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嘴滑舌,眼睛也不老实,四处乱飘,颇显轻浮。
冯少君淡淡一笑,打了个招呼。
七岁的冯文礼,个头还未长开,相貌清秀,木讷少言,只叫了一声“堂姐”,便不吭声了。
人多了,你一言我一语,雍和堂里愈发热闹。
崔元翰窥了个空,凑到冯少君身边,低声问道:“你还好吧!”
冯家这么多人,看着个个一肚子心眼。也不知表妹能不能应付得来。
冯少君抬起眼,轻笑一声:“表哥放心,我好得很。”
倒是这一窝姓冯的,今日都不太愉快。
崔元翰见冯少君气定神闲,才稍稍放了心,悄声叮嘱道:“有什么事,你打发人给我送信。”
冯少君心里一暖,略一点头。
片刻后,又有丫鬟来回禀,冯侍郎回府了。
冯夫人立刻起身,领着儿孙相迎。冯少君有意无意地放慢脚步,随在众人身后。
冯侍郎的身影,很快映入眼帘。
第九章 亲人(二)
冯侍郎今年五旬有余,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保养得当,颌下一把修剪整齐的胡须。身上官服还未换下,一双眼深沉锐利,不怒自威。
冯少君心头涌起滔天恨意。
这是她嫡亲的祖父。
也是这世间她最憎恨的人。
前世,她怀着喜悦向往回了冯府,对祖父满心孺慕。万万没想到,亲手将她推进火坑的人正是他!
秦王妃碍于冯家,原本并没有杀她的意思。是冯侍郎主动张口让她殉葬。
在冯侍郎心中,什么都不及富贵前程重要。
他连心爱的小女儿都舍得许给康郡王做填房,更何况一个十几年没见过面的孙女?
她逃出秦王府,身边人却无一幸免,都死在了秦王府。这一笔血债,统统都算在冯侍郎身上。
这一世,她要冯侍郎血债血偿,再死一回。
冯侍郎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掠,落在冯少君的身上,露出笑意:“少君,过来让祖父瞧瞧。”
冯少君心中愈恨,脸上笑容越甜,微笑着行礼:“少君给伯祖父请安。”
冯侍郎在朝堂混迹多年,城府颇深,远非冯夫人能比。听到“伯祖父”这三个字,眉头未动,甚至笑着夸赞道:“从礼法来说,你确实该叫伯祖父。崔家将你教养得极好。”
又笑着看向崔元翰:“你就是元翰吧!这一路奔波辛苦了,在京城多留些日子,也让冯家一尽地主之谊。”
朝廷正三品高官的气度和长者的威严慈爱,令人折服。
崔元翰忙上前行礼:“元翰见过侍郎大人。”
冯侍郎笑道:“你是少君的表哥,随少君叫我一声伯祖父便可。”
崔元翰黑眸发亮,果然改口叫了伯祖父。
也怪不得崔元翰这般激动。
崔家是平江府的大富商,家资丰厚,十个冯家也不及。不过,大齐朝商户地位不高,到了官宦人家面前,更是凭空矮三分。
和冯夫人的高傲一比,冯侍郎就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多了。
冯侍郎目光一扫,顿时不快地皱了眉头:“少君第一日回府,家中要设家宴,二郎怎么还没回来?”
在冯府,冯侍郎这个家主拥有无上的权威。
冯侍郎一沉下脸,姚氏心里一个哆嗦,不得不张口为丈夫遮掩:“二爷今日去赴文会了。想来是作诗兴起,一时没能赶回来。”
作诗兴起?
只怕是搂着青楼歌姬喝酒喝得兴起吧!
一众孙辈都在,好歹得给次子留几分脸。冯侍郎将一声冷哼咽下,对众人道:“我去换了常服再来。”
片刻后,冯侍郎换了常服过来,将冯少君叫到面前,温和地说道:“少君,你在崔家一住多年,如今年岁渐长,回了冯府。以后在荷香院里安心住下,一应衣食起居不必操心。”
“有伯祖父在,谁也欺负不了你半分。”
论演技,冯侍郎才是顶尖。
小冯氏的热情还有三分做作,冯侍郎眼中慈爱含而不露,威严中透着温情。谁能窥破这张虚伪脸孔下的心狠无情?
冯少君心中冷笑连连,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孺慕:“伯祖父的话,我都记下了。”
冯侍郎看着眼前色如春晓的冯少君,目中闪过满意之色。
短命的崔氏倒是生了个好女儿!
