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凭着仇恨苦苦支撑,即便受伤流血,都未曾哭过一回。
他抹干眼泪,讽刺冷笑道:“我竟然为父亲这种人落泪,呵,也罢,权当我尽了孝道。”
寒风闯进,长明灯摇曳挣扎险着熄灭。
有下人奔进训斥,待看清玉晏天的容貌,瞠目结舌道:“大,大公子……”
“取孝衣来,让宾客们都散了。”
玉晏天跪得直挺,径直吩咐下去。
那下人不明所以,结结巴巴想要解释:“公,公爷,只是睡在棺椁内。”
那下人畏惧玉晏天,壮着胆子上前想要叫醒玉国公。
玉晏天没有阻拦,任由那下人唤了几声。直到那下人探了鼻息,吓得瘫软跪地。
“还不下去,娶孝衣来,遣散宾客,关闭府门,概不见客。”
“是,是,小人这便去。”
那下人已是哭腔,抹着泪匆匆爬起离去。
隐隐约约的唢呐声,令人悲从心生。
不久,那下人取来了孝衣,伺候玉晏天更上。
他清冷的眸子蒙上一层哀色,只有他清楚不是悲伤,反倒觉得有几分解脱。
他披麻戴孝,素衣衬得玉面如桃。
清清冷冷透着仙风道骨,好似不曾沾染半分凡尘俗事。
不知过了多久,乌云遮日,风雪更甚。
天地银装素裹,分不清白幡飘扬,还是白雪纷飞。
灵堂只有两盏长明灯,灰暗中有几分阴森。
“晏,晏天。”
等了半日不见玉晏天,姜栋没了耐性登门寻人。曹勇则领着其余人,先回驿站休整。
一到府门外,便被丧景镇住。
他叩了门,一问方知玉国公已逝。
姜栋在国公府住过几日,那开门的下人识得他,领着他去了后院灵堂。
姜栋不知如何宽解,只是默默奉香跪拜。
明明一天一夜,便可到东山城。
玉晏天刻意拖延这几日,即便姜栋再愚钝也猜到了几分。
待姜栋在玉晏天身旁跪下,他启齿轻描淡写道:“我无事,你不必多虑。”
姜栋故意轻快打趣道:“你可是玉晏天,我才不担心你呢。”
姜栋瞥见铜盆内空无一物,这才发觉玉晏天并未焚烧纸钱。
姜栋默不作声,伸手从供桌上取下一沓纸钱。
一张一张点燃焚烧,屋内登时明亮。
火光忽明忽暗,映在玉晏天面无表情的冷面上。
他突然幽幽开口,问道:“姜栋,你会觉得我是,那铁石心肠,又或者是无情无义的凉薄之人吗?”
姜栋瞄见玉晏天似乎在笑,可那笑有藏不住的悲凉。
姜栋怔住,他认识的玉晏天一向克己隐忍。对他这个朋友,更是有求必应。
可此刻他分明看出,玉晏天有几分软弱甚至无助。
“晏天,我知道你难过,人死不能复生,你要看开些。”
姜栋想破了头皮,也只说得出寻常的宽解之话。
玉晏天面容含笑,恍恍惚惚说了句:“我突然,很想我母亲……”
儿时的记忆纷沓而来,这个院落有他与母亲的欢声笑语。
玉晏天倒抽了一口气,明明泪水潸然。却饮泣吞声,逞强笑道:“母亲,再容孩儿哭一回……”
“啊,晏天。”
玉晏天身子一歪,瘫靠在姜栋身上。
姜栋惊呼一声,探了额间触及滚烫。
这才发觉玉晏天发了高热,慌慌张张命人去请郎中。
第178章
雪如柳絮, 压树折枝。
北风卷地萧声不绝于耳,积雪层层叠叠宛如雪域之地。
玉晏天高热一天一夜,退了热仍是浑浑噩噩不醒。
城中的郎中来了好几波, 药也喂了几副, 可就是不见人清醒。
姜栋没了主意, 只能请了年迈的庄太傅入府。
庄太傅探过后,摇头叹气,直感慨道:“晏天一向隐忍不发,任何心事全然闷在心中。如今他父亲逝去,陡然之间没了支撑之力,怕是要不好了。”
