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长风抬脚跟出去,眸光微深,“兄长,你说吧?”
“当年,你表妹程倩依是主动请求进宫的,她并非像你以为的那般爱你。”
薛长风脸色陡然就黑了,上前一把抓住苏镇南的衣襟口狠狠的一提,两人的距离近到只差一根手指头,他的鼻尖就能触到苏镇南的鼻头。
“你说什么?我不许你这样污蔑倩依。”
薛长风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带着急怒的沙哑。
苏镇南只是平静的抬手扯掉薛长风拽着他衣襟的手,又将皱褶的衣襟拉平,这才迎上薛长风那刀剐般的目光,“我知道你不信,可这就是事实。”
薛长风短暂的愣神之后,忽然笑了,笑得直直后退了好几步,整个人几近癫狂。
“苏镇南,你还真是为了你妹妹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啊!可惜,我的眼睛又没有瞎,耳朵也没有聋,你今天所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苏镇南瞧着这样的薛长风,也是气的咬牙,“薛长风我看你不仅眼盲耳聋,你的心也瞎了。”
气归气,苏镇南也知道难以三言两语令他相信,争执下去也无济于事,再要将小妹吵醒了,就着实不划算。
想及此,苏镇南转身就朝着卧房的方向走去。
可他想走,薛长风却不见得让,当即冲上几步拦在苏镇南的前头,“你今天必须为污蔑倩依而道歉,不然你休想离开?”
“薛长风你让开,我现在要去换朝服,皇上那还等着呢。”
苏镇南不悦的推开薛长风,走了几步顿住,回头道:“薛长风你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难道就不明白这眼睛看见的不一定是真的,耳朵听到的也有可能是假的?如果你非要论一个理,你就等我下朝后,咱们再说。”
苏镇南说完朝着走过来的阿碧吩咐道:“阿碧你领着你家老爷抱着夫人去桃苑休息,另外吩咐厨房熬上一锅姜汤,婉音若是醒了盯着她喝下。”
阿碧应着,心里满是钦佩,还是大少爷厉害,这么几句话就让老爷跟夫人多了独处的机会,完全没有注意到薛长风已经在暴怒的边缘。
等阿碧目送着苏镇南走远,这才走过去将书房的门打开,然后低头侧立在一边,“还请老爷受累将夫人送到桃苑。”
薛长风心里憋着火气,正要发作,可当他的目光触及太师椅上的苏婉音时,不自觉的平静了下来。
她蜷缩着身子睡得很恬静,眼睛眯着,长长的睫毛伏在眼睑上,嘴角微微上扬,似是在做着什么甜美的梦。
他作为一个男人着实不应该将火气发泄在一个女人身上,他走过去将熟睡着的苏婉音抱起来,不曾想,竟比上次抱她时更轻了。
怀里的苏婉音动了动并没有醒,反而在他怀里蹭着找了一个舒适的角度又沉沉睡去。
他一路抱着苏婉音进了桃苑,将她放到床上后,就直接就坐在了桌边。
左腿因着昨日宫门口那一跪,再加上一夜站立,抱着苏婉音回来已经是苦撑着了,这会心情一放松,那股仿佛是针扎进骨头里的疼痛便再也忍耐不住,他哆嗦着手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就那么连同茶杯一起放在大腿膝盖上。
刚烧开的茶水透过杯壁灼痛他皮肤的同时,也抵消了那股子酸疼,让他紧皱的眉头微微有了丝舒展。
大概因着他的怀抱很暖,被窝陡然有些凉,苏婉音动了动醒了,一睁开眼就瞧见薛长风近乎自残的方式来以痛止痛。
她既心疼,又生气,掀开被子直接拿走他膝盖上的杯子。
“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再这样下去,你这一双腿就要废了?”
