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侯也已经下了席,两夫妻口中的命令如出一辙:
“快!拦下琉璃雪!”
没有哪匹马能跑得比琉璃雪还要快,更何况琉璃雪还领先了这么多。
骑手们虽然是依令上马,但心里都明白,那匹马,还有那马上的人,恐怕是保不住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琉璃雪失控了。
元墨心里狠狠一沉,缰绳已经控制不住这匹马,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弃马,可是琉璃雪的速度太快,就算她一跃而下,也很有可能被这巨大的冲力掼断脖子。
不弃马是死,弃马很可能死,元墨咬了咬,只能赌一赌。
“阿墨!”
风里远远传来声音,“伏低!”
是姜九怀!
这声音给了元墨莫大的勇气,有阿九在,事情总是很容易解决。
她立即听话地伏在马背上,回头看见他从后面追来,左腕一直保持着抬起的姿势。
琉璃雪一直昂首狂奔,她一伏低,他就可以用金麟射穿琉璃雪的脖子!
好主意!
元墨想。
至于隔这么远、又在马背上颠簸,姜九怀射不射得中……没事!阿九让她伏低,她就只要伏低就好了。
前方的人影乖乖地伏倒在马背上,露出了前方马儿的脖颈和头颅。
但两匹马正急速狂奔,身体起伏不定,相隔这样远,只要有毫厘之差,金刚石便很可能命中在元墨身上。
姜九怀在惊怒忧心中极力保持镇定,整个人好像被撕成了两半,心中如被沸油浇灌,脑中却要强行镇定如遇冰雪。
琉璃雪离栅栏越来越近,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反而跑得像求死一样迅猛。
阿墨,阿墨,你绝不能有事。
绝不能!
金刚石脱离金麟,撕裂空气,一切仿佛都忆变慢,它带着姜九怀的强大执念,越过元墨的头顶,没入马儿的头颅。
元墨感觉到琉璃雪颤了颤。
这点震颤不足以让琉璃雪停下来,它依然在巨大的惯性下向栅栏冲去。
但对元墨已经够用了。
她的脚尖离开马蹬,在琉璃雪背上一借力,整个人跌落马鞍,冲力让她整个骨架都快撞散了,即便沾地就滚了几滚,依然不能化解。
轰,琉璃雪撞上了粗大的栅栏,像是玉山倾倒,头颈折断,脑袋就倒在元墨身边不远处,额头有一粒深深血洞,血正源源不断往外流。
她想她大概和它差不多。
因为她的鼻子也一样不停有热热的东西涌出来。
天空在她面前摇晃,大地在她身上旋转。
“阿墨,阿墨!”
她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无比凄厉。
然后她看到了姜九怀。
姜九怀的脸上全是惊恐,全是惶急。
元墨觉得他这时候真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姜家家主,他好像当初那个孤单又无助的小孩子。
她真想抱抱他,叫他别难过,可她的力气仅够维持说话:“我没事……我就是一时起来,等一会儿就好了……”
话没说完,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元墨再醒来的时候,听见有人嘤嘤地哭。
心里一惊,难道是姜九怀?
再一想就觉得自己真是摔糊涂了,姜九怀怎么可能哭?
果然,哭的人是小七。他正守着一只药炉,正哭得抽抽咽咽。
元墨撑着坐起来:“我还没死呢……”
“二爷醒了?”小七顿时破啼为笑,惊叫连连,“我去告诉主子!”跑到门口,猛又折回来,倒药,“大夫说了,这药一醒得就喝。”
元墨看见药就想逃,但看小七哭得这么惨,她怕是活不久了。
她端起药碗,一脸沉痛地喝了,问小七:“大夫有没有说我还能活多久?”
小七一愣:“大夫说您摔下马的时候震动了脏肺,可能还摔伤了脑子,若是三天之内能醒,便没有大碍,若是不能,便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至于能活多久,您第二天就醒,应该没什么大事吧?”
“不早说!我没事你哭什么丧!”元墨伸手就要去打他,害她喝那么苦一大碗药。
小七捂着脑袋就闪,但他闪快了,因为元墨伸出来的胳膊僵在当地——那么摔一下可不是玩的,她现在只觉得自己全身好像都散架了。
小七委委屈屈道:“我不单为为您哭的,是因为主子……唉不是,是为您哭,因为我觉得您是可怜,伤成这样,主子却去找别人……”
“找谁?”
小七一咬牙:“主子一早就去找郡主了!”
呜呜二爷真是太可怜了,前脚受伤,后脚就失宠。
几乎是立刻,元墨明白过来,
那个向都连告密的人,是古凝碧。
那琉璃雪发疯呢?
