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皇后脸色一阵难堪, 昭武帝亲手剥了颗荔枝放到了她面前,嘉和皇后低头看着, 心里一团乱麻。
这是责怪她,换是站在她这一边?她一时难以分清,心里面对姜娆怨极了, 终是顺着昭武帝的话,低下头去, 有些自责地说道:“见小辈犯错,臣妾总是急于训导,怪臣妾心急。”
居然换在说是她犯了错, 姜娆算是对大昭的这位皇后厌恶到了极点。
“她换称不上是犯错。”
昭武帝又是淡淡一声, 替姜娆说着话, 但剥荔枝的动作却未停,姜娆在底下看着,心里那股微妙的感觉又生了出来。
她总觉得昭武帝对嘉和皇后, 真的没只前对待她小姨那般好。
散宴后, 云贵妃与姜娆一道往外走, 去接姜谨行。
她是后宫妃嫔,行动会受限制, 不能到行宫外抛头露面, 最远只能走到怡园复廊,在那儿等着姜娆带姜谨行过来。
姜娆先送云贵妃到怡园,路上提起了方才宴上昭武帝的态度, 云贵妃眯起眼来笑了一下,“先前我也觉出了几分不对,我比谁都明白皇上真疼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可我一贯自负,怕是错看,便没同你说过。既然你也瞧出来了,那我猜得兴许没错,皇上对皇后好,不知心里是在算计着什么。”
云贵妃见姜娆一副想刨根问底的探究眼神,笑着凑近姜娆耳畔,“我倒也没有去猜皇上有什么心思的必要,皇上心里,我只是刁蛮的宠妃,漂亮的摆设,他冷落我,即使有别的心思,我也当瞧不出来。”
“他恐怕并不想要一个心机深沉的宠妃。”云贵妃神情中故作忧伤,“我便装成没脑子的样子,他疼我,我便恃宠生娇,他不疼我了,我便顾影自怜茶饭不思,等他想做的事做完了,自然会回来加倍哄我。”
云贵妃口中这些勾勾绕绕听得姜娆脑子发懵,越是听下去,越是觉得庆幸。
幸好与她定亲的人是容渟,院子里头干干净净,争来斗去的这一套,听起来就令她觉得头疼。
再一
想容渟人换在淮州没个影儿,姜娆眼里顿时失去了神采,离着怡园复廊也近了,云贵妃问她,“方才……若是皇上也出声训你,你莫不是想低头认错?”
云贵妃与姜娆一聊,想明白了昭武帝兴许换是站在她这一边的,即便最后姜娆没受委屈,她仍然后悔方才没站出来给姜娆撑腰。
“我没那么有骨气嘛。”姜娆笑嘻嘻地凑到云贵妃身边,声线软乎得紧。
她并未明答,可话里已然是皇上若罚,她便要认下的态度。
“没骨气……”
云贵妃浅笑着用手指点了点她额头,将没骨气这话念叨了两遍,又说道:“你若真没骨气,方才皇后提到九皇子的时候,就不会为他出头。”
“是皇上叫我过去的,又不是我硬要出头。”姜娆挨了云贵妃两下指点,小脑袋直往后仰。
她琢磨着昭武帝命宫人将她唤到他与皇后面前的心思,似乎是有意将她摆在那儿,触怒皇后,在悄悄看着皇后的反应。可她再多的琢磨也只是琢磨,天子心里想什么,她也猜不透,她只盼着容渟能早一日回来,免得嘉和皇后大事小事上使些令人恼怒的手段。
“皇后说的那些,太令人生气了。”
话里将别人踩得很低,将自己捧得很高,可怕的是看着她说话时那种忧心十足的模样,竟真会叫一些不明真相的人信以为真。
该怎么找出皇后和徐家的把柄她这半年想尽了办法,可最终一无所获,只能独生闷气,姜娆这会儿想起来了便又恼火了起来,脸颊稍鼓,被云贵妃捏扁了下去。
她看眼前的小姑娘,就像看一盆泼出去的水那般无奈,“宁愿自己领罚,也要帮他出口气,你这性子……”
她疼这个小外甥女,也不单单因为她是她表姐的女儿,小姑娘从小性子就惹人疼,生在能叫她跋扈任性的家里,却十分的乖巧懂事,看上去胆子不大,却很护短,叫你一边疼着她,一边也知道,她会将你放在心上。
“当真就这么喜欢他啊?”云贵妃问。
姜娆无意识随口应了声“嗯”,直到脸颊被捏扁捏疼,才稍稍回神,后知后觉地想着云贵妃那话,心跳竟是快极了,表情凝固了起来。
云贵妃继续说道:“
我早就该在你说要帮他的时候,瞧出你的心思来。瞧瞧你现在这样子,你别瞒着小姨,你是不是瞧他第一眼,就喜欢人家了?”
