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有何高见?请不吝赐教。”他向着她恭敬行礼。
其余人见吴移开了口,齐朔也毫无阻止的意思,便也接在吴移后面,等韶声发言。
——场面终于不再尴尬了。
韶声将写满了字的纸平放在膝上,目光却平视堂前。
她已经将纸上的东西背下来了。
不想让人看见她照着念。
“我听大家方才讨论的都是如何筹粮。但我想,是不是也要考虑如何运粮卸粮?如果筹措粮草,全让百姓帮忙,大军的粮草分发,是不是也需百姓的助力?若分发人手不足,会不会堆在一处,迟迟用不了?”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段。
视线全落在门上的镂花上,似乎要盯出个洞来,一眼也不敢看下面的人群。
正当她深吸一口气,准备继续背:所以,她觉得运粮卸粮的对策,有如何如何……
还未出声,却被先前为她解围的吴移截住了话题:“夫人说得好!”
不仅吴移,杨乃春,何泽生,还有元宝等几位将军心腹,也纷纷附和了起来。
“夫人言之有理。”
“若粮草不能厘清,必定会贻误战机,此事确要提前筹划。”
甚至连方必行也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她说对了!
她说对了!
她说对了!
韶声兴奋地想。
他们不是在说客套话,也不是顾及将军的面子!
是真要顺着她的话聊下去了!
韶声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她甚至觉得,活了二十多年,从未有一刻,能有此时的开心与满足!
什么柳韶言,什么将军,她都不在乎了!
若不是场合不对,她甚至要扳着身边齐朔的脑袋,摇晃他的肩膀,强迫他往下面看,看她的成就,看众人都赞同她的样子!
激动之下,也不想管堂下情况如何,立刻张开嘴,就要把她的建议说完。
齐朔却动了。
他隔着袖子,在桌案下,一把抓住韶声的手。
另一只手竖在唇间,垂下美丽的眸子,轻轻对她摇了摇头。
这使韶声立刻从狂乱的幻想中,回到了现实。
“不……说吗?”她小声问,心中刚生出的喜悦,不禁又产生了动摇。
齐朔点头:“嗯。先听。”
难道说错了?
韶声无意识地握住了齐朔抓着她的手。
“别担心,你说得很好。”他回握住她的手。
凉凉的指尖宛若冰透的玉石,带走了韶声手上因紧张而生出的湿热。
“哦……好。”韶声愣愣地看着他的脸,学着他的样子,点头。
韶声很快便明了,为何齐朔不让她继续说了。
关于她提出来的问题,堂中各位随口而出的应对之法,无论是从手段上,还是周全上,都远超她在纸上写的。
尽管那是她花了许多心力才弄出来的东西。
还是不行。
幸好没说。
她一时低落,一时又庆幸。
仿佛从狂喜的山巅,突然坠入谷底。使她不由地揪住了膝头的裙摆。
齐朔又伸手过来,拍拍她绷紧的手背。
“他们见得多。但小姐没经历过,没关系的。多听听,就知道了。”他凑在韶声耳边悄声安慰。
“谢谢……”韶声回。
“声声小姐,今日便陪着真真,将此议听完。好不好?”
“好……”
低落归低落。
虽堂中诸人一直商讨到夜里,韶声却再无不适之感了。
甚至能聚精会神地听下去,有时也能有些自己的想法。
待齐朔招手叫人散后,她还意犹未尽。
想等人全走了,再多向他请教请教。
她有些不明之处,要请他解惑。
但事情总不能尽如人意。
方必行并未离去。
他又回来了,身后跟着柳韶言。
“将军,老夫与撷音居士还有些私事,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他对齐朔行礼。
柳韶言也随着他行礼。
齐朔点头:“好。二位可先去书房稍候,我随后便来。”
“多谢将军。”方必行带着柳韶言又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齐朔弯下身,亲手替韶声揉着小腿:“小姐一定很累了。”
他是嘟着嘴说的。他扮演娇弱公子的功夫,愈发深厚,行止也愈发夸张。
韶声下意识地想抽腿。
但她不敢。
只得强忍住心中发毛的感觉,任他揉捏。
“都是真真不好,把这里弄得乱七八糟。”
“而且这么晚了,小姐一定很饿,都是真真害小姐没饭吃。”
他从小腿揉到大腿,攀在韶声身上道歉。
腻歪够了,齐朔终于恋恋不舍地叮嘱:“这里留着我回来叫人收拾,小姐记得吃饭,让膳房送到房里。”
“紫瑛、观云,还不快去。”他站起身,对旁边侍奉的婢女吩咐道。
“是、是。”二人眼观鼻鼻观心,一眼也不敢抬头乱看。
迈着碎步领命而退。
“我很快就回来,小姐要等我哦。”临走前,齐朔留下话。
这回,他去见方必行,不再捎上韶声了。
确切地说,他是去见方必行和柳韶言。
第76章
南征首要之事,是渡江。
齐朔命吴移为征南主将,元宝随之,从中都出发,分驻于江畔的临昌,及南北相通的咽喉尉陵。
大军开拔前,吴移提出了一个极其奇怪的要求。
他向齐朔求韶声。
希望柳夫人能以监粮官的身份,随军而行。
齐朔还未有反应,元宝首先便听不下去。
“夫人金枝玉叶,前线刀剑无眼,万一有什么好歹,吴将军便是要负责,你负得起吗?”
“且不说自古以来有无女子上战场的先例,光看我元家军,哪有毫无经验,就监押粮草的粮官?吴将军这样做,如何服众?如何向将士们交代?”
他激动地站起身,就差指着吴移的鼻子大骂了。
吴移素来圆融稳重,一般遇上这种情况,大多也就顺坡下驴,就此作罢。
可这次他的心意格外坚定,并不为元宝所动。
“柳夫人无需挂着粮官的名头,也无需随先锋南进。只助我守于平江府。若遇情急之事,夫人可持我信物,即如我本人亲临。我知夫人心有分寸,必不会滥用此权。”吴移又说。
元宝高声驳斥:“呵,吴大将军的意思是,夫人若随你去,不仅要听你的话,还要听你手下粮官的话。要是夫人不想听话了,还得被你拿信物绑着,吓唬她这是不顾军情,威胁她不得不听你的!当真好大的胆子!”
他与韶声有故旧,忍不住要为她说话。
“不易。”上首的齐朔高深莫测地开口。
唤的是吴移的表字。他很少这么直呼。
因着吴移年长,又一路追随,齐朔对他是很尊重的。称呼自然也很客气,多叫他吴将军,私下里亲近些,就叫他吴兄。即使要以字相称,往往会在后头加个“兄”,唤他不易兄。
“你求我夫人随你向南,应当去问她自己的意见。”
“将军!”元宝惊呼出声。他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