她拿的太急,杯壁的热度让她下意识的松开手,茶杯坠地应声而碎,杯中的热茶溅了她整个脚面。
而她所有注意力却全放在了薛长风的身上,顾不得脚背上传来的灼痛,直接就跑到门口,叫住一个小斯去提一桶热水过来后,这才重新折回房间。
手脚笨拙的学着阿碧的样子,想从炭盆里夹出几块烧红的炭块放进桌上的暖炉里,一连夹了好几次才勉强夹了几块进去。
怕暖炉表面太烫,又将套子套上,这才塞进薛长风手里,“夫君你先用这个暖暖,等会热水就提过来了。”
薛长风看着苏婉音紧张的样子,心底微微触动,捧着暖炉的手掌不由收紧,“不用这般紧张,废了就废了,左右也用不着上战场了。”
苏婉音闻言,没有说话,只是等着小斯将热水提来,试了试水温后,便固执的蹲下身脱了薛长风的鞋袜,撩起他的衣袍又将他亵裤往上挽到了膝盖上,最后将他的双腿摁在水桶里。
水桶里的水高度并不足以没过薛长风的膝盖,她就用手捧着水淋在他的膝盖上,如此反复,不知彼倦。
他看着她,心里竟升腾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幸福感。
只是这时,苏婉音不合时宜的抬起头,“夫君谢谢你同大哥说了那么多要紧的情况。”
他顿时就想起了苏镇南不久前,还为了她诬陷倩依的事情,直接踢翻了水桶,湿脚穿了鞋子就往外走。
苏婉音想不明白她哪里做错了,他会突然这般动怒,忙追了几步喊道:“夫君,你要去哪?”
“我去哪里用不着你操心,苏婉音你给我听好了,我告诉你大哥边关的情况不是因为你大哥,更不是因为你,我只是不想有人枉死罢了,还有你别以为你对我好点,就能磨灭掉你们苏家人对我的伤害。”
******
“夫人,老爷怎么走了?”
阿碧跑进来,手里还托着两碗姜汤。
“大抵是我说错话了。”苏婉音转身走到桌边坐下,端过一碗姜汤就要喝。
“夫人,这姜汤还烫着,晾会再喝吧。”
苏婉音手上的动作没有停,直接就灌进一大口,滚热的姜汤入喉,麻了她的舌尖,也痛麻了她的心。
原来他没有疯,以痛止痛的法子确实好用。
次日,大哥率领晋城抽调的五万精兵前往边关,
薛长风他不会来,确实他也没有来。
大哥走后的第三日夜晚,正值腊八节,爹爹的病情突然加重,整夜的不是昏睡,就是胡言乱语,御医说撑不过三日了。
随着皇上亲自来府里看望过爹爹后,这个消息就不胫而走,薛长风便是随着其他文武百官前后脚赶来的。
第十五章
因着苏老爷子是当今皇上的太傅,又加之皇上都亲自来看望和问候了,便是往日同苏老爷子不睦的那些个朝臣也都来了。
总归是来看望病人的,算不得喜事,且苏镇南又出征在外家里没人主事,登门的人多数将礼品放在账房处登记后,就识趣的离开了。
剩下的便是同苏老爷子要好的一些老人,由着长媳崔秀秀将人请到竹苑瞧上苏老爷子最后一眼。
可苏老爷子实在是病的昏昏沉沉,眼皮都挣不开,他们枯坐了一会,便也纷纷叹息的离开了。
屋内再度归于平静,独留下苏婉音像个木头人般的趴在床头,一遍遍的给自己爹爹擦拭着嘴角溢出的呕吐物,一声声哽咽的呼唤着。
“爹爹,爹爹,您醒一醒,睁开眼看看婉音好不好?”
“爹爹您小时候就告诉过女儿,人不能懒惰,要早睡早起,可爹爹您都睡了两日了,再睡...再睡太阳就要晒屁股了,您快点起来好不好,婉音想听你说话。”
“爹爹,你前几日不是还说想吃女儿做的桂花糕吗,现在桂花糕做好了,女儿求你了,你快起来好不好,您尝一口就尝一口再睡好不好?”
.......
管家听从崔秀秀的吩咐将赶来的薛长风领了过来,薛长风刚走进竹苑,阿碧就同翠儿急冲冲的跑过来,“噗通”一声全给薛长风跪下了。
翠儿哭着抹泪。
阿碧眼眶通红的开口哀求道:“老爷,你快些进去劝劝夫人吧,这两日夫人不哭也不闹,就一直的同老爷子说话,嗓子都说哑了,还一个劲的给老爷子擦洗,谁劝她都不肯挪动一步,每顿饭也只是吃两口就不吃了,再这么下去奴婢们实在担心夫人的身体会熬不住啊!”
