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子良笑笑,眼中多了些赞赏:“的确。但是我已经说了,不想再重复。船已经备好,名册也已给你,你想怎么查后面很简单,你把无然下落给我,然后离开罢。”
话音落下,房中静默。
桌上烛火摇曳两下,龚拓的脸跟着忽明忽暗。
“我明白,”他开口,“你身为凌家长子,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
这大概就是两人的共通之处,肩上担着维护家族的责任。只不过,凌家已经消失。所以,龚拓能多少知道对方的心思,凌子良想让凌家昭雪,为此,人可能拿整个乌莲寨赌,不惜玉石俱焚。
或许恢复不了凌家昔日光景,但是要洗去污名。
“但是,你现在有两个妹妹,她们想看到你这样?”龚拓知道,人一旦有了牵绊,做事就会瞻前顾后。
凌子良是,他亦是。因此,很小的时候,老伯爷才灌输给他,绝情灭爱。
这句话戳到凌子良心里,以前他想做什么都可以放开手去,可现在的确顾虑很多。不管是无双,还是有了消息的无然。
龚拓将名册放回桌上,似乎并没多大兴趣:“我没耐心劝你,但若你肯等一个月,说不准就会兄妹团聚。”
凌子良扫人一眼,随后掉转轮椅,准备离开。
“还有,”龚拓见人要走,慢慢开口,“我保证,乌莲寨会无事。”
“吱呀”,门开了,冷风呼呼的灌进来。
凌子良的身影消失在门边。
“好,一个月。”随后,凌子良的声音传回到屋里。
。
翌日,天气阴沉。
不知为何,明明过了年节,这风反而更加大起来,经常将人的头发吹乱。
无双从屋里出来,见到菊嫂包了头巾,说是风大,刮得头疼。
“怎么在熬药?头这么疼?”无双问,厨房的小炉子上栽着药罐,正咕嘟嘟的冒泡,整个弥漫着药味儿。
“不是我,”菊嫂摆摆手,拿双长筷在药罐中搅了搅,“方才去送饭,发现客房那位公子病了,咳得厉害,我这边熬好了,给他送过去。”
知道人说的是龚拓,无双便也想起昨日见他时,他咳了几声,当时见他脸色正常,就没在意。
“我去罢。”无双接过托盘,嘴角软软勾着,“嫂子头疼,回屋里躺会儿。”
菊嫂也没客气,道了声谢。
客房在院子最北面,与无双的住处正好分隔两端。
一路走去,药汁到时候正是入口的温度。
客房不远处,有两个看守,正尽职的站在冷风中,见着无双过来也不阻拦,往旁边一站让开了路。
无双瞧着几步外的房门,想起昨晚凌子良的话。他说她如今说起龚拓,已经心平气和,说她已经放下。
她停下脚步,看着托盘上的药盏。既然能坦然与他相对,应当是放下了罢。
“嚓”,突然房内一声瓷器的脆响。
无双赶紧过去,伸手敲了房门。
“谁?”屋里的声音很弱,但的确是龚拓的没错。
无双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趴在桌上男人,手捂住腹部,他的脚下一地碎片。见是她进来,他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来。
“你怎么来了?”龚拓坐直身子,随后手掌摁着桌面站起,“别过来,会扎伤脚。”
无双避开地上碎瓷片,放下托盘:“菊嫂给你熬的药。”
“有劳,”龚拓抿唇笑笑,看看门外,“风大,你快回去罢。”
无双没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她才说一句话,他就让她回去:“我把碗直接捎回去。”
“这样啊。”龚拓了然颔首,眉间却不可觉的皱了下,说着,端起药盏送至唇边。
他握着药盏,袖子正好遮挡住半边的脸。
无双发现龚拓的手似乎抖了下,视线下移,好像一滴殷红落在他的胸前衣襟上。还待想看仔细,不想龚拓身子一转,背对与她。
“回去罢。”龚拓手一甩,空了的杯盏搁在托盘上。
无双盯着托盘看了一瞬,手指勾上托盘的边缘:“你好好休息。”
话音刚落,她身子一旋,迅速绕到龚拓身前……
“咳咳……”龚拓捂住自己的嘴,可是涌出的鲜血还是从指缝里溢出,“快出去!”
他另只手推着无双,结果身子没支撑住,跌去地上。
无双从震惊中回神,蹲去地上,不知如何是好:“你,你怎么了?”
