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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璇在宜华榭用了个午膳后,便回了太极宫。晏迟还在想方才她说的事,即便重绣锦囊香袋,也心不在焉。才做了一会儿,就又扎了手。
阿青在旁侧给他涂了药,低声劝道:“哥哥实在做不来,也就算了。我看做得出来的那些人,绣得再精致华美,陛下也未必稀罕。”
晏迟“嗯”了一声,随即才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抬手点了点阿青的额头:“不许讲,也不要胡乱告诉。”
“我都知道。”阿青看了一眼飘雪,又续了声,“之前的那件事,我又让人去问了问,说徐公子近些日子的确身体不好,孟公子安生得不像他。”
“嗯。”晏迟将针放回针线盒里,“他这胎恐怕真的保不住。”
“郎主何出此言?”
晏迟沉思了一会儿,却没有说出口,而是想着都到了这个时候,若是还一日复一日的衰弱下去,几乎平安无望。但这都是建立在徐泽那边儿真是这样的情况下,倘若他……
晏迟想到一半,陡然心口一跳,感觉自己似是将什么给忽略了。
“你再去问问。”晏迟抚了一下眼前的布料,“孟公子送给问琴阁的东西,是不是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孟知玉送的,徐泽一概都不会用。他一面说谋害之心落在饮食上,一面送了些小孩衣服,其实可能……可能是,故技重施。”
他越说越觉得心弦拨紧,脊背发凉。
“我觉得,徐公子自己的衣服才是被动了手脚的地方。他是个聪明人,但最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孟知玉要他惦记着这种损耗心神的事情,一边却声东击西。”
阿青听得全然愣住了,他回头望了望门口,见房门紧闭,门外也没有人贴近,才松了口气,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之前探问的时候已问到了,孟公子送礼是光明正大的,里面的确是一些婴儿的小衣服。”阿青紧紧地注视着自家郎主,“可是哥哥,倘若真的是这样,那我们是救,还是……隔岸观火?”
晏迟骤然想到那一日孟知玉夜访而来,言语压迫至面前的光景,他身有倚仗,咄咄逼人,对暂代凤印的周剑星都敢有觊觎谋划之心,又何况是他心心念念,恨了许久的徐泽。
而前几日会面时,那个传言中柔如水的男子,却有言辞如剑、绵里藏针的一面,是一个八面玲珑乃至于忧思损身的郎君,也并非是善与之辈。
“要不,”晏迟抬眼道,“救救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21点加更。
第18章 加更
元宵之时,阖宫处处张灯结彩,显出一片喜庆热闹。当日皎月如霜,楼台琼宇在月华与灯笼的映照下,交相映照,宛如画作。
殷璇有些事务还未处理完,让众人不必等她。可所谓不等,也不过是那些游戏与玩闹可以尽情,传膳仍是押后。
阿青将晏迟脖颈边的软绒衣领拢紧,再规整了一番,随后低声道:“哥哥,徐公子不饮酒,一会儿的射覆也不参与。也许得一直等到陛下来,他才会露面。”
“不会的。”晏迟道,“来的太晚易被指摘,更会被说不敬。徐公子那样的人,就是病得下一刻人事不省,但只若他清醒,就会死撑着。”
阿青半晌也没想通这其中的轻重。有些事情,对于别人来说并不重要,但对于真正看重、真正在乎的人来说,却重要得胜过眼下一切。
晏迟来仪元殿之前,尚且吃了些东西,还并不大饿。只是让百岁烫了酒,先温着。
上首是正在与兰君交谈的苏枕流,苏枕流懒懒散散地抵着下颔,半撑着面颊,眼眸微眯,看谁都是带着一点儿微妙笑意的。
而他身畔应如许,则傲气生眉宇,将寒意明晃晃地蕴在眸中,每一句话都带着点儿令人刺痛的冰冷,纵然与苏枕流的关系还算不错,可说话还是这个德行。
但苏枕流并不介意,他名字由母亲取时,便得的是“漱石枕流”的寓意,将他从小培养得心胸豁达,极其喜欢开玩笑。女帝疼他多年,导致这位靖安宫主位到现在还是这样的性子。无论是谁,说不来就不来,说退席就退席,爽快到了不给人颜面的地步。
两人似是聊到了晏郎君,俱是不经意般扫过去一眼,见他神思不属,似有心事的样子。各自猜测之中,脑回路一个比一个跑得远。
应如许墨发高束,神情如冰地收回视线,道:“我闻周贵君与陛下说,让晏侍郎辅佐宫务?这样的大事,可是吓着他了?”
