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德帝笑曰:“甚好。”
请她一同进店,去楼上雅间叙话。
柳竹秋替他点了一些茶点,等菜时窗外云散雨住,天空一碧如洗,挂起一道缤纷的彩虹。
庆德帝喜欢这清爽景象,诗兴骤来,吟道:“青红双彩线,云雨系其中。”
他暂时只想到这两句,正好念出来试试对面青年的才思。
柳竹秋当即接续:“玉帝銮车动,天桥横碧空。”
不但接得又快又好,还契合作诗人的身份,无论是有心还是凑巧都很令人欢悦。
庆德帝不去计较是否已被他识破真身,亲切夸赞:“适才忘记请教姓名,小相公才貌双全,雅量高致,请容老夫先猜测一下,你莫非就是那人称‘当世相如’的温霄寒?”
柳竹秋离座,不卑不亢行礼:“世人谬赞,小生愧不敢当。敢问老先生尊姓大名?”
庆德帝请她坐下,含笑自介:“老夫姓褚,你就叫我褚伯吧。”
太子化名褚公子,皇帝就自称褚伯,这对父子可真有默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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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柳竹秋自在地与庆德帝寒暄。
“不知褚伯是哪里人士?”
“老夫祖籍凤阳, 现居京城。听说温孝廉是成都人?来京多年一定很想家吧。”
“小生的父母均已亡故,成都那边已没有家了。如今正准备将父母的灵柩迁过来,以后好在京城定居。”
“哦?那孝廉已选好吉穴了?”
柳竹秋靠这一句话设好计谋, 不露痕迹地将庆德帝引入圈套。
“还没有, 不过近来听人说昌平州有几块上好的福地, 风水绝佳。若将先人遗骨安葬在那里, 子孙必定兴旺发达,做官则位极人臣,经商亦能富可敌国。小生正准备前往勘看,若真有这么好,东拼西凑也要咬牙买它一块。”
庆德帝很有兴趣, 问:“那几块地具体在昌平州的什么位置呢?”
柳竹秋佯装思索说:“好像在一个叫东家坳的村镇附近。”
贾令策卖给田真的土地就在东家坳, 彼处地靠皇陵,向来为皇家所重视, 有时会在附近择选土地赏赐功臣作墓穴, 使他们百年后犹能相从君王于地下。
庆德帝未再多问,柳竹秋也不多说,与之品茗闲谈,交流文房四艺。
她的精妙谈吐令庆德帝不时拈须微笑,言未深, 好感已有了七八分。
柳竹秋拿接待普通人的方式对他,算到诗会快开始了便礼貌告辞。
庆德帝见楼下街道上积水未消, 命侍从取来一双木屐送她, 叫她套在脚上, 以免弄脏鞋袜。
柳竹秋坦然谢礼, 下楼向明德书院去了。
次日一早她骑马出城直奔昌平州, 来到东家坳镇。
这镇子规模不小, 连上附近的村落,人口不下万余。
她躲在树林里换上法衣葛巾,打扮成道士模样。先去查看了那两块地的地貌特征,再来到镇上。
她沿街寻觅,看到巷弄里追逐嬉戏的小孩,就用糖饼拐了十来个领到僻静处请他们吃糕饼果子,给他们讲孩童喜欢的神怪故事。
五六岁的孩子天真烂漫,很快跟她混熟了。
她见机哄骗:“贫道看你们方才在街上唱的儿歌好听,现在也教你们唱一个。你们把它教给别的伙伴,唱得人越多,得到的福报就越大,以后天天都有果子吃。”
童谣歌词是:“东家坳,南河堤,田家地,有王气。西面石岗青龙卧,东面松林朱雀依。天门朝此开,乾坤旺其中。不消五十年,子孙出真龙。”
小孩儿记性好,跟着念了五六遍都学会了。
柳竹秋将剩下的零食全分给他们,顽童们乐乐陶陶照她吩咐地四散传唱去了。
事情办妥,她换回衣冠骑马回京,想早些和萧其臻通气,于是不断扬鞭疾驰。
来到一条偏僻小路时,马儿突然嘶鸣跪倒,将她狠狠朝前摔出。
柳竹秋近来勤练武功,身法灵活,人在半空时急忙护头团缩,落地后就势打滚化去冲力,只受了些皮肉擦伤。
起身见坐骑也滚摔倒地,前蹄都折断了。刚才经过的路面上横着一根长索,原来是中了绊马绳。
路旁的蒿草丛里已接连钻出劲装持械的青壮男子,不消问定是来取她性命的。
柳竹秋扭头飞逃,那些人狼奔追赶,沉重激烈的跫音仿佛霹雳顶着她的后脑,她寒毛卓竖,心脏快被捏扁,突然落脚不慎一个踉跄。
身体歪斜的刹那,一把钢刀自后方掷来,几乎擦着她的耳畔飞过。这个趔趄凑巧救了她一命,却又立刻将她送至绝境。
不等她衬起身,歹徒们已构筑好包围圈,准备完成狩猎。
这些人动作迅猛,不想有人比他们更快。
柳竹秋听到嗖嗖两声,冲杀在最前面的两名刺客已惨呼倒毙。
万里春从天而降,捡起死者掉落的大刀,攫戾执猛地劈砍歹徒们。
敌方人再多,到他跟前也只是乌合之众,被他鹘入鸦群地一顿扑杀,落了个伏尸流血,无人生还。
柳竹秋在他杀最后一人时试图阻止。
“万大侠,可留下活口做证!”
