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公公叹息,反问道:“陛下,那郑南归呢?何时除去?”
惠安帝只觉头痛欲裂,不耐烦道:“待太女,平安生产后,再动手不迟。”
“那何时去,各宫报丧?”
田公公似乎亦有些精神不济,仍主动为惠安帝按摩太阳穴。
惠安帝思量片刻:“太女那,不必去了,人迟迟不归,太女自然猜得出来。至于皇后与贵妃,明日再说不迟。”
惠安帝捂向心口,面露痛楚道:“快传太医,朕,觉得身子不适。”
话音一落,眼前一黑昏厥在榻。
田公公手忙脚乱,唤了宫人去请太医。一时,太极殿乱成一团。
暮雪苍茫,银装素裹,哀事凄凉。
东宫。
宫灯初上,昏黄迷离,仍如往昔待人归来。
南宫盛蓉身着金盏色绵袄裙衫,发髻一半束冠,一半及腰垂摆。
她望着满桌的美味佳肴,馋得直吞口水。
周小婉忍不住打趣笑道:“殿下,要不先吃上几口垫垫底。”
南宫盛蓉皱鼻憨态可掬,指着一道菜满怀期待,笑应:“这道西湖醋鱼,据说是晏天哥哥娘亲的拿手菜,每次他都说差些味道,今日看他说还差什么。”
周小婉偷笑道:“依奴婢看,王爷是变着法子哄殿下下厨,免得殿下,整日赖在床榻,懒得动弹一下。”
腹间咕噜抗议,南宫盛蓉抚着肚皮,嗔笑:“你这小人,待你父王回来,再吃不迟。”
周小婉嬉笑附和:“小皇孙再忍耐一下,今日风雪大,路上难免耽搁。”
“听见了吗?老实待着,哎哟,你敢踢我……”
南宫盛蓉娥眉一锁,忍着腹间不适。
“太女殿下,太女殿下……”
南宫盛蓉闻声,辨出是御前的太监,即刻正色应道:“进来回话。”
一个满头白雪的太监入殿,惊慌失措跪地道:“太女殿下,陛下昏厥不醒,田公公请您过去,主持大局,仪车,已在东宫门外侯着了。”
南宫盛蓉惊愕起身,险着磕住腹部,顾不得什么,急问:“陛下为何突然如此,永诚王呢,可有说甚?”
那太监支支吾吾,回道:“奴,奴今日,尚未见过永诚王。”
这太监哪能知晓,如此机密之事。
南宫盛蓉哪里顾得上多想,由周小婉与宫人扶着,急步出了东宫。
一盏茶后,南宫盛蓉到了太极殿直奔寝殿。
殿内榻前,田公公与温若飏在。
田公公再忍不住,悲怆道:“殿下,您可来了,陛下昏迷不醒,这可如何是好?”
南宫盛蓉顾不得搭理田公公,撑腰上前询问温若飏。
“舅,温太医,陛下如何了?”
田公公在,南宫盛蓉匆忙改口。毕竟宫中没人知晓,温若飏与玉晏天的关系。
温若飏不紧不慢回道:“陛下是肝火旺盛,急火攻心所致,又着了风寒发了高热。这一冷一热攻心,自然受不住。待高热退了,便会醒转。”
温若飏放荡不羁,可无宫里那些太医的拘束与战战兢兢。
他瞅了一眼南宫盛蓉肚子,好心嘱咐道:“殿下月份大了,不便侍疾,还是让宫里的娘娘,贴身照顾陛下吧。”
今日玉晏天的事,本就令田公公心神不宁。
惠安帝骤然昏迷不醒,着实令他乱了分寸。
只是惠安帝交代过,明日方能报丧。
以至于,田公公犹犹豫豫尚未派人知会姚皇后。
“田公公,可有派人去中宫殿?”
南宫盛蓉坐到床沿,望见惠安帝白发丛生,心中一阵心疼。
“老奴,这便派人去。”
田公公一出去,温若飏唉声叹气道:“你倒沉得住气。”
“舅父,这是何意?”南宫盛蓉取下惠安帝额间暖热的湿帕,为其换上一条。
温若飏快人快语:“殿下不知,今日太医署当值的太医,全部被陛下唤走,太医署无人可来,方轮到我到御前诊治。”
灵光一现,南宫盛蓉一瞬愕然:“永诚王呢?”
