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为了给和政找个好去处,故意带她去找和政,说了几句可怜话,小娘子当真心软了,求着昭仪娘娘收下和政。
再大一些,想要跟她再亲近一些,便装可怜,故意站在大雨天等她,小娘子还是一如既往地为他撑开伞。
直到现在,世人都畏惧嗜杀成性的三殿下,就连他的父皇也害怕他成了一条咬人的狗,只有她会软软地说三殿下是天下第一大好人,把他当成一只听话的狼。
她,怎么会这么好呢。
她,怎么就这么好呢。
盛昭嘴角凉薄的笑意再也撑不住了,脖子上的那条绳子勒得他喘不上起来,血脉中奔腾的血却又叫嚣着想要奔涌出来,可喉咙却又□□涸着说不出一句话来,似乎只要她这般靠近自己,说着温温和和的话,就足够让他自惭形秽,唯恐玷污了小娘子艳丽的裙摆。
他连靠近,都觉得是奢望。
白淼淼固执地看着他,好似非要等着他嘴里说出最后那句话才肯罢休。
盛昭被逐渐西去的日光刺得眼底发疼,却又舍不得闭上眼,唯恐面前的小娘子会消失不见。
他设了一个局,企图露出獠牙恶狠狠地震慑对方,恐吓对方,到最后却只是看着小兔子慢慢吞吞朝着他走过来,便输的一败涂地。
“对。”
许久之后,他的声音被风一吹,微不可闻。
第26章
白淼淼心不在焉地吃着饭, 眸光涣散,动作也不似往常这般积极。
一旁的白夫人蹙眉:“在想什么?吃个饭也心不在焉的,可是下午玩累了。”
白淼淼回神, 捏着勺子摇了摇头。
“怎么好像有心思?”白夫人不放心问道。
白淼淼托腮,侧首去看阿娘, 大眼睛眨了眨,故作不经意问道:“为什么三殿下弹劾了四殿下, 陛下反而放了四殿下呢?”
白日里, 两人的话还未说话就被来寻白淼淼的人打断了。
盛昭把人放下树后, 自己则躲在浓密的栗子树上,目送小娘子离开。
这件事情本该不了了之, 白淼淼却越想越不对劲。
——三殿下翻了墙过来, 真的只是如他所说随便来看看她吗?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白夫人惊讶问道, 目光看向一侧的双儿。
双儿轻轻摇了摇头。
白淼淼嘴角微微抿起, 捏着勺子的手顺势勺了一口燕窝塞进嘴里, 大声嘟囔着:“阿娘又不告诉我,我再也不喜欢阿娘了。”
白夫人盯着白淼淼看,偏白淼淼正埋头吃着燕窝羹,一脸不高兴, 小眉头紧紧皱着。
“你啊,哪里听来的消息。”白夫人失笑, “这消息早上才出来的,我这现在才见到你, 哪有时间与你说。”
白淼淼抬眸,眨巴眼说道:“那阿娘快说说。”
“四殿下性格有勇无谋, 在这些日子弹劾四殿下的折子里陛下更加确信四殿下的性格。”白夫人温和说道,“三殿下则是从另一方面说明四殿下无不轨之心, 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打消陛下对四殿下的猜忌。”
“其实,陛下本就不想杀四殿下是吗?”白淼淼冷不丁问道。
白夫人惊讶地看着他。
白淼淼有一瞬间的迷茫,但很快又用一种比较坚定的口气说道:“陛下把此事闹得这么大,其实要看的是朝臣的反应,前线将军的反应,还有,三殿下的反应。”
陛下想要看的是朝臣站在他这边,将军们并不在意这位皇子,三殿下,也不在意这位弟弟。
他想要一把刀,却又不想要那把刀伤了他。
四殿下就是他选中的一把刀,一把可以完全被他掌握的刀。
现在一切如他所愿,那四殿下的性命自然也无可厚非。
“二娘真的长大了。”白夫人欣慰说道,“前线只有一个督军,陛下是不会放心的,哪有比自己的亲子更好的眼线。”
白淼淼垂眸,看着已经见底的燕窝羹,手指无意识地搅动着勺子,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那三殿下怎么办啊。”
白夫人笑意微敛:“什么?”
