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好作罢,继续跟着齐朔往前走了。
之后再准备些赔礼吧。她想。
行过一段路。
韶声突然想到:这个齐朔,他不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吗?而且她养着他,根本没少了他的钱,怎么什么都知道!
她心里又不平衡了。
该质问他,不是说了他身为重犯,不要出门招摇,免得被发现了。怎么连哪里的书局书肆,里面卖什么,都了如指掌?
只是方才的话题过去许久,发问最好的时机错过了。再提起来反而显得自己没事找事。
韶声心里的不平混着气闷,自然而然地显现在了脸上。
皱起了眉毛,嘴巴也不自知地微微撅起。
齐朔放慢了脚步,目光落在了韶声撅起的嘴巴上。
或许伸出两指,便可上下一捏。
他想说点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看什么看?”韶声察觉了他的目光,随便指着路旁一书生支起的摊子,借题发挥,“你要是再不听话,让我生气不养你了,你就跟他一样,代写书信糊口吧!”
齐朔苦笑:“小姐高看我了,我无法糊口,只好毙于街头了。”
韶声不以为然:“你字写得好,画也画得好。怎么就赚不到钱?怎么又装可怜了?”
齐朔的笑容中,苦涩更甚:“一般人家,哪有什么闲钱,逢年过节才舍得用上书信,便是与远方未归之人联系,一载也寄不出几封。至于书画,我身负重罪,若是不慎流出,让有心人发现,便是无穷的麻烦,声声小姐也知道的。便可怜可怜真真吧。”
韶声听他又用真真自称,更不以为然了。
现在知道害怕被发现了?
又来恶意卖娇?
在医馆的时候太过头,阴阳怪气的,一看就不怀好意,现在又故技重施,就没有正常的时候!
她撇撇嘴,打好了腹稿,准备大声驳斥。
没成想,当她抬眼,望向齐朔——他潋滟的眼波里,绕着层层的委屈,多情极了。苦涩的笑容从他润泽的唇角若有若无地逸出,好似是河边柔柔的柳枝,不伸手扶起,就要委顿在地了;又像是摇摇欲坠的剔透琉璃,不轻轻摆正,就要泠泠碎裂了。
他却并未刻意作态。
虽然韶声心中想法坚定,但仍受不了这样美貌的冲击。
她红着脸,话语结巴得不成句子:“你、你的书画……可以、可以……伪装成别人的手迹,卖赝品……也能赚钱。而且、而且……刚才那个书生,他不、不赚钱……怎么还出来、来摆摊啊……”
“便是大家真迹,在此处也无人问津。”齐朔解释,“那书生靠卜卦算命维生。”
韶声已经调整好了心态。
她扭开头,不看他的脸,这样便能维持着如常的镇静:“所以叫你卖赝品。真迹没人买得起,赝品便宜些,不就有人买了吗?”
“小姐不知。玩赏字画此等雅事,只有小姐这种高门贵家才负担的起。一般人家,字画于生活无用,钱财便会去更有用的地方。若是连饭也吃不上,自然不会有心思欣赏字画。反而是卜卦算命,确实能有些薄获,多数人遇事不决,便会求问吉凶。”
又说她不知了!
韶声十分敏锐。
不知就不知!那又怎样!她是大小姐,又不是他这种四处躲藏的重犯,十指不沾阳春水不是应该的吗!
还说什么算命能赚钱,那不是骗钱吗!
卖画好歹是明码标价,买卖全凭自愿。再不济,买回去还能挂着欣赏!
穷人买不起字画可以不买,省钱留下来吃饭。算命却要引诱人将本该节省的钱财,浪费在虚无缥缈的求运上!
这算什么?不就是趁人之危赚黑心钱吗?
韶声义愤填膺,又不知不觉地把心中所想,全部说了出来。
“小姐不信命由天定?”齐朔听完韶声所言,声音带上点惊讶,“可我曾观小姐为令堂抄颂经文,便是到了城南我这里,也不懈怠。于礼佛之事,颇为热心。”
韶声看得仔细,发现他还微不可查地,挑起了一侧的眉毛。
“有何不妥?佛祖慈悲,庇佑苍生,自然要虔心敬服。而所谓命数,都是人自己选出来的。你怎敢拿算命这种勾当,与佛祖相提并论,是玷污,是大不敬!”