薛长风闻言,没有做丝毫停滞,抬脚就进了内屋。
这才不过几日不见,她整个人都瘦了,也憔悴了。
一双眼睛红通通的肿成了核桃,那手还不停的将帕子放进水盆里搓洗,擦脏了又放进去搓洗。
纵然有下人将脏水冷水换了,可那双葱白纤细,能拨动琴弦的手指已经因为长时间的浸泡,红肿发白。
他几个箭步走过去将苏婉音伸向水盆的手抓住,“你这样,岳父他老人家若是瞧见定然心疼。”
“爹爹最爱干净,不干净他会不高兴的。”
苏婉音挣开薛长风的手,似是说给薛长风,却更似是自言自语。
就在这时,床上的苏老爷子突然睁开了眼睛,发出“呜呜”的声音。
苏婉音手里的帕子脱手落下,她人已经重新扑到了床边,“爹爹你醒了,你终于醒了!阿碧快去请御医。”
薛长风则是拦住阿碧,轻轻摇了摇头,压低声音吩咐,“你去将夫人的嫂子请过来,要快。”
他这些年见多了生死,一眼就瞧出了岳父他老人家这是回光返照,只怕是等不到御医过来了,倒不如将亲人叫来见上一面,只是看着欣喜若狂的苏婉音,他实在有些不忍告诉她真相。
那边病入膏肓的苏老爷子,已经不能言语,只是一个劲的朝着薛长风挤着眼睛,嘴里发出焦急的“咕咕”声。
薛长风赶忙走近几步,“岳父可是有事情交代给小婿?”
苏老爷子费力的点点头,歪到一边的嘴巴,上下嘴皮不断抖动,瞧着极为费力,声音却小的可怜。
薛长风又靠近了些,弯下身子将耳朵凑近苏老爷子的嘴边,“岳父你刚才说什么,小婿没有听清,你再说一遍。”
“啊,啊呜,啊呜啊...”
“岳父你说什么?”
床上的苏老爷子急的不行,头用力的抬起,一双眼睛一会瞧瞧苏婉音,一会又瞧向薛长风,嘴里的声音也大了很多,只是依旧听在人得耳朵里如同一通乱叫。
一旁的苏婉音却是突然将不明所以的他挤开,紧紧的握住自家爹爹手,眼眶再度发红。
她懂,她都懂。
爹爹他老人家都已经这样了,却还惦记着她,怕她受委屈,央求着薛长风好好待她。
她为人子女,竟让爹爹临了还放心不下,她是何其的不孝。
“爹爹,女儿不要别人照顾,女儿只要爹爹你好好的活着。”
“啊呜,啊呜啊啊!”傻孩子,爹爹老了,爹爹陪不了你一辈子。
“爹爹,你说过要等着大哥凯旋归来,我们一家人就去游山玩水,您不能食言而肥。”
“啊呜,啊呜啊...啊...”你们都大了,该有自己的生活了,爹爹想你娘了,别怪...爹...
苏老爷昂起的头重重的跌回枕头上,眼睛慢慢合上。
她双眼瞬间血红,惊慌失措的扑到床上,浑浑噩噩的抓住自家爹爹的双肩使劲摇晃,“爹爹,你别睡,别睡,女儿不要你睡。”
薛长风不忍,扣住苏婉音的一只手腕往后将她带离床榻,一字一顿,“岳父他已经走了,你再这样只会叫他老人家走的不安心。”
呆滞到近乎傻掉的苏婉音,在听到这句话后,茫然的瞳孔里恢复了一丝清明。
待瞧清了眼前人的五官,她直接就扑到了薛长风的怀里,双手圈住薛长风的脖颈,“哇”的一声哭了,哽咽又委屈,“夫君,爹爹他不要我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爹爹了。”
薛长风身子一僵,双手下意识的伸出,僵在空中半响又垂了下去。
随着苏婉音哭的越来越大声,他的思绪就越发凌乱,凌乱的结成了一张网,越网越紧。
薛长风还来不得急搞清楚这种情绪是什么,就发觉出了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