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韶声点点头。
柳镜池便带着人离开了。
“笃笃。”韶声敲门。
无人应。
“我是柳韶声,可以进吗?”韶声又敲一遍。
“这是你们柳家,想进就进。我一个外人,还能拦着你不成?”房内的人开了口。
是梅允慈。
韶声便推门而入。
梅允慈半倚在床上。
床帐用玉钩挂在两侧,旁边立着一位佩刀的侍女。
梅允慈面上并无半分病容,却作病中打扮。
循着从外间而来的动静,上下打量着韶声,最后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这让韶声觉得她似乎毫无变化。
还是旧日那位众人拥簇的梅三小姐。
连说话也是一样的不留情面:“哼,柳韶声,你如今倒是发达了?仗着元应时这反贼的势,狐假虎威,到我这里来逞威风?也不知道你这柳家一脉相承的软骨头,撑不撑得起这身金装?”
韶声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也说元应时?你不是……?”
梅允慈对这个问题反应极大:“你当我跟你们柳家人一般?只想着自己的儿女情长,而弃家国大义于不顾?呵,柳韶声,柳韶言,柳……照锋,你都是一类人。歹竹能出什么好笋?”
她猛地直起上身,一把抓住韶声的手,声音恨恨。
唯有提到柳镜池时,有片刻的停顿,终究未直呼其名。
“哈!一定是方必行那老狗,乱传我不知节义,追逐元应时到此!真是犬吠狺狺!像他这种养不熟的死狗,才会将人都想的同他一般!”梅允慈不给韶声反应的时间,接着咒骂。言辞愈发激烈。
她抓住韶声的手收得更紧,要把她往自己眼前拖:“你转告柳照锋,既然不让我死,把我放在柳家,那就做好你们柳家逆贼要被我害死的准备!”
说到此处,她面上神色,已几近癫狂。
旁边侍立的佩刀侍女听见这番话,立刻出手拦下梅允慈。
“少夫人乏了,快歇下吧。”她的身手利落,三下五除二便将人从韶声胳膊上剥开,端端正正地摆到床上躺好。
梅允慈身子不能动,口中却不停:“柳照锋,我知道你在外间偷听!不必偷听,这是你自己选的!是你自己受了方必行的威胁,弃石晴城的百姓而走,弃周大人而走!他威胁你,要将娶了我这个罪人的事情昭告天下,你竟信了!小儿之言,有何可信?我当日若能自戕成功,一切便了!我都不怕死,你怕什么?又不是你去死?”
石晴城便是浔江南岸第一城,柳镜池力拒北敌之处。
”男儿生于天地,毫无担当,也只配做偷听这等龌龊之事!你对得住谁?你谁也对不住!“
说到最后,嘶哑的声音已近哽咽。
通红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强撑着,不让它们落下来。
那制住她的佩刀侍女苦口婆心地低声劝:“少夫人,别说了,将军夫人还在……”
梅允慈被她这样劝,骂得反而更来劲了:“柳韶声?她是哪门子的将军夫人?委身贼人,能有什么……唔唔唔!”
话还未完,便被侍女捂住嘴巴,再不能说出什么恶语了。
“将军夫人,实在是对不住。夫人也听到了,我们少夫人刚被少爷从鬼门关下救出来,伤重未愈,脑子还不大清醒,胡言乱语,当不得真。恳请夫人在少爷的面子上,多多包容。”侍女忙不迭地向着韶声道歉,额头上都急出了冷汗。
韶声连连摆手:“没事没事。她不方便,我就不再叨扰了。”
转身出门,韶声发现,柳镜池果然静立在门口。
见韶声出来,他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二妹要回了吗?”
笑容不知是尴尬,还是苦涩,或者二者皆有之。
话中绝口不提梅允慈。
“要回了。兄长可否送送我?”韶声也体贴地避开这个不太好的话题。
“当然,当然。”
马车上,韶声问:“兄长整日郁郁,可是因为嫂子?”
关于梅允慈与柳镜池的事情,她其实是想知道的。
“……”
柳镜池却沉默了。
良久。
久到韶声都以为他不会开口了。
柳镜池突然长叹:“是,也不是。”
又艰涩地补充:“此事于你是叛逆,二妹当真……要听?”
“我知故国山河破碎,可……允慈同我结发,我当真错了吗?”
他接着喃喃。
仿佛不是说给韶声,而是说给自己听的。
“国不成国,家不成家。她说的对,我什么都对不住。”他垂下头,以遮掩泛红的眼角。
“二妹,我之所想,你现在知道了,日后想对谁说就对谁说吧。”
“……”
韶声不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第73章
柳镜池的话,将韶声本就纷杂的心绪,搅得更乱了。
便是下了马车,重新踏进将军府时,也心不在焉。
一会想到梅允慈,一会想到柳家,一会又想到自己。
难道她当真如同梅允慈所说,与柳家诸人,是一丘之貉?
不忠不义,无家无国?
一想到这些,她虽想不清楚,但却是很难过的。
直到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对向走来的人,才想起来要抬头。
“嘶……”她捂着被撞痛的头,向后退了几步。
还没等她抬头辨认来人,身后的侍女早早便定在原处,躬身行礼。
她们谁也没料到,韶声当真这样毫不讲究地冲了出去。
——全因韶声所撞之人,乃是元将军本尊。
“夫人走路怎么还是这样莽撞?”齐朔笑眯眯地看向韶声。
他正从前院往出走。
在外间人来人往的地方,他对韶声的态度,就不似那位作怪的元贞公子了。
虽大抵都是温柔耐心的样子,但闺中之乐,不便同外人道。
也不会用他用惯了的“小姐”、“真真”这一类的称呼,乱七八糟地浑叫。
而韶声却不曾注意到元将军这份微小的体贴。
即便放在平时,她也希望齐朔一直这么正常下去。
至于此刻,心中早被被令她难过的疑惑占满了,更不会注意。
甚至当她看见齐朔时。
首先想到的竟是:
——他一定能回答她想不清楚的问题。
梅允慈视他为逆贼,可他……大概是自己唯一能求助的人了。
无论她现在如何想。
无论她见到柳韶言后又如何想。
她顾不上这些了。
心中许多难过,突然全化为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涌了出来。
齐朔却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
“怎么了?”他问。
韶声扑过去,伏在他胸膛里,泪水流得更凶。
“我……我当真和柳家人一样吗?我是、是无耻的叛徒?”她的声音闷在齐朔怀里,模模糊糊的,不真切。
齐朔却听清了。
“怎么会呢?小姐说话小声点,不要被坏人听见啦。”他在韶声耳边悄声说。
“你们都下去。”他又扬声对原地行礼的下人们吩咐道。
独自带着韶声回了房。
“又是谁把我们的声声小姐惹哭了?”齐朔从袖中掏出丝帕,为韶声拭泪。
“让我来猜猜,是小柳先生的那位梅夫人?”
“……不、不是。”韶声仰头吸着鼻子,摇头。
“那就是喽。是她跟你说了小柳先生的事情吧。他也是没办法。不随柳家投我,他夫人就要死了。方先生已经将她的名声传遍南朝,若再将他们结亲的消息一放,她就算不自戕,周静为了保下小柳先生这名良将,也会处理她的。否则南朝皇帝生了疑心,一定会杀了小柳先生夫妇。而且,他是将南朝军权全交还了周静后,才随柳家投我的。我说的周静,就是你之前那位未婚夫。”
齐朔说到周静时,不仅不保持一贯的谦逊态度,口称先生,甚至还要阴阳怪气。
韶声仍然没注意到这种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