本朝崇佛,韶声身为贵女,自然深信不疑。齐朔的话,让她觉得对自己的冒犯事小,最要紧的是犯了口忌。
“你回去了,也要赶紧抄上几部经文,在佛前忏悔请罪。我叫紫瑛带着元宝,去为你请些供佛之物来。”
齐朔颔首,脸上挂上了温和无害的笑意:“好,多谢小姐费心。”
“别笑了!我不与你闲话了,你最好是从现在就开始默诵经文,才好叫佛祖看见你的态度,原谅你的无心。”韶声认真总结。
第21章
正说着,韶声感觉到脚边有什么东西绊住,阻止她向前。
低头一看,是个小孩。
拽着她的裙角。
小孩衣衫褴褛,浑身脏污,瘦小得看上去只剩一把骨头,辨不出男女。
手指揉皱了裙子金贵的面料,还留下明显的黑灰印记。
“夫人行行好,给点钱吧。”小孩说。
韶声看向孩子仰望向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心中生出了十分的恻隐。
并不管身上这条裙子,已经被拽得没办法再穿了。
她在京城从未见过如此可怜的乞儿。
几乎是立刻便掏出了自己钱袋。
解开钱袋的束口,韶声倒出一把铜板,蹲下身,递给面前的乞儿,语气格外温柔,生怕惊着了面前的孩子:“拿着。”
乞儿抓起钱,就往衣襟里塞。
一面塞,一面对着韶声说吉祥话:”谢谢好心的夫人,谢谢好心的夫人。夫人日后必有大恩德。“
只是抓着韶声的手,仍然不松开。
齐朔看不下去,插嘴制止:”别给钱了,快些走吧。这乞儿拉着你不让走,无非就是钓到了大鱼不肯放,要所有同伙都来搜刮一边才行。再不走,我们就要被围住了……“
他话音还未落,便当真如同言灵一般,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成群的小孩撞到一边去了。
”夫人行行好,大爷行行好……“这些小孩围着二人,胡乱乞讨。
韶声哪见过这等阵仗。
她身子轻,力气又小,被他们挤挤挨挨,推搡到了墙角。
有胆大之人,仗着在人群中好浑水摸鱼,直接伸出手,就要抢她的钱袋子。
韶声吓懵了。
双手护在胸前,下意识地紧紧地捏住钱袋。
“别抢,别抢,都有的……”她说。
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瞟向旁边的齐朔,用眼神无声地求助。
齐朔一看就知道她想说什么。
话全写在脸上了。
无非是:快来帮我啊!被挤开了就愣着吗!你有没有用!
说时迟,那时快。
齐朔的神色分毫未变,连黑黑的瞳孔上方,那对扇子般浓密的睫毛,都吝于眨动一下。
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他一把拧住那只黑手。
像拎一只死鸡,一把将人丢出很远。
而后,他踹开挡在韶声面前的两名乞儿,拉着她就往开处跑。
被踹中的人摔倒在地,又仰倒着向外滑去,应当是受了不小的力。
只是他们似乎无知无觉。
倒在地上的人明明吃痛,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但下一刻便撑起身子,试图站起来,甚至试图抱住齐朔伸出的腿。不耽误一分一秒。
至于其余人,既不关心受伤的同伴,也不被齐朔的武力吓退。仍然一个劲地试图往韶声身前凑。
有的甚至嫌弃摔倒的人碍事,从他们身上直接踩过去,就像踩在平地上。生怕被抢了好位置,站到后面,讨不到多少钱了。
双手举得高高,好像只会说一句话,重复地念着:“善人行行好,善人行行好。”
齐朔见他们不知疲倦般地又涌过来,怕韶声磨蹭,干脆一把揽住她的腰,抱起她继续跑。
韶声力气小,双脚骤然被带离开地面,不禁发出短促的惊呼:“啊!”
齐朔不管她如何反应,只管闷头向前跑。
他的手制住韶声的上身,将她牢牢地按在怀里。
她从来没发现,他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奔跑时,他身上灼热的气息犹如密不透风的丝线,将她裹成一只茧。奔跑中带起来的风,根本吹不进包着她的茧。
脸蹭着了他衣服肩膀上的纹绣,耳朵微微挨着他颈间裸露的皮肤,他呼吸时的动静,便这样传进她的耳朵。
使她臊得动也不敢动。
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好在齐朔个子高,跨步长,没有韶声的牵累,转过几条巷子,很快就跑到了开阔的大路上,摆脱了乞儿们的纠缠。
韶声感受到他停下了,从他的肩膀上抬起脸,屏住呼吸往后看,看见已经没人追了。
于是,她立刻伸手,着急地拍打他的背:“快放我下来!”
免得继续陷于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