南宫盛蓉撑起笨拙的身子,急唤道:“田公公,田公公。”
田公公交代完,闻声折返入殿,忙应:“殿下,唤老奴何事?”
南宫盛蓉一手撑腹,一手指了下惠安帝,转而怒指向田公公,质问道:“永诚王呢?”
田公公扑通跪地,哽咽道:“永诚王,在,在曲艺阁呢!”
“在那作何,快让人去,请永诚王回来侍疾。”
南宫盛蓉自然诧异,冰天雪地去曲艺阁作何。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
田公公垂首不敢与太女直视,只听太女催道:“还不快,命人去?”
田公公倒吸一口凉气,抬眸已是泪眼汪汪,悲道:“永诚王,回不来了,殿下,老奴的意思,您应当懂得是何意。”
顿然醒悟,南宫盛蓉呆滞怔住。
离她生产尚有两月有余,为何父皇不守信用。
温若飏也不避嫌,扶住摇摇欲坠的身躯。
魂魄归位,她看着温若飏,哭笑道:“他走了,我还未与他说道别的话,曲艺阁,你我初识之地……”
温若飏于心不忍劝道:“殿下,身子为重。”
田公公亦附和道:“殿下,陛下病了,您可不能再有事。”
南宫盛蓉置若无闻,抬足便走,嘴里痴痴念叨:“我要去曲艺阁,快,他等着我呢!”
温若飏看向田公公,故意道:“田公公,下官是留此,还是……”
田公公思绪纷乱,那些太医稳婆全在东宫侯着。
曲艺阁有赵太医,惠安帝身旁不能没有可信的太医。遂命道:“那个,你叫什么来着,你去曲艺阁换赵太医,让赵太医来御前侍奉。”
“下官遵命。”温若飏匆匆去追赶南宫盛蓉。
夜雪骤停,温若飏飞奔追上仪车。
周小婉得见温若飏,如获救星,慌问:“温太医,殿下有些不对劲,这会为何要去曲艺阁?”
温若飏拢眉,肃然道:“不该问的别问,护好太女殿下。”
周小婉不好多问,仪车疾驰已够她费力追赶。
少倾,仪车在曲艺阁门前尚未挺稳。
南宫盛蓉径直跃下仪车,全然不顾身子笨重。
雪地湿滑,她踉ʟᴇxɪ踉跄跄奔入曲艺阁。
触目惊心的供桌与棺椁,她心神一散如同失语,颤抖张嘴却发不出声响。
随风飘来一片纸钱,打在她额间,旋即又追风无踪。
她浑浑噩噩艰难向前,三魂六魄迷失凌乱。
“小宁子,王爷呢?”
周小婉气喘吁吁追进来,冲着戏台上小宁子呼喊。
小宁子只顾着埋头焚烧纸钱,闻声立起回身。望见失魂落魄的太女,再绷不住嚎啕大哭:“王爷薨了,殿下,王爷他,薨了……”
南宫盛蓉游神在外,自然闻不见周小婉在她身旁惊愕哭喊。
小宁子迎上前,扶南宫盛蓉上了戏台。
南宫盛蓉浑身颤栗,凄然道:“扶我去棺椁前。”
小宁子应声,仍在抽噎不止。
可他瞧太女竟无眼泪,只是神情悲伤。
南宫盛蓉一手搭在棺椁边沿,挤出笑靥一手向棺内探去。玉指发颤,小心翼翼揭下遮脸白布。
他了无生气躺在那里,面色惨白渗人。
南宫盛蓉神神叨叨,笑道:“晏天哥哥,蓉儿不哭,你说过喜欢我笑的样子,我不哭……”
她伸手抓住他冰凉的手掌,放在面颊暖着,好似疯癫一般,又笑道:“我替你暖暖,你好生安睡,我在一旁守着你……”
温若飏与赵太医低语几句,赵太医便匆忙离去。
第203章
寒风卷过, 无数纸钱盘旋而起,飞扬落进棺椁中。
供桌上的长明灯,摇摇曳曳被疾风掀翻倒落。
吓得小宁子仓皇磕头, 嘴里念念有词:“王爷, 别发怒……”
周小婉泪流满面扶起长明灯, 将它重新点燃。
南宫盛蓉仍旧攥着玉晏天冰硬的手,神情恍惚。
温若飏走到南宫盛蓉身旁,唉声叹气道:“他终于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