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非离走在最前头开路,李青韵则稍微落后他半步,左右观察着两旁的长明灯——每一盏灯都是一模一样的铁制底座,打造成蝉翅的模样,材质和做工其实都很粗糙。
又走了一会儿,前面没了路。
“他奶奶的,”有人忍不住骂了句脏话,“这罗刹殿真是名不虚传,搞得这么神神道道的,这还有鬼打墙呢。”
甬道里本就昏黄幽暗,他这么一嘀咕,其他本来就还没有挥去坟墓之说阴影的人顿时也有些不安起来。
归元庄主回头冲着他们说了句:“大家先别乱,这罗刹殿来来去去不过是搞些机关陷阱,咱们听李阁主和白宗主的就是。”
他话音刚落,李青韵已说道:“这里的长明灯乍看起来一样,其实底座悬翅有大有小,是按照九宫之术来排列的。”
她说着,朝白非离看了一眼,后者浅浅颔首,转身伸手摸到右手边顺数第二盏灯,使力反向一转——
尽头处那面墙上瞬间又推开了一道暗门。
众人心头大定,松了口气之余也对这两人的本事加信服几分,正要继续跟上前进,忽然之间,却从夹道两旁的墙壁里传来了轰隆声。
还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墙体竟然破壁而出,迅速呈割裂甬道之势相向汇合。
李青韵和白非离等人立刻一路朝前方跑去。
但机关墙的触发越来越快,后面的人只要脚下稍微一慢,转眼就会被前后两道突然多出来的墙面困在个瞬间形成的六尺见方的小室内,而一旦被困住,墙上就会开始注水,不仅让被淹的人心里骤然恐慌无比,还根本使不上力。
最后只有李青韵和白非离,还有归元庄主三人顺利冲出了甬道的另一端出口。
随即,一间偌大的屋室出现在了他们眼前,屋室正中央摆放着一个硕大的木制底盘,而被抓的武林人士全都在这里——就被关在数个一人高的铁牢中,被顺次呈环状摆放在这个底盘上。
这些铁牢的形制也很奇怪,只有正面和侧面两方是一般竖栏的模样,而向着底盘中心的这一面,则是实心的铁板。
“李阁主!”其中一个铁牢里忽然传来了乔小禾的声音,他们和沈睿还有三江十九寨的几个人被关在了一起。
沈睿见到李青韵等人进来,也立刻坐正了身子朝她望过来。
李青韵只是顺着声音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微定,便又重新凝神围着那底盘观察起来。
“你看,”她对白非离说,“果然有机关。只要这铁笼重量有变化,就会从那木盘中间相应方向的竖孔里发出暗器,如果我没猜错,在铁牢背后应该还有个机关触发口,能启动铁笼里的致命一击。”
白非离的视线则落在了木盘中央那道布了孔的竖杆上:“那只要封住这道机关就行了。”
李青韵沉吟道:“倒是有两个办法,一是有个身手够快轻功也够好的人在暗器发出的瞬间将它击飞,但这个办法的把握不如第二个保险。”
白非离转过头看着她:“你是说直接捣毁机关?”
“嗯。”李青韵略一忖,说道,“我看这沿途机关布置倒颇有些玲珑城风家手笔的精妙,这机关我也曾在《天工集》中看到过类似的,若没猜错,只需一根银针可破。”说着便要往前走,“我来吧。”
她刚走了半步,白非离已伸手拦在了她面前。
“你没见那杆上连让你落脚之处都没有么?”他说,“把你的剑我。”
李青韵也没来得及多想,听他开口,便把手里的凰鸣剑递了过去。
白非离垂眸看了一眼静静横躺在她手里的宝剑,略略一顿,伸手接过,转身大步朝众人被关押的铁笼走去。
只见他倏然拔剑出鞘,轻身而起,凌空横起一剑划过,伴随一阵金属交割之音骤然响起,他竟生生划断了铁牢的半边顶盖,旋即顺势翻身一勾,脚下正好踢在了被划开的这边顶盖下方,竟如同随手翻开盒盖一般,就这么一脚把整个顶盖往后掀了开去。
“铛!”一声空旷巨响而过,顶盖翻转扣在了铁牢的背面。
而他已稳稳落在了地上,整个过程都并未让自己的重量加在盘上一分一毫。
随后又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归元庄主和被困在牢里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仗着一柄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一副遇鬼杀鬼的凌厉之气。
掀开了最后一个铁牢顶盖后,他甫一落地,便又是倏然回袖扬剑朝牢门上劈去,转眼间剑光生寒,而他身影翩然利落,步伐变换间,又已劈开了数道牢门。
铁链门锁纷纷应声而落。
他站定身形,回手收剑,看着铁牢里还有些没回过神的众人,淡淡道:“出来吧。”
言罢他也不去多看他们,走回来伸手把剑还到了李青韵面前。
她却目不转睛地怔怔望着他,一时没有反应。
第68章 澜州之行(一)
“你的剑。”白非离出声提醒。
李青韵却看着他,眼睛里有惊涛骇浪一般的情绪在流转,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什么,却又瞥见一旁的其他人,终是有些顾虑地把尚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她慢慢抬起手握住了凰鸣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他:“……是你么?”
