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能理解这位大臣的愤怒,毕竟,薄朔雪知道这位大臣,出了名的性情刚直,本早已到了安享天伦之乐的年纪,但他最记挂的还是国事,不肯请退,日日守在岗位上。
他如此年迈,还能接到开朝的消息便披星戴月地赶来,长公主实是不应该如此怠慢。
但,长公主毕竟身为君,不能在臣子面前丢了颜面,亦不能如此任人嘲讽。
薄朔雪从旁侧走出,朗声道:“诸位大人不必忧心,殿下未当朝处理之事,想必是还需思量,另有定夺。”
这听着还像话。
此言一出,底下的骚动渐渐平息了下来。薄朔雪再度退回了不起眼的位置,低调地垂眼看着地板。
但他总能察觉到,有几道目光,似是在暗处打量着他。
郁灯泠只是困倦,但并未真的睡着。
这些个大臣禀报的跟折子上说的事情没什么差别,也不重要,听在郁灯泠耳中,像是一堆废话。
所以她不耐烦听,闭着眼半睡半醒。
听见薄朔雪的声音,郁灯泠又睁开双目,瞅着底下。
“你这话,谁都会说。”那白发老臣哼的一声,甩袖走到薄朔雪面前,依旧满脸怒容,对着他咄咄逼人道。
“谁知道殿下回去以后,看还是不看,思量还是不思量?殿下如此年轻,便自负不与臣等商量,若是思量不周,你负责?”
薄朔雪身形丝毫未动,如同一株松柏一般,挡在那老臣与长公主之间。
看在众人眼中,便是受了欺负,薄朔雪越是沉默,便越是像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薄朔雪并没在意,反倒是有些放纵这老臣对他发脾气。
只要不当面顶撞殿下,就不会坏了君臣之间的关系。但是这大臣言语无状,终究对长公主不利。
薄朔雪思索着如何应对,背后却传来郁灯泠的声音。
“卢大人,你有何事要奏。”
郁灯泠稍稍坐直了些,将那白发老臣喊了过来。
卢大人昂着下巴,高声道。
“除了要事,臣从不启奏。只是不知,殿下是否能给臣一个答复。”
听这话音,薄朔雪便猜到,这位卢大人应当是要出难题了。
殿下久不上朝,难免有些臣子心中会有不满的情绪,有极端者,甚至会想办法为难殿下,恐怕殿下难以应对。
“但说无妨。”
“殿下,上月我等到西郡救旱灾,可带去的粮食绝大多数都被当地豪强夺去。那一千担白米,最终没养活几个难民,反而养肥了一群刁民!西郡郡守对此却连番推诿,殿下说,如此贪赃枉法之臣,该当如何处理!”
卢大人语气激愤,手指直指一旁的谢大人。
谢大人与西郡郡守乃是同族,平日里没少在殿堂上、奏折上为彼此说话,可谓是一条心。
被当众这样指摘,谢大人亦不堪忍受,上前一步阻拦道。
“卢大人,你这话就有失偏颇了。西郡受灾,西郡郡守自是忙乱不堪,你想赈灾就赈,被人抢了也是你们管理不当,更何况,抢粮食的亦是灾民,只是富裕些罢了,又不是官府抢了你的粮,如何能赖到西郡郡守身上?你这不是故意给人添麻烦嘛!”
“你!说出这样的话,你心中可还有廉耻!”
郁灯泠又闭上眼。
她早就知道了,朝堂之事,哪里有什么神秘的,到最后,无非是你死我活地吵起来,为了各家利益而已。
安那些好听名头,作甚?
卢大人说到激动处,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袋,袋中装满白米,他倒了一些在手中,对着诸位大臣道:“这般米粟,是我等精挑细选而出,诸位是根本看不上的,可在西郡,它就能救一家子的命。若是连这都不重视,凭何脸面当父母官!”
“你莫要在这儿煽动,我何时……”
“卢大人。”郁灯泠出声打断,“我有办法。”
卢大人捧着那把白米走近。
郁灯泠对着那捧米看了一会儿,忽而伸手,隔着手绢从桌上沙盘中取出一些细沙,洒进卢大人手中的白米里。
卢大人吓得一退:“殿下这是作甚?为何平白弄脏粮食?”
郁灯泠打了个哈欠不答话,碰过沙盘的手嫌弃地垂在一旁。
薄朔雪看着这一幕,眯了眯眼。
开口道:“卢大人,殿下此举的意思是,你送去的白米是好东西,可好东西就会引人觊觎。若要解眼前之困,帮到真正该帮的人,便不应送如此好的米。”
“而刁民争抢之事,须得仔细查清惩处,也不是这一日两日之功。”
送的粮食太好,难道也是一种过错?