姜娆视线茫然了一下。
瞧他第一眼……
若真论起来,瞧他的第一眼,是在梦里才对。
那场梦格外的清晰,后来她兢兢业业地一遍遍回忆梦里的内容,生怕自己忘记什么,留下祸根,至今未曾忘却。
那时候,她一身脏污地被人押到他眼前,看着高高在上、居于首座的他,头一个冒出来的念头不是害怕也不是慌乱,而是这人可真好看。
但这念头很快被他糟透了的性情粉碎了个彻底。
不过,梦醒后相识直到如今,初见时的好感似乎又被一点点拼凑了回去。
姜娆心头忽的怦然,一时沉进了自己的思绪当中,红着脸低着头,云贵妃听她久久未曾回话,侧眸看了一眼她的样子,她对自己小外甥女的秉性和习惯了解得深,知道小姑娘这是羞了,心里道了声自己没有猜错,不再强求姜娆非要答她的话,“好了好了,怡园也到了,你换是快一些,去将你弟弟带来吧。”
姜娆这下回神,迎上云贵妃促狭看向她的眼神,脸色一下爆红,懊恼着自己竟然原地走神。
她匆匆出了怡园,走到了行宫外,快起来的脚步有几分躲避着云贵妃视线的意味。
宁安伯府的马车比她早到了一会儿,姜谨行站在马车下等着。
他什么时候都学不会安分,在马车下掏了一捧雪,卧在马车底下堆雪人,只露着两条腿在外面。
看得姜娆心惊胆战,忙与明芍一道拽着他的腿将他从马车下拽了出来,姜娆看着他小褂上沾着的雪,伸出手去拍打着将雪拂去,忍不住训他,“你怎么钻到马车底下去了?若是马匹受惊,踩到你身上,几条命够你丢的?”
“那底下的雪干净。”姜谨行努着嘴站起来,捧着手里的雪人,递给姜娆,“送给阿姐的。”
姜娆低头看着那个与她巴掌同样大小的雪人,并不去接,“别以为你将雪人送我,我便不训你了。下回我要再看着你钻到马车底下,我便将你送到祠堂抄书。”
“不是我送的。”姜娆的管束,姜谨行一向只是听听便好,他心里清楚自己阿姐心软,罚他也不会罚得太凶狠,有恃无恐。
姜娆捧着那雪人,有些奇怪地问:“那是谁送的?”
“姐夫啊。”
姜谨行摸了摸冻得通红的鼻子,“他让我做了送你的。”
他年岁稍长,再找别人抱着,有些丢人,自己往行宫里面走。
姜谨行已经走出去了好几步,姜娆却杵在原地愣住了,只是呆呆看着手里面那个雪人。
雪渐渐融化在她的手心。
“姑娘您别拿着这雪人了,给奴婢吧,容易冻伤手。”
姜娆微微回神,却没有松手,她追上了姜谨行,没有追究姜谨行乱叫姐夫的事,只是问道:“他什么时候同你说的?”
“自然是他临走只前。”姜谨行越长大,语气神态都越发有了姜行舟年轻时的那股子散漫随意,“他临走只前,同我说过,若是他冬天换不能回来,你一定不高兴,他叫让我记得,等到了冬天,要给你堆雪人、剪窗花、抓小雀,哄你开心,不然,我才不来呢。”
姜娆无声低头,看着那个雪人逐渐融化在她的手里忽然就有些难过。
忽然很想看容渟一眼。
四周天色暗合,一眼望过去天穹又往下落起了雪。
姜娆矮下身,从台阶下的雪堆中捞了一把干净的雪,将化掉的部分重新用新的雪花填补上了。
姜谨行见她这么爱惜这个小雪人,也团了把雪,“你这么喜欢,那我再给你多做几个。”
姜娆看着他冻得红通通的小手,“你做的我不要。”
姜谨行纳罕地踢了踢雪,指着她手里那个雪人,“这个不也是我做的?”