“那三殿下是被陛下抛弃了吗?”白淼淼抬眸,漆黑的眼珠懵懂而不安,她有点生气,可那点生气却又在惊涛骇浪的政治漩涡中微不足道,“三殿下用自己给四殿下做了筏子,所有人都会说三殿下是小人,是坏人,他们会戳着三殿下的脊梁骨骂他,可他明明不是。”
“那他若真的是呢。”白夫人注视着面前愤怒的小女郎,冷静开口,“如今皇储未立,九殿□□弱不能胜任,宫内有机会的只剩下淑妃所生的六殿下,如今三四殿下各有军功,且在军队中依仗更重,若是四殿下出事了,军中势力系数归顺三殿下,这件事情中获利更大的是三殿下。”
白淼淼怔怔地看着阿娘,身上有一瞬间的动摇。
阿娘的语气太过坚定,好似当着一眼就看清盛昭那颗遮遮掩掩的心。
“我知道你和三殿下关系好,但朝堂之事,岂有好坏之分。”白夫人叹气,“三殿下再好也是追逐东宫位置的人,不管他愿不愿意,自他立下泼天大功之后,这件事情便由不得他。”
白夫人伸手,握住小娘子冰冷的手背:“这些事情你要问了,我今日收到你阿耶的信,半月后就会回来,你且安心等着你阿耶回来吧。”
白淼淼低着头不说话。
“过年的衣物可准备好了,你许久没见耶耶了,多准备新衣首饰。”
“听到了没!”白夫人捏了捏小女儿的脸颊,无奈问道。
白淼淼抬头,盯着阿娘的瞳仁,从那细碎的光亮中看到自己的影子,那点影子小小一只,在亮堂的大堂内不过是一只萤火大小,却又不肯后退一步,只是坚持说道:“不是的,三殿下不是这样的人。”
白夫人扬了扬眉,不解问道:“你为何这么信他?”
白淼淼说不出话来,只是喃喃说道:“他不能看着四殿下死啊。”
“他若不上这道折子,四殿下也未必会死。”白夫人无情反驳着。
白淼淼紧紧皱着眉头,她有很多话要讲,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便只能固执重复着:“可他只有自己啊。”
他不是六殿下,内廷有淑妃娘娘撑腰,外朝有李静忠为他招势。
他也不是四殿下,只凭着一腔意气,世人也都会舍不得他的才华。
可他,从来只有自己啊。
他八岁的时候可以把那个位置让给四殿下,十八岁的时候,可以带着四殿下去另博一番天地,二十岁的时候,自然也可以为了四殿下背上这些骂名。
白淼淼对此看的一清二楚,所以她可以笃定三殿下不是这样的人,可这些,其他人都不知道。
“好了,怎么要哭了。”白夫人见小娘子瘪着嘴,轻轻搂着她的背,柔声安慰着,“反正事已至此,多说无用,这封折子也算彻底保了四殿下的性命,也能让前线安宁几日,你阿姊那边也能放心了,你这几日若是想入宫,就递折子上去吧。”
白淼淼靠在阿娘肩上,小声说道:“你看,他开了口就是有这么多好处,你们怎么都看不见呢。”
白夫人摸着小娘子的发髻,叹气说道:“看见又如何,白家从不站队,他再好,陛下看不见,朝臣不爱护,世人不关心,人们只愿意看自己想看的,三殿下难,可这世间难的人太多了。”
白淼淼趴在阿娘怀中,盯着墙角上那簇微微跳动的烛火,只觉得那光刺得眼睛疼。
“阿娘,你为什么不喜欢三殿下啊。”白淼淼低声问道。
—— ——
入了夜的台省依旧灯火通明,章从周坐在案桌前,面前时堆积如山的折子,眉眼低垂,神色隐晦,前几日朝中风向还是弹劾四殿下,今日陡然一变,折子上的内容便都成了三殿下。
盛昭昨日上呈的那份折子石破天惊,彻底打乱了朝中的局面。
原本避而不见人的陛下也因为这封台省不敢批复的折子先后宣召李静忠、苗元辅、章从周还有白衣山人,直到天色渐黑,这才摆驾清思殿,可就此之后,陛下对此事并无任何意见,甚至连折子都按下不发。
至于那掀起惊涛骇浪的三殿下却一直闭门不出,不曾见人,听说今早白日里四殿下都没能见到人。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无数人的脑子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却又因为对这位殿下的了解知之甚少而百思不得其解。