语气里有几分激动,几分期待,还有几分忐忑。
白非离却似莫名地看了她一眼:“什么是你是我?”又道,“你不是擅长医术么?还不去看看那些人有没有受伤或是中毒?”
完,他已径自从她身畔走过,回到了那条甬道的出口处,仔细看了看门前左右的石块排列,然后伸手在不同方位来回拍了几下,随即,从幽深的甬道里便又传来了阵阵机关启动的轰隆声。
不多时,从里面就跑出来一堆浑身湿漉漉的人。
沈睿等人也已经走到了李青韵面前。
“李阁主,”他,“我又要多谢你一次了。”
李青韵的心思还放在白非离身上,直到这时才被他的声音拉回了心神,随意弯了弯唇角道:“你们没事吧?可有受伤,或是被人喂过药?”
“没有。”年纪小的展浪抢先回道,“很奇怪,那群蒙面人只是点了我们的穴道,然后把我们带上洲岛关在了这里,之后所有人都不见了。”
沈睿问李青韵:“你们来时可遇到了埋伏?”
她摇摇头:“我们也没见到人,一路找到这宅子里撞到的全是机关。”
沈睿不由蹙眉沉思:“那就奇怪了……”
归元庄主在旁边听着也觉得有些想不通,便回过头去问道:“白宗主,你有什么看法?”
白非离沉吟着往四下里扫了一圈:“我想他们的目的应该还是要各位盟主臣服。”
沈睿立刻反应过来:“你是杀鸡儆猴?让大家知道利害,然后心甘情愿与它结盟?”
归元庄主也回过味儿来:“若有强行来救人的,到了这一关若没有李阁主手里这样的兵器,还有她和白宗主这样的身手,那十有八九也就玉石俱焚了。”
其他人一听,可不是么!难怪就这么把他们放在这里,原来就是为了从心态上彻底击溃他们,然后对方再不可一世地出来耀武扬威一番表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简直想想都让人怒气冲顶。再一听已经有人折在了外面的机关阵时,众人更是群情激愤,纷纷表态要和罗刹殿势不两立。
“真他娘的是个无胆匪类!”就连黑鹰寨主也愤愤不平地道,“有本事怎么不去招惹武林城的人?还不是怕了朝廷!”
他这话本是带了些酸气的随口不平之语,但却引起了几个人不约而同的注意。
李青韵想了想,道:“也许他们正是想和六大武林城鼎足而立?”
沈睿凝眉忖思。
白非离则道:“什么原因都不重要,反正现在已知道他们不安分。”
这话倒是到点上了。其他人不由默默赞同,是啊,管罗刹殿有什么目的,反正现在已是摆明了车马要和武林城之外的江湖英雄过不去了,难道自己还能不反击?
凌耀却若有所思地了句:“话也不能只这样,若罗刹殿真是有心冲着武林城去的,那我们便也可往大了去做。”
归元庄主听出来他的意思:“你是和武林城联手?”
凌耀刚一点头,黑鹰寨主等人立刻便毫不犹豫地出声反对:“不行!那我们成什么了?这么多年来都不曾依附他们一分一毫,向来自有风骨,今天不过遇到一点事便如丧家之犬般求着他们帮忙?凌老盟主,咱们兄弟可还没到山穷水尽的那步呢,您怎么这就上赶着要投奔武林城了?”