姜栋听得心惊肉跳,难以置信道:“怎会撑不下去, 还有太女殿下呢, 他怎能抛下殿下不管。”
冰天冻地,庄太傅畏寒将双手藏进袖口。这才安抚道:“为师的意思是,得晏天自己想通透,不然这病一时半会, 好不了。”
姜栋恍然大悟,一惊一乍道:“哦,原来是心病。”
庄太傅又叹道:“为师去修书一封, 告知陛下,你去修书告知太女,以及你的家人。眼看便腊月了,岁尽之时也不知能不能回京。去了书信, 也好让挂念的人, 不必干等着了。”
一听要写书信,姜栋抓耳挠腮似乎有些为难。
庄太傅教了姜栋这么多年学问, 一看便知他在为难什么。
他白了一眼姜栋,嘱咐道:“写与太女的信,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免得太女一冲动赶来东山城。你便说,是为师病了,你与晏天在此照料一些时日。”
这话犹如红炉点雪,姜栋豁然开朗赶去修书去了。
这城中想要前来吊唁的不少,全部被闭门谢绝。
曹勇更是领着人马,住进了国公府充当起护卫。
那个郑千归,由人专门看管起来。
旁人还好糊弄,姜栋去驿站送信碰上了谭县尉。
谭县尉要随姜栋,回国公府登门吊唁。都是自己人,姜栋便领着谭县尉去了国公府。
得知玉晏天昏睡不醒,谭县尉是个粗人直嚷嚷道:“依我看,永城王定是邪祟上身。不如寻个道长做做法事,驱驱邪气。”
庄太傅捋着冻得发硬的白胡子,略略沉思,应道:“倒可一试,那此事,便劳烦谭县尉,去做了。”
“太傅太客气,下官分内之事,义不容辞。”
庄太傅颔首看向姜栋,催促道:“阿栋,你还愣着作何,陪着谭县尉,快去寻人回来做法事。”
很快,便寻来了一位道长。
先在灵堂外做了一场,后在玉晏天的厢房外。
玉晏天神智混沌,眉宇深拧似乎陷在痛苦之中。
昏昏沉沉中,仿若闻见急促的摇铃声。
铃声刹那间,变成慌张的脚步声。他看到母亲厢房外,围了许多奴婢下人。
猛然间,闻见稚气幼儿声:“管家,我娘亲怎么了?”
玉晏天愕然瞠目,立在一旁。
看着年幼的自己懵懵懂懂,甚至亦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直至母亲被人抬了出来,幼时的他方才反应过来。抢上前去,哭喊着:“娘亲,你怎么了……”
玉国公阴着脸从房内出来,恶声恶气命道:“将公子,带回房去。”
“我不要,娘亲……”
“还不快动手,送公子回房。”玉国公声嘶力竭,怒不可歇又一次催促。
玉晏天眼瞧着,幼时的自己哭喊挣扎,被周管家扛了下去。
忽然一瞬,眼前一黑。
待玉晏天重新看清,他已在灵堂中。
母亲的尸身便躺在棺椁中,玉晏天冲上前想看一眼母亲。
无ʟᴇxɪ论他如何眨眼揉目,母亲的容貌皆是模糊不清。
一阵低泣声传来,只见玉国公伏在棺椁上哭哭啼啼。
玉晏天定眼一看,心惊诧异。
玉国公的容貌,并非年轻时候的样子。而是临死前,形销骨立的狰狞模样。
只听玉国公,哀嚎哭诉:“温若雨,你看,你的儿子要我死,要我死,你起来看看啊……”
猛然间,玉国公仰起七窍流血的面孔,伸手抓向玉晏天,狞恶阴笑:“玉晏天,我的好儿子,过来吧,我们一家三口团圆,嘿嘿……”
玉晏天痛苦闷哼一声,迷迷糊糊中瞧见南宫盛蓉一脸担忧,伏在他身上啜泣。
四周熟悉,他觉得自己躺在北宫的房内。
这一幕,是他中箭重伤的时候。
“晏天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