苏枕流低头用银筷戳了一下案上的糕点,将千层酥戳开一截,再尝了尝,随后才应道:“我看是饿了。”
“饿的是你吧。”应如许也不饮酒,慢慢地喝了一口茶,“这次你再因为一点吃的,就要到陛下身上去,我就亲自下厨给你做羹汤,给你苏贤卿填填这个无底洞似的肚子。”
应如许的手艺,别说苏枕流了,连周剑星都有所耳闻,给猫儿狗儿吃都能毒死十个八个的。偏偏他还觉得自己做的不错,还敢往女帝那儿送。不过每次都让宣冶女使给截下了,殷璇从来都没有尝过。
苏枕流听得背后发凉,但又不能跟他直说,只好弯起眼睛笑了一下:“算了算了,来吃糕点。”
远处正玩射覆,还有在准备着过一会儿的飞花令的。但因为殷璇不在,所以热闹得也不是很尽兴。很多人都神色平静,维持着面子而已。
徐泽是后续到场的,但也并不算迟,因周贵君也还在布置之后的歌舞,不算正式开席。
短短几日之间,徐公子端正地坐在晏迟对面,肤色比曾见他时还要更惨淡一分,白得透着病态与冷意。但却更能显示出对方墨眸清亮,睫羽纤长,更似一件裂开纹路的玉器了。
晏迟见他竟饮了酒,观察半晌,心里觉得有些蹊跷,但却没有直接说出来,反而是对面的徐泽站了起来,慢慢走到晏迟的食案前。
旁边的侍奴添置软毡,加一坐席,让徐公子能好好地说话。他坐到晏迟身畔,伸手将酒杯从对方掌心里扣出来,两指捻住,摁在案上。
“你有话跟我说?”徐泽笑了一下,“之前见你,以为你只是傻,现在怎么急得连掩饰都不会,所有人都看出你心里有事……是关于我的?”
说来奇怪,徐公子是第一个对他下手的人,却会在这个时候面色温柔、神情几乎带着脆弱感地温和低语。而威胁他代替周贵君的孟知玉,到如今还是像孩子似的,将喜怒表现在脸上。
只是这两个人,一个柔如水,却绵里藏针、手黑心狠,一个透似玉,却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晏迟环顾半周,语意平和地称了一声:“徐公子。”
他话语停顿片刻,随后续道:“确是有些事,只不过我自己也觉得荒谬,不知道你能不能信。”
身畔的阿青立即会意,将一个用红纸叠好的小玩意儿递给徐泽身边的无逍,中途却直接被徐泽接了过去。
他抬手覆唇,很轻地咳了几下,随后将这小玩意儿拆开来,扫过一眼。
只一眼掠过,就此沉凝。徐泽缓了口气,忽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几乎要呕出肺腑间的污血,将许多人都惊动了,但因周剑星未在,只有应如许不咸不淡地劝了一句。
晏迟在旁侧看着无逍给他顺气,很轻地叹了口气,道:“你觉得如何?”
徐泽没有说话,而是咬住了嘴唇,将胸腔的闷气压回去,随后声音很低地反问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不是为了你。”晏迟伸手覆住酒盏的外壁,“况且,有些人我也很不喜欢,你说呢?”
徐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仍是极温柔的眉目,却从这一瞬中莫名地渗出一股杀气。他起身离开,淡淡地留下一句。
“太晚了。”
太晚了……?
晏迟喝了一口酒,指腹收紧,捏住酒盏末端,想起滴酒不沾的徐公子方才饮了一整杯蓬莱春酒,心里突的一跳,骤然明白了这一句话的意思。
路途至此无,一步若迟,再也难以相救。只是不知道殷璇究竟对这个孩子是否有所期待,她在自己面前向来温情,即便有些恶劣的地方,但也只是闺房情·趣。但一位帝王,是不会只有这些面貌的……
正当晏迟失神时,一切准备尽足,陛下移驾仪元殿的消息要早半柱香的时间从外面通传而来,先见到一对提灯女使,在黑暗中晕出灯火的形影,周贵君将所有安置完毕,随即立在殿前,而后众人皆起身等候,共同见礼。
御辇行来,到殿前稳稳停住。殷璇一身赤色帝服,目光扫了一周,许是政务繁忙,神情中似乎有一丝倦意,女声微哑。
“免礼,开席吧。”
晏迟起身退开,原本并没刻意去看,可还是不经意地看到赤色流云束腰下的玉佩与香囊。
针法拙劣、色泽突兀、哪里都配不上她。
只不过,那是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零点还有,怕不怕?【掏空存稿箱如是说着。】
第19章 坚冰
凤凰高台之上,殷璇身侧的凤君之位,七年无人触摸。几乎所有身在深宫的郎君都对此有所猜测、有所觊觎,但他们相斗至今,却还是无法登上玉阶,坐到她的身边。
那不仅象征着至高的权力、不仅象征着世上男儿的最高处,更是代表着凤君身后的鼎盛世家,将会因后宫的荣耀在前朝成为显赫贵族,而且也有可能,象征着陛下的……
晏迟想到这里,却又有些犹豫。她袖手旁观,让凤君之位空悬这么多年,或许在陛下眼中,后宫的平衡比她个人的私情要更重要。
温过的新酒入杯,传出淅沥之声。玉液琼浆光华透亮,映在灯下,晃出一片淡淡的光晕。