卢大人不忿地想要反驳,可再仔细一思量,喉中的话便咽了下去。
的确有几分道理。
一阵沉寂过后,卢大人向龙椅拱手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谢殿下。”
薄朔雪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看向了长公主。
她依旧一脸困倦,像是根本不想为了任何人负责一般,冷漠无情,是个极不称职的君上。
可是,若她当真枉顾百姓生死,又怎会想出那样的法子。
她并非如同众臣所说的那般不堪。
“呵呵,薄小侯爷,真是好一朵解语花呀。难怪殿下如此欣赏薄小侯爷,上朝都要贴身带着,私下里,恐怕更为器重吧。”
一道笑声,打断了薄朔雪的沉思。
他微微蹙眉,转眸看过去。
说话的是陈家的人,与薄家向来不大对付,但薄朔雪从未有得罪过他们。
解语花,这惯常是用来形容女子,用到薄朔雪身上,显然是别有用心。
他与殿下之间,除了君臣之外,的确是另有隐情。
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被点出……薄朔雪攥紧手心,眼眸晦暗不明。
郁灯泠微微一顿,慵懒开口道:“没错。”
她一出声,所有人的心神都被吸引了过去,等着她的后话。
郁灯泠道:“薄大人天资聪颖,能断常人不能断之事。从今往后,我未定夺之事,交由薄小侯爷定夺即可。”
朝臣一片哗然。这薄小侯爷原先连官职都无,就近段时间才封了一个上柱国,怎的还能替殿下定夺朝政大事了?
薄朔雪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知道殿下惯爱胡来,却没想到,如此大事也能乱来。
他终究只是外臣,怎能直接替殿下决议?
哪怕是长公主夫婿,也没有这样的权力。
薄朔雪目光朝人群中看了一眼,对上自己叔父的目光。
那目光中带着担忧和谴责,显然是在质问薄朔雪,何时蛊惑了殿下,让殿下说出这种话。
薄朔雪深吸一口气,低头单膝跪在了郁灯泠面前,拱手道:“殿下不可。”
郁灯泠的目光悠悠转过来,落到他身上。
“为何不可。”
“臣实难当此大任。”
殿下任人唯亲,他可不能如此无状。
郁灯泠打量着他。
“你是太妃懿旨封的上柱国,亦是太妃钦点你辅佐我,是也不是?”
薄朔雪抿抿唇。
“是。”
“我欣赏你的能力,相信你能处理好这些事务,所以才交托于你。”郁灯泠眸光四下扫了一圈,不怒自威,“宫中如今除了我与太妃,还有谁主事?是不是,要我去把陛下叫醒问上一问,征得他的同意?”
底下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敢接话的。
谁人不知陛下昏睡养病,谁敢打扰?
“既不需要他人同意,从今往后,便这样办了。”
“见到薄大人,与见我无异。”郁灯泠单手支颐,冷漠的黑眸四下漫扫一圈,“如此,我倒要看看,谁还敢对薄大人言语不敬。”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子们资瓷~这章评论发小红包啵啵啵!我真的好懒,尤其是写这个文好像被长公主传染了,天天想摆烂日更两千(不是),希望大家多多给我评论,当做我的动力!
第27章 要抱
长公主与当今陛下乃同父异母, 长相颇为肖似,而长公主与先帝更为肖像,尤其是头戴珠冕, 身穿华服时,颇有天子之威。
朝臣无不退却, 那位陈大人虽心有不甘, 亦只得合手弯腰,向薄朔雪道喜。
他方才暗指薄小侯爷有其它手段,才哄得殿下如此信任, 殿下则转眼便昭告群臣, 挑明了对薄小侯爷的宠信是来源于太妃之令, 更是来源于薄小侯爷自身的本事, 将他的话全数堵死,维护之心十分明显。
见朝臣没有异议,郁灯泠才收敛了身周气势,重新半阖双目。
竟有人突然冒出来,挑衅薄朔雪的尊严。
她怎么能容许这种事发生?
她即将要成为薄朔雪日后最恨的人,令他迫不得已上门逼宫,怎能让其他人吸引走薄朔雪的仇恨。
她若不允许, 没有其他人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欺负薄朔雪。
薄朔雪站在旁侧, 也怔怔看着长公主的侧颜。
这般的长公主, 他倒像是不认识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