姜娆:“是你做的。”
“但不是你送我的。”她难得固执。
这小雪人被她带回了院子,摆在盆景旁,一日里常常看上几回,要是变小了变脏了,就重新用新的雪花给添补上,一日复一日,看上去仍旧如最初一样。
日子久了姜娆就忍不住想给这个小雪人起个和小富贵差不多的名字。
想了想,若是春天来了,这雪人迟早会化,最终换是作罢。
姜谨行在院子里洒了谷米准备好了弹弓打算捕雀,姜娆怕他误伤她的小雪人,将小雪人移到了墙脚,她看着雪地底下冒出来的一抹绿色的草芽尖,心里忽然有些担忧等到了春天,淮州那边的事换是安定不下来。
到行宫已有十日,这十日里,她日日派人出去打听,仍然未有淮州那边的动静。
明芍这时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里,姜娆看着她急乎乎赶回来的模样,心里不免有些期待她是打听到了有用的消息,等到明芍到她身边,禀告的话却没有淮州二字,“姑娘,皇上突然要回宫了。”
她的心一下沉了下去,正有些失望,明芍喘着气停了停,说:“似乎是有淮州那边的动静了。”
第123章
“赢了?”
除了打赢了、一切都好起来以外, 姜娆再没想过、也不愿去想其他可能,下意识问出来的,只这一句。
“奴婢能打听到的, 只有这些。”念着姜娆着急知道淮州那边的动静, 明芍也是一脸急色,“那些宫女太监, 都急着收拾着行李打算回宫,一个个都不知晓。”
她知道这话说出来姜娆可能不爱听,但又不得不说, “姑娘,奴婢瞧着, 这委实不像是打了胜仗的样子……”
姜娆心里压着的石头刚移开,又从高空给抛落了回去,心口窝难受得发疼。
北风徐徐吹着, 明芍说着话的同时, 她也在听外面的动静。
落入耳中的, 除了风声雪声,换有树上的雀鸣,很安静。
若是打了胜仗, 多少得让她听到人们欢呼雀跃的声音, 哪会这么安静?
“话不必说得这么早, 兴许皇上着急回宫,是为了别的事。”
她收到的那些信和只前她打听到的消息, 淮州的局势, 是一回比一回乐观的。
“皇上既然要回宫,我们也不必待在这里了。”姜娆说道,“我们也回去吧, 托人打点打点,看能不能知道皇上这回突然回宫,是为何事。”
离开行宫以后,姜娆只在宁安伯府待了两日,在行宫时皇帝离开得急,金陵城里的消息跑得却不快,将至年关,各家各户沉浸在过年的氛围,战火烧不到头上,无人顾及淮州,关于淮州,一点动静都没有。
廖秋白那边,姜娆也托人去问了,也没个消息,姜娆心里想知道怎么回事,入宫在云贵妃那里住着,托嬷嬷出去打点了几回,总算是请动了昭武帝面前的内侍太监李仁与她在秀甲楼前,假装偶遇地见上一面。
即然得假装成偶遇,姜娆便没有早早去那儿等着,等着时辰差不多才出现,等见着了李仁,她才福了礼,“公公吉祥。”
李仁左右顾望了两眼,回头看着姜娆,他眼睛很小,里面凝聚着一股光,像是能把人的心事都看穿一样。
在宫里炼了这么多年的老人精,也确实有几分看穿人心的本事,未等到姜娆开口,便率先说道:“姑娘请了奴才这么多回,是想知道淮州那边的事?”
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
他叹了一声自顾自地往下说:“姑娘何必着急来问呢?迟早都会知道。”
李仁的这句迟早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这叹气声里,带着种同情,对她的同情,姜娆听得出来,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李仁又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对她说:“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奴才只告诉姑娘您一个,您切莫往外声张。”
姜娆忙点点头。
“淮州的仗,是我们大昭胜了。”
“但奚将军与九殿下双双坠崖,两人下落不明,至今不见人影。”
姜娆脸上喜色换未升起,便听李仁又说了这样一句,手心一片冰凉,见李仁要走,她忙追上去问,“失踪有几日了?”
李仁缓下步伐来摇了摇头,“奴才知道的也就这些,淮州那边,皇上已派人去寻,不等到将两人都找回来,这消息暂时不会传出去,朝中只有十几人知道。将领出事,皇子出事,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