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这才闭了嘴,很快发出了细微的鼾声。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在梦中也咧着嘴。
耳根终于清静了。
沈祐暗暗松口气,在黑暗中睁开眼。
亲爹沈荣是习武天才,他的天赋更胜沈荣。力气远胜常人,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各式兵器,都不在话下。骑马射箭,更是精通。
他的目力耳力,也极灵敏。
一片黑暗中,他依旧能清晰地视物。屋檐外的树梢上,飞来一只鸟雀,轻盈地停落在枝头。
耳边的鼾声,越来越响。
沈祐伸手,用力捏紧了沈嘉的鼻子。沈嘉像蛤蟆似地张口嘴,鼾声终于停了。
没心没肺胸无城府的人,活得简单又快乐。真让人羡慕。
沈祐将一声轻叹咽入喉中,闭上眼,渐渐有了睡意。
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中,他穿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骑着一匹赤色的汗血宝马。身后一群面容冷肃个头高壮的锦衣卫。
然后,他在一处巍峨的王府前停下。一挥手,身后锦衣卫冲上前,饿虎一般扑进府中,四处搜查。
一堆宫人内侍瑟缩着跪着,脸上溢满了绝望。
其中一个忽然站了起来,不知叫嚷了什么,他冷着脸拔刀,一刀下去,血花四溅,内侍软软倒了下去。
很快,一个身着明黄色皇子服的中年男人出现在眼前,神情狰狞而愤怒,以手指着他怒骂。锦衣卫们面有迟疑,不敢上前。
他面不改色,悍然出手,以迅雷之势制服了这个男人,封了王府。
再之后,他进了另一座王府,拱手禀报。坐在上首的男子年约四旬,同样穿着明黄色的皇子服,面容英俊而威武,气势迫人。
男子看着他,目中闪过激赏。
梦中没有任何声音。
也没有色彩。
就连情绪也像是被凝结住了。一切沉默而诡异。
直至一个内侍走了进来。
轰!
仿佛有什么坚固的东西被无声地炸开。天地间陡然有了色彩,耳边有了声音,一切都鲜活了起来。
这个内侍,个头不高,身形略有些单薄,眉清目秀,一张口声音阴柔尖细:“沈统领擒住秦王,封了秦王府,为燕王殿下立下大功。殿下论功行赏,沈统领是第一份。咱家可得恭喜沈统领!”
他听到自己冷然的声音:“冯公公在秦王府里潜伏三年,查到了秦王勾连武将意图谋反的证据。论功劳,我岂能比得上冯公公。”
这个冯公公呵呵一笑,假惺惺地自谦:“沈统领如此盛赞,咱家愧不敢当。是燕王殿下运筹帷幄,定下妙计,才有今日之胜。”
恬不知耻地大拍燕王殿下的马屁。
燕王殿下被拍得身心愉悦,笑着说道:“你们两人,一明一暗,皆是孤的左膀右臂。以后,你们两人一个执掌锦衣卫,一个暗中掌管密探。齐心协力,为孤当差。”
“孤绝不会亏待你们。”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冯公公便已感激涕零地跪下谢恩:“殿下这般信任奴才,委奴才以重任。奴才定不负殿下所托。殿下一声令下,奴才愿为殿下赴汤蹈火,粉身碎骨!”
阿谀奉承,巧言令色!
他心中鄙夷不屑,没有跪下,只拱了拱手:“末将定当尽心竭力。”
燕王殿下倒是听得入耳,哈哈大笑:“好!好!好!孤得了你们两个,犹如多了千军万马。”
之后,有臣子前来议事。他和冯公公不宜久留,各自告退。
走出书房后,冯公公挑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以后还请沈统领多多提携照顾。”
他心中冷笑,神色漠然:“冯公公实在客气。说不定,日后得请冯公公提点照顾我。”
两人对视一眼,在各自的眼中看到了戒备和敌意。
一山不容二虎。
不行,得想办法除掉他!再不济,也得牢牢压他一头!
……沈祐猛然醒来。
心跳有些激烈,呼吸也比平日急促,掌心里俱是冷汗。
这个梦,太真实了!
仿佛一切都是真的发生过。只是记忆被尘封,今日不知为何触碰了闸门,露了一丝。
头有些疼。
沈祐平稳呼吸,慢慢从床榻上坐起,用手揉了揉额头,让自己清醒冷静。
只是一个梦而已。
不能当真。
第十七章 出府(一)
五更天,天色微亮。
冯府的主子们都已起身。
周氏姚氏领着儿女们前来雍和堂请安。
冯侍郎穿着绯色官服,威严中透着文官的儒雅之气。他目光一掠,先落在长孙冯文彦的脸上:“文彦,国子监四月底的考试,你准备得如何了?”