万里春并不手软,结果那厮后用力指向前路,柳竹秋立时明了。
“前面还有埋伏?”
万里春点头,勾手示意她跟上,带她钻进树林朝深山走去。
柳竹秋此时已基本确认了他的真实身份,仍体贴地装傻,乖乖与之保持一定距离。
山中茂林青葱,猿鸟乱鸣,行经处皆是形态奇诡的老树,偶见悬泉瀑布冲荡幽壁,附近毫无人迹。
赶了七八里路,万里春引领她来到一座苍崖下的山洞,洞里有石块垒成的火炉,旁边还堆放着晒干的柴火和烧水的铜壶、饮水的瓷杯,应该是他设置的落脚点。
柳竹秋觉得这地方选址很妙,笑问:“万大侠,您在京畿纵横数年,想必有很多这样的秘密据点吧。”
她的语气不自觉地亲昵,万里春没理睬,丢给她一盒伤药,点起篝火,比手势命她在此等候,而后出洞远去。
柳竹秋在洞中参观,山洞径深只五丈左右,角落里还放着一张板床,上有草席被褥和枕头。
她翻看被褥,被套上的针脚细密整齐,非得巧手才能缝出。同样的针脚她的衣物、寝具上也有许多,从小看到大,再不会认错。
亲近感里添加了崇敬,令她欣喜不已,铺好床铺舒舒服服躺下,枕头上熟悉的艾草香气也让她像儿时卧在摇篮里那般踏实,闭上眼睛安然睡去。
天幕转黛时,洞外传来遥遥地呼喊声。
柳竹秋听得在喊:“温孝廉,萧其臻来寻你了!”,再侧耳分辨,萧其臻的喊声果真混杂在内,忙出洞高喊回应。
萧其臻带着十几名随从急寻而至,奔到她跟前时险些收不住脚。
“温先生,你没事吧?”
柳竹秋点点头,问他怎么来的。
萧其臻含糊道:“有人通知我说你遭歹人行刺,叫我赶来救你。”
他怕此地不安全,让她快走,出林子的途中又遇上三拨他带来的手下,队伍壮大到上百人,纵使再遇歹徒袭击也不怕了。
柳竹秋问他是否看到追杀她的刺客尸体。
萧其臻说已派人将死者运往京城,总共十三人之多,相信不难查出身份背景。
他们骑马回京,萧其臻送柳竹秋到灵境胡同,柳竹秋邀他至家中叙谈。
文小青和瑞福还不知道她中途遇险,她也顾不上跟他们细说,请客人去书房,关了门低声问:“萧大人知道通知你的人是谁吗?”
萧其臻取出一只信封,当中装着报讯的书信、那山洞的位置图以及一枚干枯的迎春花枝。
万里春名扬京畿,萧其臻自然知道这迎春花枝是他的标志,反问柳竹秋是如何认识他的。
柳竹秋隐去万里春的真实身份,其余的据实相告,并问萧其臻对他的看法如何。
萧其臻说:“万里春虽是通缉犯,但多年来扶弱抑强,救焚拯溺,是个大善大勇的侠盗。我也很敬佩他,就算当面遇着了也不会去告发。”
柳竹秋欢喜拱手:“大人明辨是非,也可谓侠义心肠,我先替万大侠谢过了。”
萧其臻笑出甜意,再告知一些她不知道的传闻。
“小时候听大人们说,二十多年前荆襄一带也有一个名叫‘万里春’的侠盗,行事风格与这个万里春很像,不知是否是同一人。”
柳竹秋寻思:“应该不是吧,我见过的万里春不到四十岁,倒回去二十多年还是个稚嫩少年,不太可能有那么大的本事。”
萧其臻点头:“我听到的那个万里春是个成年男子,那会不会是如今这个万里春的师长呢?”
“他曾在荆襄活动……的确有这种可能。”
“现在的万里春也来自荆襄?”
柳竹秋忙否认:“那倒不是,我只是猜测而已,毕竟用迎春花枝做记号也是个很鲜明的特征了。”
萧其臻看出她不愿泄露万里春的隐秘,转为关心她的安危。
“小姐看今天那些杀手是谁派来的?”
不用猜也知道,除了贾栋父子还能有谁?
萧其臻万分担忧,认为此地不安全,想为她另寻个隐秘的住所。
柳竹秋还很淡定:“东躲西藏也不是办法,大人待会儿可替我送信给孙荣,请他像前几次那样将我遇刺的消息散播出去,明说刺客很可能是贾令策派来的,我若真死了必定是他所为。这样让奸党有了顾虑,便不敢明目张胆下手了。”
安排好防御措施,她告诉萧其臻今天去昌平州的目的和行动内容。
萧其臻惊喜叹服:“小姐真是张良转世,奇谋妙计层出不穷。”
柳竹秋自谦:“我这点诡计顶多算陈平①的学徒,若是正当竞争我断不会使这卑鄙伎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