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傻乎乎的笨小孩终于还是长成顶天立地的郎君了。
“那就好好去前线吧。”他的声音平静而沉稳,一如既往地运筹帷幄,“尽快结束这个乱世吧。”
盛显垂落在一侧的手缓缓握紧,高大的郎君在此刻好似回到了小时候相依为命的日子里,声音哽咽:“好。”
“此事未了,你我不必再见面了。”盛昭低声说道。
“好。”
“今后也不要和白家的人见面了,不可牵连她们。”
“好。”
“回去吧。”盛昭叹气,声音温和,“愿我们能早日再见。”
盛显沉默地看着面前之人,掀摆跪下,叩首而拜,悲泣道:“三哥……保重。”
—— ——
朝堂上的事情越演越烈,三殿下成了众矢之的,以前的事情也被翻了出来,似乎战场上的所有坏事都是他做的一般,连着三月前劝阻回鹘掠夺洛阳这件事情都成了居心叵测的行为,一时间朝野唾骂不断,四殿下就是这样的氛围中悄然离开的。
“战场无眼,这是我去庙里给你求的平安符。”白淼淼看着马背上的人,把还带着香火味的平安符递了过去,认真说道。
盛显接过那个崭新的平安符,仔仔细细揣进胸口,笑说道:“好,等我回来一定是战乱平息时。”
白淼淼眼睛一亮,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殿下,该走了。”守在一侧的小黄门不阴不阳开口说着。
盛显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却难得没有开口顶撞,只是嘴角抿起,拽进缰绳。
“四殿下一路平安。”白淼淼乖巧说道。
“你回去吧,这里风大。”盛显声音蓦得降低,只身侧的白淼淼能听到片刻话语,“你信三哥嘛。”
白淼淼失神,还未说话便看着四殿下的离开的背影。
“二娘子也快回去吧,这里风大。”小黄门上前,和和气气地催促道,“您回去了,奴婢也好去交差啊。”
身后的碧酒顿时一脸怒色,却被昔酒拉着手压了下来。
“知道了。”白淼淼点头:“今日劳您陪我们一起吹冷风了。”
昔酒笑脸盈盈地掏出一个荷包塞到小黄门手中:“马上就要下雪了,给公公买壶酒喝。”
小黄门捏着那沉甸甸的荷包,脸上笑意真切了不少:“哪里哪里,这满长安都不见人来送四殿下,只有二娘子最是仁厚,奴婢也不耽误您了,这就回宫了。”
“公公好走。”白淼淼笑着点了点头。
等那小黄门走远了,碧酒才呸了一声,厌恶说道:“一个无根的东西,也敢这么嚣张。”
“不要给二娘惹祸。”昔酒冷冷呵止她的话。
白淼淼拢紧肩上的大氅,缓缓吐出一口白气,看着热闹的大街,人来人往,宛若盛世祥和一般,三年前的战乱早已成了过往,长安城外的血泪不能顺着风飘了进来。
“你们知道三殿下在哪吗?”她低声问道。
碧酒摇头。
昔酒犹豫一会儿开口:“夫人交代,这些日子二娘不要入宫了。”
白淼淼低着头,不说话。
“二娘。”昔酒眼皮子一跳。
白淼淼抬眸,低声说道:“阿娘说得对,白家本就招了猜忌,要独善其身,才能保门户平安。”
昔酒轻轻松了一口气。
“并不是拥有杀人的刀才是凶手,冷眼旁观的人也是,我知我也该如此……”白淼淼的声音骤然放轻,却又带着一丝坚定,“可我做不到啊。”
第27章
白淼淼的愿望到底没能实现, 因为听说三殿下已经被禁足了。
这是阿娘在阴沉数日后终于下雨的那日,带回来的消息。
“三殿下为四殿下带走全部压力,之后前线战事系于三殿下一身。”白夫人伸手握着小娘子冰冷的手心, 声音沉重,“三殿下的魄力, 确实无人能比。”
白淼淼看着外面大雪,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黯淡下来。
“三殿下会死吗?”她问。
白夫人摇了摇头。
“为何?”白淼淼不解。
“因为太上皇三日后就要回长安了。”白夫人意味深长说道, “众所皆知, 太上皇最是喜欢三殿下了。”
白淼淼吃惊:“半月前才说要回来, 三日后就要到了?”
蜀郡距离长安可不近,当年逃难可都走了两个多月。
“河东平复, 陛下念上皇在南方气候恶劣, 且春秋已高, 三请上皇回长安修养, 陛下安亲之心, 乃世人表率,上皇自然是日夜回长安,父子团聚。”
白淼淼听出些许嘲意,小心问道:“听着陛下不太情愿。”
白夫人只是笑着不说话:“刚才李家来人报信, 说是李将军下午要入城了,李夫人入了冬后就一直病着, 李家二郎重伤未愈,下不了床, 阿霜一个人有些紧张,想要你陪她一起去城门口等人, 你要去吗?”
白淼淼眼睛一亮:“李将军要回来了!那耶耶呢?”