冯侍郎自己是科举出身,三个儿子,长子是两榜进士,三儿子是探花,读书最差的次子,也是个举人。
说冯家是书香门第,绝不为过。
到了冯家孙辈,就有些难以启齿了。
冯文彦课业平平,连考了三年,也没能考中秀才,每个月国子监的月考几乎都是乙下,从未拿过甲等。实在令人失望。
冯文彦被祖父凌厉的目光一扫,头皮一紧,低着头应道:“孙儿一定勤奋苦读,争取拿个甲等。”
冯侍郎淡淡嗯了一声,又看向冯文皓。
冯文皓比起冯文彦来,还要差一截。冯文彦好赖是考进国子监的。到了冯文皓这儿,靠的是冯侍郎这张老脸。三品以上的官员,有一个荫补的名额。冯文皓用这个名额才进了国子监读书。
冯文皓生性懒散好玩,在国子监里还结交了几个“性情相投”的好友。想靠读书考功名是没指望了,别惹祸都算好的。
不过,冯文皓嘴皮子麻溜,惯会讨长辈欢心,腆着脸笑道:“祖父,孙儿一定尽力。”
冯侍郎略一皱眉,最后看向冯文礼。
冯文礼才七岁,还没到考国子监的年龄。冯府请了一个西席先生,冯文礼就在府中开蒙读书。
冯文礼倒是十分刻苦,不过,也算不得天资聪颖。
冯文礼年少胆小,被祖父一看,心里就发憷,很快垂下头。
冯侍郎将到了嘴边的叹息咽了回去。
孙子们不争气,一个不如一个。亏得还有几个貌美的孙女,能攀几门好姻亲,保冯家富贵前程。
冯夫人忽地眉头一皱,张口问周氏:“少君怎么没来雍和堂请安?你昨日没将冯家的规矩告诉她吗?”
周氏忙起身应道:“儿媳这就打发人去荷香院,让少君过来。”
冯夫人有些不满:“我一把年岁了,还能掌家几年?以后这冯家内宅,都得你来掌管。荷香院的事,你这个做伯母的要多上心。”
周氏只得低头认错:“婆婆说的是,是儿媳太过粗心,以后一定留意。”
长媳不好当。
婆婆性情严苛近乎刻薄,周氏这个长媳,就更难了。事事小心,事无巨细,还是时常被挑刺。
话未说完,大丫鬟胭脂走了进来:“启禀老爷夫人,三小姐身边的丫鬟吉祥有事禀报。”
这一大早的,不来请安,打发丫鬟来算怎么回事?
冯夫人心中愈发不快,淡淡道:“让她进来。”
片刻后,吉祥进了雍和堂。
众目睽睽之下,吉祥有些局促,行了一礼说道:“奴婢见过老爷夫人。三小姐赶路奔波辛苦,十分疲倦,今日有些头痛,要歇息一日。请老爷夫人恩准!”
冯夫人轻哼一声:“倒是娇惯的很。”
冯侍郎警告地看冯夫人一眼。
冯夫人只得改了口:“姑娘家身子骨娇弱,多歇两日也无妨。”
吉祥松口气,又怯生生地张口道:“表公子今日要出府,小姐吩咐奴婢随行。不知这是否合府中的规矩。”
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冯夫人懒得过问,随口道:“和门房管事说一声便可。”
吉祥忙谢恩告退。
出了雍和堂后,“吉祥”勾起嘴角,目中闪过狡黠的笑意。
这个“吉祥”,是冯少君易容装扮出来的。
冯少君八岁到了崔家。崔家是平江府顶尖的富户,养了不少家丁护卫,还以重金养了几个江湖高人看家护院。这其中,有一位胡娘子,擅长易容术。
冯少君知道后,颇觉有趣,私下央求外祖母,想学胡娘子的独门秘技。
外祖母对她千娇百宠,很快应了。
江湖人看家保命的本事,轻易不肯传授。不过,在得了万两银子后,胡娘子恨不得将全身的本事都传给冯少君。
冯少君练武算二流,学易容术的天赋却是世间少有。
一个人易容改扮成另一个人,不算最难。
难的是行立坐卧说话行事不露分毫破绽。
冯少君在十一岁时,已经能易容改扮瞒过外祖母的眼。到十三岁时,胡娘子对她说:“你的易容术已青出于蓝。我没什么可教你的了。”
“不过,有一点你要记住。你会易容术一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像你习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