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到了此时,他连作出阴阳怪气的样子,也不耐烦了。
诸如:“快点,怎么还没好?“这类的催促已经算好的。
更多的是烦躁的斥责:”磨墨也磨不好,你到底能干什么?”、“别在这里添乱”、“不能快点吗?废物。”,如此等等。
好像在撒气。
韶声站在身边,使他处理公务时生出的脾气,突然有了出口,便一股脑,全撒过来了。
虽然,他开口的次数很少,都是实在忍不住,才说。
说的时候,仍然忙于手头事务,并不抬头看韶声,也不真的追究她什么。
而且,声音放得很低,语气更是平静。
但韶声还是受不了。
被骂得委屈,也受不了手疼。
这人原先的书童仆人都是怎么磨的啊?也像她这样硬磨吗?而且现在这个四面透风的书阁里,也没有人伺候的痕迹。
这么多墨,难道都是齐朔自己边写边磨啊?
她看向砚台旁洗笔的大水缸。
洗笔缸里的水,都是乌黑乌黑的,看上去同墨汁一样。
那么,要是能一次性将墨锭碾碎,放到一缸水里搅拌搅拌,不就能有一缸墨汁了吗?
不就不用磨了吗?
说干就干。
韶声趁着齐朔砚台之中,墨水的储存还多,轻手轻脚地拿起了早早看好的,摆在博古架上的净瓶。
她取出一条新墨锭,因着力气不足,只能将一端抵在胸前,在另一端用力,将墨锭掰成两段。
一段用来碾墨,一段用作杵。
叮叮当当地敲了起来。
若齐朔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定然会停下手中的一切,喝止韶声。
无论手中的事情有多重要。
可惜他没有。
第41章
再说回韶声。
她自以为将墨研得差不多,便不知又从哪里弄了壶冷茶。
将茶水倒入她自制的研钵里。
直到这时,齐朔才终于有空注意到韶声在做什么。
他本就没展开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第一次抬起了头。
美丽的脸上结满寒霜。
韶声偷偷做小动作,本就心虚。
这时更是被他不经意露出来的威势,吓得缩起了脖子。低头下,不敢再直视。
她甚至双腿一软,下意识地就想跪地求饶。
面前,不是她认识的齐朔。
而是母亲要她遇上了就快逃开的,北方枭雄元应时。
脸上挂着的,也并非纯净无垢的冰雪,而是天寒地冻的战场上,凝固的鲜血泥土。
带着北地呼啸的风,和风中的锈腥味。
然而,这样的表情,齐朔只露出了一瞬。
很快就收回去了。
意识到旁边之人是韶声,又免去了重新挂上温柔面具的步骤。
面无表情地质问:“你要干什么?”
“磨、磨墨啊。”韶声仍然低着头。
仍然不敢看他。
说话的时候,为缓解紧张,还开始搅拌起她自制了一半的“墨汁”。
虽然齐朔现在变回来了,但谁知道他会不会又变回去?
“浪费。”齐朔只瞟了一眼她手上的东西,便下结论。
韶声不服。
将食指放进她搅好的墨瓶里,沾着举到眼前看了看。
墨水在瓶里搅拌时,看上去确实是墨水。
可到了手上,却水是水,粉是粉,没有一点墨色。
泾渭分明。
比齐朔笔洗里的污水还不如。
他骂得对,她就是什么都不会。
韶声心中满是挫败。
“还愣着做什么,继续磨吧。”他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了。
不磨了。
韶声想。
该做点她会的东西。
她蹲下身子,钻到桌案里,掀起了齐朔的袍子。
正当她将双手攀上他的双腿,要去解他的腰带。
齐朔猛地将椅子向后滑开。
椅子的脚拖在地上,发出长长的噪音。
“你又要干什么?”他说。
伸手,拎着韶声的衣襟,将她从桌下一把捞起来。
不知是不是吸取了上回的教训,这次,他并未教那令人跪伏的骇人气势,露出分毫。
“我来讨好你。送点心没讨好成,磨墨也磨不下去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走了。”
“而且你也这样服侍过我。”
“这个我会。”
韶声的衣领,被齐朔扯着,骤然收紧,勒得她有些微地喘不上气。
齐朔将拎着她衣襟的手,改为制住她肩膀。
他垂下眼,看向自己半解的腰带:“全是你弄的墨渍。”
韶声随着他的话,投去目光。
墨灰混着墨水,以手掌的形状,印在齐朔的青袍上,也印在袍子里白绸的裤子上。
“你自己身上,到处都是。”齐朔犹嫌不够,补充道。
韶声又看自己:胸前到处抹着墨灰,是抵在胸口掰断墨锭时,留下的碎渣,在韶声之后的动作之中,衣料互相挨蹭,最终糊作一团。
袖子上与衣角上也有,韶声不记得,是不是自己用它们擦过手。
轰地一下子,她从头红到了脚。
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
“窗子也全开着。”
齐朔往韶声心中生出的臊火里,添了最后一把柴。
他攥着韶声的手腕,将她拖到门外。
又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把锁,锁上房门。
然后,顺着书房园子里的路,大步向外间走去。
生怕韶声趁着他不在,又偷偷进去。
防她像防贼。
“安分点,别再捣乱。”
走之前,他说。
韶声满心忐忑地站在原地。
她等到了齐朔回来。
他开锁进门,她站着。
她还等到了主院来的丫鬟。
她仍然站着。
来人是连心。
手上捧着两套簇新的衣裳。一套青色的夏布男袍,颜色款式,与齐朔经常穿着的那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