“李将军是前锋,自然是早一些来的, 你耶耶紧随其后,估计也就这几日了。”白夫人脸上笑意真切了不少。
白淼淼这才来了兴致,高兴说道:“我也好久没见李将军了,快给我拿衣服来,我去陪阿霜,她若是哭了,我可要抱着她呢。”
“促狭鬼。”白夫人见小娘子终于恢复了精神,点了点她的额头,“快些起来吧,见了人可别失礼了。”
今日虽未下雪,但外面乌云密布,北风呼号,年关越近,路上行人脸上的笑意也逐渐多了起来,李明霜和白淼淼坐在城门口的茶摊前,兴奋地交头接耳。
“你派人去大路上看着了吗?”白淼淼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珠子,时不时看向城门外。
如今正值正午,城门口人来人往,大路尽头是扬起的灰尘。
“看了,都一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回来。”李明霜坐立不安,时不时扯了扯裙边,有些不耐,偏又不得不坐在这里。
一向穿着圆领袍的李明霜今日难得穿了一件翠绿色的衣裙,裙边绣着细小的白花,头戴一簇浅粉色瑞香小绒花,撑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城门口。
“别急。”白淼淼老神在在安慰着,“再等等,路上行走,难免耽误时间。”
李明霜抓耳挠腮反驳道:“今日等着的不是你耶耶,不然你一定也急。”
白淼淼想了想,煞有其事点点头:“你说的也对。”
李明霜噗呲一声笑了起来,满心的紧张瞬间消失不见。
“哎,你最近有见到三殿下吗?”她凑过来,小声问道。
白淼淼摇了摇头。
“你说三殿下为何这么做啊。”李明霜抱臂,不解问道,“他不是和四殿下一起长大的嘛?若是陛下真的信了这个,四殿下十有八九就凉了啊。”
白淼淼闷闷说道:“三殿下是好人。”
“你怎么总是这么相信他啊。”李明霜惊讶问道。
白淼淼皱着小脸,坚持说道:“反正有他的原因,他不会害四殿下的。”
李明霜摸了摸下巴,冷不丁靠近气闷的小娘子,仔仔细细打量着面前闷闷不乐的人,意味深长说道:“三殿下长得还挺英俊的,小娘子不会是……思春了吧。”
说起来白淼淼自小不爱动弹,只喜欢吃东西,这些年能见到的小郎君也没几个,骤然看到三殿下这般高大威武,英俊温润的郎君,一颗芳心晃晃荡荡倒也说得过去。
白淼淼倒是一脸震惊。
“被我说中了?”李明霜比她还惊讶。
“当然不是。”白淼淼义正言辞说道,“今日若是你陷入这样的事情,我也是无条件相信你的。”
李明霜一怔。
“我和你一起长大,最是清楚你的为人,你是天底下心底最善良的小娘子,锄强扶弱,好打不平,正义勇敢,才不会做坏事呢。”白淼淼认真说道,“若是你真的做了别人不理解的事情,那一定是因为你有说不出的苦衷。”
李明霜嘴角微动,忍不住追问道:“那我若是偷偷变了呢?”
白淼淼歪了歪脑袋,清澈的眸光安静地看着多年好友,那眸光太过明亮,总能一眼看到人心底去,好似再多的肮脏在她面前都会自惭形秽。
“可我没发现你变了啊。”小娘子不解说着。
李明霜哑然,随后失笑:“许是没有,我自己也不知道。”
白淼淼摇头,嘴角抿出浅浅梨涡来,笑眯眯说道:“每个人都会长大,但并非每次变化都不好,而且阿霜还是一如既往得好。”
“可我若是变了,你也不知道啊。”李明霜怅然若失说道。
“我会知道的。”白淼淼不悦强调着,“其实就算变了也没关系,若是真的想要变,只要不变坏,都是可以的,人不能一味压抑自己。”
李明霜瞧着她认真的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总算明白为何几位殿下总是这般喜欢二娘了。
满长安如她这般单纯赤子的屈指可数。
聪明的人下意识会趋利避害。
愚蠢的人只会跟着拍手叫好。
可她心里一直很明白两者的利弊,却还是固执地坚持自己。
“啊,来了来!”身后的沉香突然跳了起来,伸手指着城门口。
茶棚内的人都下意识看过去,只见城门外的大道上突然扬起阵阵黄沙,隐隐有马蹄踏地的声音。
“好像是骑马的人。”白淼淼用手搭棚放在额头,眯了眯眼,“啊,你看那面旗子,是李将军的旗帜。”
不远处,一面映着咆哮狼头的大红色旗帜在蒙蒙黄沙中逐渐清晰。
北风烈烈,红旗昭昭。
“阿耶!”李明霜拎着裙子站在主道上,激动地看着从黄沙中逐渐走出来的一行人,等人影已经完全看清了,更是激动地跳了起来,连连挥手,“阿耶!大哥!”
那行人皆风尘仆仆,轻便的行军甲上布满黄土,他们在拥挤的人群前勒马,原本高高扬起的黄沙在翻滚之后很快就趋于安静,他们停在不远处的主干上,抬头看着高大的城门,神色各自愉快。
“一别三年。”李家大郎看着城门上‘长安’二字的牌匾,露出舒心的笑来,“长安还是这样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