牛吧!”
“铁牛……铁牛……”悟觉捏了捏手掌,还觉得挺满意:“这叫的威风,俺喜欢!”
带着铁牛,狄进总觉得自己的画风都有些改变,朝着十里铺深处而去。
出了城墙,就不是官府的规划了,而是民众自发聚集后形成的街巷,这十里铺顾名思义,号称长达十里都是各色店铺,固然有所夸张,但当狄进真正走入,也发现了不逊于城内街区的繁华。
他没有直接寻找,而是目标一扫,看向街边闲汉,招了招手:“你过来!”
闲汉早就注意上了,有铁牛这种护卫的公子哥可不多,何况狄进的相貌气质本就出众,赶忙屁颠颠地上前:“小的拜见秀才公!”
狄进道:“你们这十里铺中,可有一位铁匠唤作袁大?”
闲汉眨了眨眼睛:“这……”
狄进这才醒悟没带林小乙,而身后的铁牛显然不合适做给钱的活计,自己从腰间的钱囊里取出一吊钱:“带我去寻他!”
“好嘞!”闲汉点头哈腰地接过,马上对答如流:“袁大是俺们这有名的铁匠,打造出来的铁器个顶个的好用,更是个实诚的人,有大铁铺子招他,他都不去呢!”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还没到铁匠铺前,狄进就发现几名刚刚走出的客人,看模样都是周遭的住民,带着镰刀铁具而出,脸上都是满意之色,而闲汉已经跑了进去:“袁大!袁大!俺给你拉到贵客咧!可要请俺喝酒啊!”
不多时,他拽着一个汉子走了出来。
这位铁匠袁大并不是老实巴交的模样,相反相貌颇有几分凶横,脸颊有疤,一看就知是不好惹的人物,表情并不冷淡,抱了抱拳道:“大官人一看便是贵客,光临小的铁匠铺,有什么要打造的,尽管吩咐!”
狄进道:“我要打造的不好告知旁人,进去说吧!铁牛,伱在外看着!”
悟觉闷闷地应了一声:“好!”
“莫不是打造什么兵刃咧……”
闲汉立刻知道不妙,往后缩了缩,再看人时就没影了,袁大稍稍皱了皱眉,倒是不怎么畏惧:“大官人请!”
待得两人走进铁匠铺内,狄进看着这个铁匠,语气中特意多了几分亲近:“阁下或许不知,我有一友人与你相识,他很关切令堂身体如何?记得三年前她还病着……”
袁大闻言嘴角扯了扯,勉强压住嘲弄:“大官人许是记错了人,俺从小就没了娘,何来三年前还病着?”
狄进皱起眉头:“不对啊,我的那位友人说过,令堂三年前患病,是因孙子遭小儿庸医所误,才气急攻心……”
“呵!俺的儿子早已年长成亲,如何遭小儿庸医……”
袁大冷笑一声,刚刚准备送客,但动作又陡然一定:“三年前……小儿庸医……不知大官人的友人是?”
狄进道:“袁刚,字弘靖,你可认得?”
袁大面色立变,露出戒备之色,手甚至摸向打铁的器具。
狄进却没有等他动手后再澄清,而是取出了刑名笔录,翻开第一页,露出字迹:“此物你可认得?”
袁大仔细盯着字迹,辨别了好一会儿,才放松下来,缓缓地道:“是恩公的字!是恩公的字!”
狄进道:“你与袁推官是何关系?”
袁大沉声道:“袁推官与俺是本家,更是俺的恩公!若无他的搭救,俺当年就被污蔑入狱,流放千里了!”
狄进点了点头:“好!那么袁推官当年可有托付你什么?”
“有!”
袁大深吸一口气,从打铁的炉子背后,打开一个小小的暗格,从里面取出一个油布包裹之物,眼眶一红:“恩公当年说,也许一辈子也不会有人来取此物,但俺是准备一直侯在这十里铺的,直到他重新回来取回此物,或者如大官人这般,带着笔录前来寻俺……俺其实希望是恩公回来!”
袁弘靖回来取,自然是代表他还活着,而如果旁人来拿,那这位尽忠职守的推官,必然是凶多吉少……
狄进能理解对方的期盼,他何尝不希望这种尽忠职守的好官能不遭噩运,但此时说什么都没用,唯有郑重地双手接过,缓缓地打开油布包裹。
里面是一沓笔录!
袁弘靖失踪前经手的最后一案,天圣元年京师灭门案的笔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