晏迟伸手触摸盏壁,看着周贵君领着殷钺殿下上前,交谈问询之间,才更有一家人的感觉。周剑星出身名门,在很多事情上都无比精明,头脑清楚,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倘若真要立凤君,他该是首屈一指的人选。
晏迟走了一会儿神,知道她心里有自己,也知道自己不该肖想太多。但那种古怪磨人的滋味还是不断地心里煎熬翻覆。殷璇越是显得记挂他,他就越要更深刻地告诫自己控制分寸,可心口还是一寸寸地烧灼起来。
“哥哥,”阿青在旁边重新斟酒,将开席后传上来菜品布置出来,立在晏迟身侧低语,“陛下身上那个……”
那东西是在几人面前绣的,阿青自然知道。他似乎也有些惊讶,忍不住道:“是不是有些太显眼了。”
“她现在疼我一些,其他人就忌惮一些,怕出了什么纰漏,把自己搭进去。”晏迟轻轻回了一句,随后仍是家宴上那些一套流程的东西,几场歌舞,再让底下传了一会儿飞花令,也就差不多了。
此刻浓夜似墨,月华与灯影相依。席面撤下去,外面有烟花就绪,再放河灯。
已是临近初春的日子了,寒意消退,用过了温酒后浑身都暖起来。晏迟由着阿青给他加了一件披风,在稍稍靠远处的地方站立。内殿中灯火辉煌,外面则星月灿烂。
冷夜风过,青丝缱绻地被夜风拂起。烟花从远处燃起,窜上天空,爆出一团五光十色的盛景。
“幸亏陛下累了,说不赌射覆了,否则恐怕孟公子那边,是有意要针对哥哥的。”
阿青低声诉了一句,陪着晏迟在外面看了一会儿,而百岁正将准备好的河灯拿出来,凑过来道:“郎主倒是心里不慌,陛下哪儿都要被站满了,您还靠边儿。你知道刚才我听见那帮子混账说什么了吗?”
他苦着脸,晏迟倒是没什么感觉,接过河灯,将原先就写了的纸条放在里面,问道:“说什么了?”
“那几个侍奴都是贵君、兰君身边的,说您就是假清高,欲拒还迎,欲擒故纵,耍手段。”百岁愤愤不平,“他们嘴巴碎得很,一边在自己郎主身上得不到好处,就去念叨别人。好像自己就是一个冰清玉洁的东西似的。”
晏迟抬眼看了看他,随后四顾左右,见的确没什么人在,才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百岁正要说,忽地被阿青扯了一下,顿时反应了过来,放低声音:“就是想爬龙床,却又没有机会,很多人都跟千岁们的女使勾连。”
绕宫而流的曲水之上,已有零星的河灯漂过。
晏迟伸手将河灯放了下去,顺着水流推远,遥遥地望过去。另一边是夜空间璀璨无比的烟火,一边是水流间幽然摇晃的烛光。
他的手沾了些水,冷得彻骨,让阿青带着细绢擦了擦。
“阖宫中的绣工,他们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见到陛下拿了那个小玩意儿戴,可能猜得出是我的东西。”晏迟低声自语, “至于御前,我现在去,就是让他们得到机会,试探陛下对我的底线……这样不好,会为难她。”
烟花骤落,零星的余光栖落到河边。花灯顺着流水而下,以此绕着御河曲水,经历过殷璇的眼前。
虽然已是元宵佳节,可天还是冷的。等烟花看过、河灯流过陛下的眼前,也就该回去了。正当此刻,另一边忽然传来一声骤起的落水声,还有侍奴小郎的叫声。
期间喊着“孟公子,你怎么能推我们郎主……”之类的话,混乱成一团,几乎下一刻就传来一阵哭声,都是见不得风浪的小郎的。周围原本位置的郎君们退开一圈,只剩下宫里立得稳、有手段的几个半晌没动。
晏迟站在边边角角,这祸事自然惹不上身。他原本不想去看这个热闹,随即听到那边又传来几声“陛下!”的惊呼,立即心中一紧,便上前去。
越是人流繁密之处,就越容易生事端。周围那些位分低、不常露脸的郎君,到这个时候通通散开,内圈有一个儿郎哭得快要昏过去,晏迟看了一眼,竟然是无逍。
而落水之人,自然也就是徐泽。
里面原本是河畔最佳的妙赏之处,却在此刻全然变了模样。徐泽脸色苍白,眼眸紧闭,就说他要是下一刻死了,恐怕也不会有人稀奇。而殷璇一身的赤色帝服都湿透了,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大氅,将徐泽抱在怀里。
她墨发收拢束起,簪钗却松散,半缕青丝垂落下来,湿淋淋地贴着面颊,身前跪了一地的侍卫,连风仪女使宣冶也在其中。孟知玉则是愣愣地站在原地,随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急道:“我没有推他,我离他很远的!大家都看到了,我……”
“孟公子!”无逍给他磕了个头,“求您放过我们郎主吧,前几日宫里总有流言,说您要害我们,我们公子还不信,如今是我亲眼目睹、天子之前,您怎么能鬼迷心窍、如此狠毒——”
看这个情景,是徐泽落水,殷璇救了上来。这原本就是殷璇最近,而她又是习武之人,比御前侍卫来得要快得多,自然会一身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