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沈祐,敏锐地察觉到两道目光在打量自己,不动声色地看了过去。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微微一触。
美丽窈窕的少女身影映入眼帘,似一株芙蓉亭亭玉立。黑眸明亮,眼波如水,唇角微扬,笑容甜美,似一泓清泉,潺潺流进人的心田。
这就是在外十几年未曾回过府的冯家表妹了。
她看他的眼神怎么有些奇怪?
像是在看久别重逢的故人。
今晚之前,他们根本素未谋面。
沈祐微微拧眉,深深看了冯少君一眼。
他右腕一紧,被一只熟悉的手牢牢抓住。一个兴奋雀跃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四弟,那就是刚回府的少君表妹。我带你去见一见她。”
是堂兄沈嘉。
血气方刚的十五岁少年郎,见了美貌动人的表妹,眼睛都快放光了。这才是一个正常的少年见了美人应该有的反应。
而他,心凉如水,波澜不惊,甚至生出莫名其妙的警惕和戒备。
所以,不正常的那个,一直都是他吧!
沈祐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压低声音提醒:“克制些,别失了礼数。”
沈嘉又看一眼少君表妹,一颗少年芳心怦怦直跳,胡乱点头应了。
大冯氏生了三个儿子,长子次子都已长大成人,一个在江南锦衣卫所里当差,一个进了宫中做了锦衣卫。
沈嘉是小儿子,最是娇惯,十五岁了还养在身边。
沈祐是沈茂已故兄长沈荣的遗腹子。
沈家是世袭的锦衣卫,沈荣当年是锦衣卫里的顶尖高手,一把绣春刀鲜有敌手。隆安帝钦点沈荣做了燕王的亲兵统领。燕王十分器重沈荣,燕王妃还将义妹江雪许配给沈荣为妻。
后来,燕王遇刺,沈荣为了保护燕王而死。
燕王令人厚葬了沈荣,又赏了大笔抚恤银子。
可银子赏得再多,沈荣也活不过来了。
死讯传至沈家,江氏悲恸之下早产,生下儿子沈祐。
江氏守了三年夫孝,改嫁离开沈家。年仅三岁的沈祐,从此跟着二叔二婶娘生活。
沈茂整日当差忙碌,在家的时间少之又少。大冯氏心地仁厚,对沈祐这个侄儿照顾周全,衣食起居样样都和沈嘉一样。平日回冯府走动,也经常带着沈祐一同回来。
沈嘉五月生辰,沈祐六月出生。堂兄弟两个只相差一个月,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亲如手足。
沈嘉兴冲冲地拉着堂弟沈祐走上前,先向长辈们行礼问安。
冯侍郎对这个憨直活泼的外孙颇为喜爱,笑着问道:“再有两个月,就是你十五岁生辰了。想要什么礼物,告诉外祖父。”
沈嘉咧嘴一笑,半点不客气:“我想要一匹马!”
一匹上好的骏马,少说也要几百两银子,够买几十亩良田了。
亏这个小混账要得出口!
冯夫人不待见大冯氏,连带着对这个没有血缘的外孙也百般不顺眼,闻言撇撇嘴,正要说话,冯侍郎已经笑着应了:“好!到时候,外祖父送你一匹好马!”
沈嘉喜出望外,拱手道谢:“多谢外祖父。”
冯夫人在心中冷哼一声。
沈祐拱手行礼:“见过外祖父。”
沈祐是大冯氏养大的,自小随冯氏出入冯府,平日随沈嘉称呼冯府众人。
冯侍郎笑着略一点头,随口道:“数月未见,你又长高了不少。”
何止是长高了,而且相貌愈发俊美。可惜性情阴沉,心思太重,鲜见笑容。在长辈眼中,反倒不及心无城府活泼跳脱的沈嘉讨喜了。
见过长辈,沈嘉迫不及待地扯着沈祐走到表兄弟姐妹面前,热络地一一寒暄。目光不时飘向唇畔含笑的冯少君。
沈祐照例冲众人点头示意,不到必要的时候,从不张口说话。
冯少兰悄悄看一眼俊美无双的少年,耳后莫名有些发热,很快垂下眼。
冯少竹倒是和沈嘉很亲近,笑着凑上前,娇嗔道:“嘉表哥,你都几个月没来了。这些日子在忙什么?”
