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方必行的做法仍如在旧朝时一般,先为自己及亲信敛财。
说是重新丈量土地,可凡是南边归顺的属臣,祖产都还原封不动地留着。分给流离之人的田产,只能从本就不多的无主劣田,甚至是荒地之中划拨。
以至于将军称王后,封赏给功臣的田地,大多要从北方出。
如此一来,无论南北,农人可耕之地,便都是一般少了。
吴移将他的这份隐忧报给将军。
齐朔摇头:“何必杞人忧天?如今人丁凋敝,本就不需太多的田地。方老有功,我总不能寒了功臣的心。”
他当吴移是亲信,才把最后一句话明着对他说了出来。希望吴移能理解他做将军的难处。
吴移却不以为然。
此非仁政,如何能为了区区南人退让!
二人不欢而散。
事情传得很快。
韶声知道后,也忍不住要在心中为吴移将军报不平。
她最后与齐朔对质的那日,已过去好一阵了。
但再从别人口中听到他这番打算——对着自己,对着吴将军,全然不遮掩。
她仍要震惊难过。
齐朔当真是一点也没有慈悲心。
那么,再讲到第二桩冲突,则是由第一桩衍发而来。
快到秋冬交际之期,正是燕北蛮人南下劫掠的时节。
他们早知中原动荡,今年的阵仗便格外大。
原本,抵御北方而来的蛮人,大都由吴移负责。
且吴移刚胜了南方的战事,将诸事交予方必行。齐朔正能借北地战事,顺水推舟地将北地交予他,以补偿他南征的功绩。
可一贯稳重的吴移,死硬着反对方必行于南方所行之策。
这便使齐朔有些犯难了。
吴移手上有兵,派去北地就如游鱼入水。
会反过来威胁自己。
最终,将军做下了一个极为冒险的决定。
甚至有些匪夷所思。
——他要亲自挂帅往燕北去。
吴移方必行,一统军,一理国,分治中都事务。
杨乃春何泽生佐之,其中,杨乃春领京畿戍卫。
决定做得急,将军出发得也急。
倒不是齐朔自己着急。
是蛮人等不及。
害得齐朔连登基大典都未准备好,就出发了。
他自己倒不是很在乎。
想着自己在北地经营多年,也不是没领过兵,与蛮人交手也有数次,并不算值得警惕的对手。
大不了回来之后,再重新择定吉日,在行登基之仪也不迟。
他从来不信鬼神,也可以说不太敬重上天,当然也没有什么吉凶上的忌讳。
早晚都要称王。
不急于一时。
将军亲征开拔后不久,梅允慈的肚子便发动了。
第二日柳府传来消息,说是生了个男孩,母子平安。
生产过后,梅允慈只是身子虚了些,其它都还好。
柳镜池很高兴。
韶声作为梅允慈的朋友,柳镜池的亲妹,当然是要去探望的。
但她却不想张扬。
梅允慈之前用“娘娘”打趣她,韶声虽没听进心里,却也警惕了起来,无论她和齐朔关系如何,之后又该如何,但凡她还在将军夫人的位置上一日,她的一举一动,就都会牵扯到将军府。
她不想让人揣测将军府对柳家的态度。
因此,这次探望梅允慈,她只是坐着普通的青篷马车,带着二位贴身侍女,不引人注目地往柳府去。
进了柳府所在的巷口,紫瑛眼尖,指着前面的马车说:“那不是三小姐吗?她怎么这时候出来了?”
韶声循声音望去,果然看见柳韶言上了停在柳府门前的一辆马车。
马车极为普通,和韶声她们所乘的这辆一样普通。
这不符合柳韶言的习惯。
韶声心中疑惑。
柳韶言最讲究派头,不是那种让人一眼就看出来的富贵,而是贵而不显,所用之物,皆求别致风雅。她怎么肯坐普通的马车?
且柳府喜得鳞儿,来来往往的都是贺喜的客人,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再怎么持名士风骨,为何不在家招待,反而往外跑?
存着这些疑惑,韶声命车夫驾车跟上柳韶言。她要看看这人鬼鬼祟祟的,究竟要去做什么。
“是,夫人!”驾车的车夫是观云,她身形单薄,扮作小子的样子坐在车架上。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韶声跟着韶言的马车,一路来到了中都主街上。
她看见马车在街上最气派的酒楼门口停下了。
门口人来人往,车里的柳韶言并不出来。
等了约莫一刻,从酒楼里出来了一位瘦小的男子,男子头上包得严严实实,看上去像是不想让人看到脸,有些不太寻常。
他和柳韶言说了两句话,便掀开车帘,跳了进去。
“是外族人?”车架上的观云看得清楚,不禁小声嘀咕。此人虽穿着中原的服饰,但样貌与中原人不太相同。
“继续跟着。”这里不是说话的好时候,韶声只能让观云再跟上,看看柳韶言到底在搞什么鬼。
第83章
一直跟到了方府。
韶声亲眼看着韶言带着那包裹严实的外族人,在方府不远处的巷子下了马车,又悄悄地随着前来相迎的仆从,从角门进了方府。
“回去吧。我们还要去柳府贺喜呢。”韶声似乎是看到这里,才突然想起今日出门的目的。
驾车的观云得令:“是。”
她和车里的紫瑛都很迷惑,夫人追着柳三小姐到此地,有什么目的?
不知不觉便问出了口。
“好奇,随便看看。”韶声只是答。
她心中却生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
这使她在柳府送礼时,也一直心不在焉。
只知道自己往柳府送了礼,又与兄嫂闲话一二,便急着坐上马车往回了。
聊过的东西,韶声转头就忘。左右不过是那些:身子如何?可有要帮忙的?送的礼合不合适?
唯一有印象的是,梅允慈要奶娘带孩子来给她看,孩子睡醒了,哭闹不止,襁褓又大又厚,被面上的红缎鲜艳得很。
回了将军府,韶声叫下人都出去,只留亲近的紫瑛、观云,让她们关好门。
“我要往吴将军府上递一封拜帖。你们悄悄地去,不要叫人发现了。”边说话,韶声边在案上拟好帖子,封了起来。
交予观云时,上面还有新鲜未散去的墨香。
“夫人这是何意?”紫瑛问。
韶声难得地不作任何解释:“递过去就行,不要问为什么。一定记得不能叫人发现。”
“算了,我直接去吧。夜里去。”韶声又改变了注意,将封好的帖子,从观云手上抽了出来。
她亲自点亮桌上的灯盏,将刚写好的拜帖放在火上烧掉。
入夜后,在黑夜的掩映下,青篷马车载着将军夫人,又出了将军府。
吴府之中。
“哪位夫人?”吴移惊讶地追问报信的管家。
“不知。那位夫人只说是老爷的故人,老爷见了便认识。说有要事,定要见老爷一面。老爷不妨去看看,说不准真有什么事?”管家答。
他刚收了外面那位夫人偷偷塞来的银子,便努力为她在吴移面前说话。她虽遮着脸,但周身的气度,一举一动皆有礼有节,看上去并不是什么坏人。
“……好吧。”吴移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等真正见到了人,吴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来人带着幂篱,背后是漆黑的巷子,伸手不见五指。
遮面的轻纱在夜风中飘起,吹开了一条缝隙,吴移将手上提着的灯凑近,灯火将来人的脸照得惨白。
吴移一眼便看见——
幂篱下之人,竟是将军夫人柳韶声!
怎么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