她看着血不停从龚拓嘴里冒出,他已经说不出话。她用手去擦,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他的灰色袍衫染成暗红色。
“来人,来人啊!”无双大声喊着,手上的血烫得她嗓音发颤。
龚拓瘫软的靠在墙边,眼前越来越模糊。他看她徒劳的擦拭着他的嘴,那片罗帕湿透,可鲜血仍是不停。
无双站起来,双手拉着,想把人从地上拉起来,可是她力气太小,最后自己也跌在了地上。
终于,外面的人跑进来,后面越来越多人进来。龚拓被抬去了床上,无双被人带出了客房。
凌子良过来的时候,见到的是吓坏了无双。
“大哥。”无双扑到凌子良身上,身子止不住的发抖。
脑海里至今还是龚拓吐血的那一幕,可怕和无助挥之不去。
凌子良叹了一声,手摸着无双头顶,声音轻和的安慰:“没事儿,郎中在呢,别怕。”
下人将隔壁房间收拾了下,凌子良和无双等在里面。
菊嫂拿来干净衣裳,帮着无双收拾干净。过程中,无双一语不发,任凭人给自己换下衣裳,洗干净手。
是干净了,可是手上还残留着血腥气,如何也去不掉。
凌子良挥挥手,菊嫂退了出去。
“他怎么了?”无双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手炉,汲取着那一点暖意。
凌子良知道人是吓坏了,到她身边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他是从乌莲湖捞上来的,估计在落水前被喂了毒。是我大意,之前竟没看出。”
无双闭上眼,脑中乱得厉害。
“魏庐此人心狠,绝不会想洒金矿的事露出去,”凌子良道,“所以矿工的饭食中掺了毒,这样就算有人逃出去,也活不了。”
无双波看着凌子良,动动嘴唇:“魏庐有解药?”
“这事交给我。”凌子良安抚一声,“他不会有事,养些日子就会好。”
“嗯。”无双点头,如今也只能等等看。
这时,郎中走进来,道声那边人服了药,已经睡下。
凌子良和无双一起去了客房,里面已经被人打扫干净,没见那触目惊心的血迹。
床上,龚拓安静的躺在那儿,嘴唇褪去血色,隐隐泛青。
“他身上倒是没有那些世家子弟的坏习气,”凌子良话中几分赞赏,“几番下来还能撑得住。”
无双站在凌子良身后,闻言道了声:“人好了,送他走罢。他若在这里出事,朝廷必不会放过乌莲寨。”
到时候免不了一场干戈。
凌子良嗯了声,随后兄妹俩一起离开了客房。
。
晚上,大寨那边派了人过来,说是寨主准备了宴席,为无双洗尘。
凌子良本想推辞,他并不想无双露面,后来寨主执意,并说只是几个亲近人吃顿饭。凌子良这才决定,说让人都来西岛小筑这边。
宴席摆在正厅,一张圆桌,上头摆满菜肴。
寨主魏冲年届四十,几年前伤了腰,后面身体再没好起来,如今走路都得慢着来。以他现在这样子,掌管着乌莲寨,委实是吃力的。
“自家兄弟聚聚,不必忙活。”魏冲坐去主座,指着手下抬进来的箱子,“些小玩意儿,给小妹留着玩儿的。”
这当然是些客气话,礼自然是厚重的。
凌子良敬上一杯酒,脸上带笑:“谢过寨主,小妹现在在房中。”
魏冲摆摆手,一脸无所谓:“别让她出来,你看看这几个的丑样子,别把她吓坏了。”
一桌人俱是些头目,闻言哈哈大笑,嚷嚷着自己一表人才,吓不到小妹之类。其实都不在意,不过就是过来道个贺,恭喜人家兄妹重逢。
酒过半巡,凌子良让无双出来道谢,毕竟来人都送了礼物,得给人回个礼。
无双站在凌子良身后,看了眼厅堂中喝酒的男人们,有一瞬像是看到了槐花巷,那里大小的事儿,男人们也是找机会就凑一块喝酒。
“哟,咱妹子可比二当家耐看啊。”有人起哄,端着酒就开始劝酒,“二当家有这么好的妹妹,理应干上三杯。”
一时间又是一阵嚷嚷声,什么喝酒划拳,酒杯里的酒洒一半喝一半。
正当无双准备下去的时候,有人踏进前厅,原本还在吵吵不醉不归的男人们全部安静下来,杯盏突兀的掉去地上,吧嗒一声碎开。
主座上,魏冲脸色一沉:“老三,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魏庐,双臂环胸往厅里一战,瞅着满桌的酒菜,阴阳怪气笑了声:“怎么你们能来,我就不能来?况且,我来还是有大事的。”
在场的人都知道魏庐不服凌子良,也知道前日的洒金矿之事。避免节外生枝,过来这边就没叫上魏庐,却没想到人自己来了。
“什么事回寨中再说,”魏冲道了声,脸上笑意淡了许多,“今日是过来看小妹的。”
魏庐走到魏冲身后,一手搭在对方肩膀上:“我也是过来看小妹,也希望大哥帮我做主一桩事。”
话音刚落,才跨进内间的无双,心里咯噔一下。透过门缝,便看见魏庐的人抬了几只箱子进来。
魏冲不明所以,皱眉:“什么事?”
“我想求娶二当家的小妹,”魏庐看去端正而坐的凌子良,随后走到人前,双手拱起弯腰就是一礼,“之前是我做的不好,希望二当家不计前嫌。咱们以后是一家人,我定会好好对待小妹。”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