这话已是得十分不客气,凌耀也不禁皱了眉,但于人前却仍保持着姿态沉声平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黑鹰寨主还要再,归元庄主已出来打了圆场:“好了好了,大家不过讨论一下意见,也不是一定要照着谁的做。凌老盟主的意思我明白,这罗刹殿来势不善,他是想能调动多些江湖力量便多调动些。”他到这儿,又话锋一转,站在另一边立场对凌耀道,“不过黑鹰寨主的考虑也有几分道理,这结盟讲究的是个齐心,贸贸然联合未必是件好事,而且武林城那边也不一定会相信我们这番辞。”
凌耀一顿,也不话了。
归元庄主便又转向了白非离:“白宗主,现在你也是我们结盟的一份子,关于追查讨伐罗刹殿的事,你有什么看法?”
打从看见白非离一起进来救人的那刻起,黑鹰寨主等人就知道归元庄主已代众人做了权宜的决定,加上自己又确实是被人家给救了的,所以即便心里还有些疙瘩,但到底也没再什么。
于是一时间,不管出于何种心思,所有人都在等着白非离话。
而他则像是早已思量好了,不过略一沉吟,便道:“我建议,直接去澜州。”
澜州?不知为何,李青韵心头忽然一颤,抬眸看他,却见他极之平静,仿佛毫无关系。
“为何要去澜州?”有人不解问道,“那边出事已经好几个月了,应该也查不到什么了吧,而且罗刹殿的人不是已经出现在涿州了么?”
白非离却道:“一个藏在暗处野心勃勃的新生组织,想要在江湖上搞一出腥风血雨,首选的下手对象不是什么大帮大派,而是并不起眼的小帮派,你觉得是为什么?”
不等其他人接话,沈睿已接道:“是为了试探?”
白非离转头看了他一眼,又续问道:“那又为何偏偏是蕲州、澜州的帮派?”
“就是……”李青韵忖道,“罗刹殿很有可能就盘踞在那一带?”
她如此一点明,众人瞬间恍然。
只听白非离又道:“而且澜州是江月城所在之地,与其花功夫去服其他五城联手讨伐罗刹殿,倒不如对江月城主晓以利害,让他出手相帮。”
“有道理。”不少人纷纷表示赞同,这样一来既能借助江月城的势力,又不算自己有求于武林城。
众人就这么达成了一致,决定等回到涿州城休整一番之后便启程前往北境。
一群人从大宅里出来,路上仍是风平浪静,直到走回到下船时停靠的岸边,才发现船已经不见了,而原本留在船上几个负责接应的人的尸体也正横七竖八地趴躺在岸边,被阵阵冲上岸的浪拍打着。
没有一个活口。
“看来他们刚才还在这洲岛上,”有人推断道,“见布下的机关没起到用处才跑了。”
好在归元山庄那边也早有准备,一早在对岸码头多备了一艘船和等消息的人,只要收到响箭信号就会立刻驱船来接应。
但饶是如此,众人心头的阴霾也一时难以驱散,只觉得自己一个铮铮汉子从未如此狼狈过,竟让人或打晕或迷晕地给搬走关在了笼子里,事后还把来救他们的船给弄跑了,搞得一个个空有武功却无处可使只能这么眼巴巴干等着。
简直奇耻大辱。
所以之后一回到涿州城归元山庄,大家就开始积极地准备起了北上之事,该安排的安排,该布置的布置,竟是全所未有的齐心和积极。
白非离则走在了回枫梓林的路上。
马车在层林尽染的大门外停了下来,他掀帘下来,径直上了门前石阶,身后的马车也朝着来时方向再度转动车轮滚滚而去。
白非离走上最后一层台阶时忽然停住了脚步,略略一顿,回身朝背后看去——
李青韵正站在先前马车停驻的位置,在石阶下目光复杂地静静望着他。
“李阁主跟了我一路,”他,“难不成是打算回我的家?”
他本是语带调侃,谁知她却端端回了句:“那你的家是在澜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