沈嘉挤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怪相:“别提了。再有半个月,就是锦衣卫招募比武。我爹天天拘着我在府里练武,别说出府,我连睡觉的时间都快没了。”
冯少竹被逗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沈祐的黑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沈嘉说得夸张,其实练武时时偷懒。每次过招,在他手下撑不了三十招就哇哇喊着认输。
沈嘉心不在焉地和冯少竹闲话几句,终于到了冯少君面前,一双眼睛闪闪发亮:“你就是少君表妹吧!我是沈嘉,排行第三,你叫我嘉表哥就是。”
冯少君微笑着行了平辈礼:“见过嘉表哥。”
声音又甜又轻又软。
沈嘉耳朵有些痒痒的,略黑的脸孔浮起一丝暗红,笑着应了一声,顺便扯了身边的沈祐上前:“这是我四弟沈祐。”
冯少君微微一笑,目光落在沈祐的脸上:“祐表哥。”
第十一章 沈祐
少女唇角弯弯,黑眸中漾着清浅笑意,如三月春风迎面拂来。
似一朵芙蓉在眼前徐徐盛开。
沈嘉耳朵都红了。
沈祐神色未动,语气淡淡:“见过少君表妹。”
果然还是那个不喜美色对所有女子不假辞色的沈指挥使!
冯少君心中呵呵一声。
前世,她逃出京城后,躲了一段时日,换了一张脸重入京城。为了报仇投在燕王麾下,成了不见光的燕王密探。
当时,沈祐还是燕王身边的亲兵。两人之间没多少交集。
她每次都以不同的身份面容出现在人前,从无人窥破。她出手不多,不过,每次出手,皆立下大功。久而久之,得了“千面狐”的绰号。
沈祐渐渐在燕王身边崭露头角,锋芒夺人,成了燕王心腹。
后来,她暗中以内侍的身份潜入秦王府,寻到了秦王暗中勾连武将意欲谋反逼宫的证据。暗中交给燕王。燕王将证据呈给隆安帝。
隆安帝怒急攻心一病不起,立了燕王为太子。很快,隆安帝离世,燕王登基为帝。
沈祐做了锦衣卫指挥使,统领大齐十万锦衣卫,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权势滔天,风光赫赫。
她也深得燕王赏识,掌管锦衣卫密探,负责秘密收集情报。两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时时较劲争锋。
她私下里没少派细作到沈祐身边。美艳妩媚的青楼歌姬,舞姿曼妙动人的舞姬,需要男人拯救的柔弱少女,甚至还有饱读诗书才学出众的闺秀。
奈何沈祐戒心极重,从不容任何女子近身。
她空费心思,也没能抓住他的把柄。实在可恨可恼。
再后来,秦王被夺爵流放,秦王妃死在宁古塔。冯家人也死在了归乡途中。
她大仇得报,再无牵挂,旧伤发作,很快重病离世。
她死的时候二十六岁,无夫无子,了无牵挂。
沈祐比她年长一岁,二十七岁的锦衣卫指挥使,未曾娶妻生子,身边连个伺候的美妾通房都没有。想巴结讨好他的,送金银送田庄送地契他都收下,送美人的一概拒之门外。
众人私下揣测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流传得最广的一则传言是,沈指挥使身有“隐疾”,雄风难振。不然,大好男儿,怎么会不近女色?
这则传言正是她暗中令人传出去的,替沈祐省了不少麻烦,大恩就不用言谢了。
呵呵!
说起来,两人就这么一点“旧怨”。
如今她重回年少,一切从头再来。沈祐也还是个青涩少年。昔日那点恩怨,不提也罢。不过,这一刻,冯少君的心里忽然涌上一个念头。
在看到沈祐那副冷淡锐利满是疏远戒备的模样后,这个念头就更浓更强烈了。
这等好棋子,不用上一用,简直说不过去。
好!
就这么办!
冯少君很快拿定主意,冲沈祐嫣然一笑:“半个月后的锦衣卫大比,祐表哥也要参加么?”
沈祐淡淡嗯了一声。
沈嘉抢着笑道:“那是当然。别看我四弟年少,他习武天赋惊人,力气远胜常人,刀法精湛高妙。我和他过招,连三十招都撑不过。就是我爹,在四弟手中也撑不了百招。”
“这一回锦衣大比,四弟一定会大出风头!”
这还用说么?
沈祐号称锦衣第一高手,绣春刀一出,必见血光,从无敌手。在燕王身边屡立大功,深受燕王器重。
冯少君的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奇和仰慕:“祐表哥真这么厉害吗?”
沈嘉一脸自得:“那还用说。每年锦衣大比,都有赌坊设盘口。我都打算好了,到时候将我所有的私房银子都压上,就压四弟拿魁首得头名。保准大赚一笔。”
冯少君笑意盈盈,目光飘到沈祐面无表情的俊脸上:“我有些私房银子,到时候也一并下注。祐表哥,你可得拼尽全力,别让我输银子。”
沈嘉热心地笑道:“少君表妹尽管放心下注!四弟不会让你失望的!”
冯少君抿唇一笑,嘴角边两个小小的笑涡,甜得让人心醉:“好。等我赢了银子,一定好生谢祐表哥。”
沈嘉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明晃晃的白牙:“自家表兄妹,不用这么客气。”
沈祐:“……”
人家笑一笑,这个傻乎乎的堂兄就昏了头。只差没把他洗得干干净净放在碗里端上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