夜黑孤光一点萤,乌云欲下星斗动。
章从周案几上的烛火被突如其来的夜风吹得跳动了几下,不知不觉暗了下来,只剩下微弱光亮,一直紧闭的大门上却蓦得冒出一道狭长的影子。
角落的更漏终于颤颤巍巍换了个方向,发出叮的一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门口的那道影子也紧跟着动了起来。
“此事未了,殿下自有决断,诸位相公不必操心,只还请相公们谨记当日之言,护破碎山河,爱飘零百姓。”门口压低的声音也挡不住略显尖锐的声音。
那人说完话,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离开了。
门口恢复了夜色的沉寂,屋内依旧寂静无声,许久之后案几上的小烛灯终于熄灭了,亮堂的屋内暗淡了几分,端坐在蒲团上的人却缓缓垂眸。
正中的位置放着一份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折子,红色的折子,金黄的火漆,无不彰显着这封折子主人的尊贵。
许久之后,章从周的声音缓缓响起:“心思难测,恐非明君。”
长脚仙鹤高枝烛台下有影子微微一动,这才惊觉角落里竟然还坐着一个人。
那人双足伽趺,身形被团团夜色笼罩,看不清面容,只隐约看到整齐铺平的一角白色衣袍。
“刀若有鞘,便是善器。”那声音波澜不惊,好似冬日凉夜,听的人心中一个激灵。
章从周揉了揉额头,把面前的折子打开,看着上面熟悉的文字一字一行出现在面前:“陛下对我越发不信任,想来没多久我就会离开长安,今后还请山人多多扶持百姓,吾让奸臣祸乱朝纲。”
黑暗处,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 ——
“三哥。”夜色沉沉,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得落在屋内。
盛昭坐在夜色中,手中握着一条鲜红的花络,细细长长的流苏落在膝上,让灰色的衣袍也多了几分艳色。
“你来做什么?”他并未回头看人,声音甚至还带着漫不经心地随意,“今日神策军加强巡逻,可别被抓了。”
盛显沉默地站在他身后,憔悴的面容上还有还未擦干的泪痕。
“今日许多人来找我了。”盛显小声说着,“与我说了很多话,就连陛下身边的小黄门也都来了。”
盛昭抚摸着花络的手一顿。
“我今日来,就是跟你说,我不信他们说的。”盛显声音紧绷,被夜色笼罩着的身形在微微发颤。
盛昭轻笑一声,声音虚幻:“也许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呢?”
“那是他们不了解你!”盛显声音激动,“他们以为所有人都如他们一般不堪,所以才这样看你,我知道你一定有自己的打算,你一向聪明,八岁那年把我送到昭仪娘娘身边,我知道她一开始本打算收养的是你,再后来,你跟我说屈居后宫,不如战死沙场,也好为自己博一次前程,这些年你总能为我们谋出一条路来。”
盛昭垂眸看着手心处的花络,神前求来的红绳,为的是保人一生平安。
这是寻常人触手可及的东西,却是他求而不得的愿望。
“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兄弟,我只信你。”盛显上前一步,认真说道,“三哥,我是信你的。”
盛昭侧首,看着面前高大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