冯少君如此美貌,何愁秦王妃相不中?
便是秦王妃没相中,他也能将冯少君嫁个好人家。
“启禀老爷,”府中小厮跑来送信:“大姑娘和薛姑爷回来了。”
是冯少梅带着夫婿回来了。
吏部尚书府就在澄清坊的金鱼胡同,只隔了几条街。
姚氏喜动颜色,主动起身去相迎。很快,冯少梅和夫婿谢淮进了雍和堂。
冯少梅十六岁出嫁,今年十八岁,正是女子最具风韵的大好年华。她身形苗条,端庄秀丽,唇畔笑容温婉。
谢淮也是一副好相貌,穿着锦袍,风度翩翩,一派名门公子气度。只可惜走路时右腿一跛一跛,白玉有瑕,令人扼腕。
众人相见,又是一番热闹不提。
冯侍郎对谢淮这个孙女婿倒是满意的很。
堂堂吏部尚书府的嫡长孙,要不是略有些腿疾,这门亲事哪里轮得到冯家。
冯夫人晦暗了大半日的心情也舒展了不少,笑着说道:“老爷,家宴已经备好了。芸娘还没回府,是不是打发人去沈家那边催一催?”
冯夫人口中的芸娘,正是大冯氏。
大冯氏当年说亲的时候,冯侍郎不过是个礼部主事。一个五品官员的庶长女,貌不惊人,嫁妆不丰,想攀一门好亲事着实不易。
年轻的锦衣卫百户沈茂登门提亲,冯侍郎犹豫几日,也就应了。
大冯氏嫁进沈家,连着生了三个儿子,日子过得倒也顺遂。
这二十年来,沈茂从百户升了千户。京城武将众多,一个锦衣卫千户着实排不上号。且文官自恃清高,难免觉得武将粗鄙。沈茂回岳家不自在,平日来往不算多。
冯夫人有意无意地给大冯氏上眼药。
冯侍郎果然有些不快,淡淡道:“不必催了。这么晚没来,定是不得闲空。令人摆宴吧!”
冯少君出人意料地张口道:“伯祖父,再稍等片刻吧!说不定,大姑母和沈姑父在马车上,片刻就会到了。”
在冯府,冯侍郎一言九鼎,没人敢多嘴。
冯侍郎眉头动了一动,目中闪过一丝不悦。
众人用微妙的目光看了过来。
冯少君半点不慌,不疾不徐地说道:“当年我爹在进京路上遇了匪徒,惨遭横祸。沈姑父带着人为我爹收尸下葬。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在心里。”
“今晚沈姑父回来,我得当面谢恩才是。”
顺便算一算陈年旧账,见一见前世故人。
冯侍郎眉头舒展,目光里多了几分赞许:“你倒是知恩感恩。也罢,再等一等。”
冯夫人悄然拧了眉头,心里冷哼一声,对冯少君更添几分厌恶不喜。
冯少君岿然不动。
等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大冯氏沈茂终于来了。
一同前来的,还有两个少年。
冯少君眸光微闪,定定地看了过去。
第十章 故人
大冯氏年近四旬,穿戴简朴,眼角有了几丝鱼尾纹。
一个人日子过得舒不舒心,其实不必多问。大冯氏面色红润目中含笑,一看就知日子过得不错。
姑父沈茂,个头既高又壮,脸孔黝黑,目光锐利,右手习惯性地放在腰间位置。这是握刀柄握惯的武将特有的习惯。
大冯氏身侧的两个少年,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穿着石青色武服。个头高壮,肤色略黑,浓眉大眼,就如一株初初长成的小树,散发着勃勃生机。
正是沈茂大冯氏的幼子沈嘉。
另一个少年,和沈嘉年龄相若,穿着玄青色武服。
少年身姿修长,挺拔如竹。浓长的眉,一双深幽的黑眸泛着冷芒,挺直的鼻梁下,薄唇微抿。
俊美中透着阴冷。
看一眼,心里蹿起莫名的凉意。
仿佛是一只收了獠牙的猛兽。此时还有些青涩,却已有了令人心惊的阴冷狠厉。
看似漫不经心,或许下一刻就会亮出利爪,将猎物撕碎。
数年后手握重兵深得新帝信任权势滔天的大齐锦衣卫指挥使沈祐,如今还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落魄少年。
冯少君微微眯眼,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沈指挥使,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