也是古凝碧做的吗?
“不是我不是我!”
古凝碧跌在马场上,昨晚下过一场雨,青草漉湿了她的衣裙,往日她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但此刻整个人却跌在地上,拉着姜九怀的袍袖。
“怀兄你相信我,都连王子同我聊起风筝传情之事,我确实说了几句实话,那是因为我不知道元墨在席上骗过他的缘故。我知道,虽是无心之失,给元墨惹了麻烦,我回头便去找他赔罪,可那马发疯的事真的和我没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
“很好,你与都连在花园偶然相遇,偶然便说到风筝,偶然便说出了真相,你冰清玉洁,心无杂念,绝不会使下作手段。”姜九怀声音冷得像一块冰,“郡主,你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你那些在大家后宅里练出来的小聪明,在我面前最好趁早收起。我带你来这里,不是为了听你哭哭啼啼演戏。”
马夫牵了一匹马过来,这匹马高大神骏,也是通体雪白,和琉璃雪有几分相像。
古凝碧惊疑不定地看看马,又看看马夫。
“不必看了,被你买通的那名马夫已经下黄泉去照顾琉璃雪了。”姜九怀淡淡道,“你给他的药我也找到了,已经喂这匹马吃下,算算时辰,差不多也快开始发作了。”
古凝碧情不自禁退一步:“你……你要干什么?”
“郡主,看来你忘了我说过的话。”姜九怀看着她,目光冰冷至极,“我早就告诉过你,你再敢动元墨,不论你对她做什么,我都会一一从你身上讨回来。”
古凝碧惊恐地看着他。一直以来,他在她心中代表着无上的荣华富贵,至纯的美好向往,他像就一座被她供在心间的神祇,可是这一刻,神祇成了阎罗,要来索她的命。
“不……不!”古凝碧转身要逃,没跑出几步,便给那马夫抓了回来,强行扶上马。
古凝碧疯狂挣扎:“怀兄,饶了我,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你让她骑上疯马,现在,自己试试看吧。”姜九怀的声音低低的,冷冷的,像是从地狱最深处传来,“她的恐惧和痛楚,我要你连本带利还回来,一分都不能少。”
“不要——”
古凝碧尖声喊叫,马儿已经狂躁地蹿了出去。
文华长公主的宴席年年都有热闹嘉话传出,但今年却是个例外。
先是安宁公主抱病而归,后是清蕙郡主在马场不慎摔断了双腿。
剩下的客人虽尚算太平,接下来还不知道有什么事发生,大家都有点人心惶惶的,哪怕女伎表演得再卖力,席上的气氛终究是回不到最盛之时了。
元墨不知道这一点,她被迫躺在厢房养病,只听见笙歌阵阵,如往常一般飘来,就觉得心动神摇,很想去看看女伎们今日跳的是什么舞,席上又是有什么佳肴。
然后在碗漆黑的药汁送到面前。
元墨的脸瞬间苦了起来。
碗旁边多了一只小巧秀丽的金元宝。
不管多少次,金子总能立即让元墨的眼睛发光。
看着元墨痛快地喝完了药,姜九怀一使眼色,小七连忙把一碗冰镇着的红枣核桃浆端给元墨。
元墨这两天天吃斋,甜的冰的一概没沾牙,这会儿忍不住欢呼一声,接过来就喝了一大口,呼,只觉得这辈子都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核桃浆,除核桃的香味以外,还另有一股说不出来的、从未尝过的味道,又醇厚又香浓。
“不愧是贵人家啊,一碗核桃浆都做得比外面好喝。”元墨意犹未尽,“再来一碗。”
“不行。”姜九怀道,“你还在吃药,凉东西少吃。”
“那来碗热的也成。”元墨笑嘻嘻,“阿九,你最好了,就给我一碗嘛,外面的核桃浆没这里的好吃。”
她一面说,还一面拉了拉姜九怀的衣袖。
小东西撒娇要吃的,怎么办?
给她呀。
姜九怀吩咐小七:“再取一碗,不要太冰。”
小七抿着嘴去了。
“我就知道阿九对我最好了。”元墨蹭吃成功,心情十分好,嘴角翘得高高的,上唇还有一抹湿亮的痕迹,正是核桃浆。
姜九怀低声问:“当真有这么好喝么?”
“可不是?我喝了那么多核桃浆,再没有一家有这个味儿,这味道真是异香扑鼻,让人欲罢不能,我从来没吃过……”
她一面说,一面发现姜九怀靠近,手揽住了她的脑勺。
元墨脑中警声大作:“你、你要干什么……”
“味道既然这么好,我自然也要尝一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