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有睡着时候是最乖巧的,裴戍看了许久,低声道:“宋翘翘,你可曾后悔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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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初姀是被晃醒的。
马车走在青石板上,车轮碾过上面的碎石,很是颠簸。
冷风透过窗子吹到身上,将她睡意吹散了几分。
“女郎醒了?”周问川掀开窗子探头进来,对她眨了眨眼。
宋初姀被吓了一跳,身子微微后仰,讷讷道:“周将军。”
她有些尴尬,一想到自己睡着的样子被人看去,就浑身不自在。
“总算是醒了,还以为女郎要到了崔府才会醒。”他将脑袋缩回去,声音爽朗。
宋初姀这才注意到外面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她们走的方向,正是九华巷的方向。
她竟被送回来了。
她还未松口气,就听周问川道:“女郎是不是很怕我?”
宋初姀心一紧,没有回话。
周问川却自顾自道:“女郎不必怕周某,周某虽没上过学堂,不如那些人知礼却也从不滥杀无辜。随君上打天下这么多年,周某手上还从未沾染过女人孩子的血。”
他语气正色几分,道:“人人都怕我们,但是谁又愿意风餐露宿刀口舔血。当年若不是被逼到无奈,我们也不会造反。这一路下来不容易,君上更是九死一生。几年前,君上在徐州被伏击下落不明,我们险些以为他真死了。”
“那时候,大家都说要让晏无岁那厮顶替君上位置,因为他聪明,但是晏无岁不听,说再等等。”
“后来还真将人给等回来了,只是君上回来的时候,离去阎王殿就差一口气儿。女郎有所不知,以前君上的声音很好听,后来喉咙处被砍了一刀,声音也越发难听了。”
兴许明面上是君臣,私下是兄弟,周问川也没有觉得自己说得大不敬,只是絮絮叨叨的讲他们打天下的事儿。
“君上和我们不太一样,我们一出生就是草芥,但君上祖上可光辉了。”他很是自豪。
宋初姀一开始不想听,后面就渐渐听入了神。
周问川很会讲故事,那些事情经过他的口,胜似路边的说书先生。
说到最后,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啧啧两声,道:“女郎觉得我们凶也不是女郎的错,战场上多年的毛病,改不了。”
宋初姀轻轻嗯了一声,觉得这位将军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不近人情。
马车帘子被掀开,周问川道:“崔府到了。”
宋初姀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前的几人。
周问川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扫了众人一圈,摸着腰间刀柄道:“周某明日再来接女郎,若是女郎被欺负了,大可以与周某说。”
他说完,勒紧缰绳策马而去。
崔萦脸色难看,无声咒骂了一句,转身就走。
宋初姀不在意这些人探究的目光,施施然进府往自己小院走,走了一截,却发现身后跟着个人。
她回头,发现是那个要献给君上的娇滴滴美人儿。
见她看到自己,那美人儿走上前,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娇声道:“七嫂嫂今日都做了什么?”
宋初姀不喜欢她的眼神,眸中浮现几分不耐烦,冷声道:“研墨。”
闻言,那美人儿却笑出了声,道:“妾才不信只是研墨。”
她低声道:“妾听闻新君入城第一日,那将军就曾将七嫂嫂掳走了,莫非是将你送给了那位君上?”
这话倒也没说错,但是宋初姀不喜,只是冷眼瞧着她。
见她无动于衷,那美人儿讪讪,索性直接问:“那新君人如何,可英俊?”
宋初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却还是告知:“新君很凶,不好相处。”
闻言美人儿轻轻蹙眉:“很凶嘛...”
她喃喃自语:“凶些应当也没什么关系.......”
她抬头,道:“今日七嫂嫂被带走后,七表哥很难受,喝了个酩酊大醉,到现在还没有醒呢。”
宋初姀点了点头,不怎么关心。
美人儿却亲热地挽上袖子,用狐狸似的眸子对她眨了眨:“等妾入宫之后,就可以解七嫂嫂的燃眉之急了,七嫂嫂可否告知,那新君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宋初姀倒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想了一会儿道:“喜欢长得好看的。”
美人儿一噎,显然没料到这个答案,这人不是变着法子夸自己吗!
她还想要再说,宋初姀却已经失去了耐心,转身就走。
她觉得自己没有说错,她与新君也不过是几面之缘,若不是因为她这一身色相,怎么会被盯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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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勤政殿内灯火通明。
晏无岁带了一身风霜前来,将一摞文书抬起:“幸不辱命。”
他奔波多日,从秋末到冬初,衣摆处有多处磨损,比建康城内的难民好不了多少。
裴戍接过文书,沉声:“如晦辛苦了。”
晏无岁眼一红,道:“这是臣该做的,若要大梁千秋万代,世家必除。”
他目光落在文书上,神色坚毅。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等到君上登基之日,便是将世家连根拔起之时。
第27章
九华巷没有不透风的墙, 崔家那个宋娘子每日被接去宫中为新君研墨的消息不胫而走。
众人心知肚明,表面上是去研墨,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可即便是这样, 也无一人敢多舌。
众世家本就摇摇欲坠,又岂敢在这个时候说新君的风流韵事。
也因此, 宋初姀这段日子过得很是平静,唯一令人不愉的便是,她每日都要面对那阴晴不定的新君。
好在这段时间新君似是很忙,她大多时间都是在一旁发呆,每日呆够了又会被好好送回来。
宋初姀稍稍安心,也不禁想, 等府中那个美人儿入宫之后,她应当就不用再进宫了。
如此过了半个月, 建康罕见地迎来了一场小雪。
宋初姀一醒来, 便看到了满地白沙, 天空之上洋洋洒洒,还在不停地往下落。
地上薄雪浅浅一层,一脚踏上, 瞬间成了污泥。
荣妪踩了一脚雪水,抱怨道:“好好的怎么下起了雪, 建康已经三年没有下雪了, 当真是不适应。”
她将汤婆子灌好塞给宋初姀,又将伞撑起, 道:“夫人今日进宫, 路上要小心滑倒。”
屋内暖炉将室内与室外隔绝成两个天地,一开门, 雪花就被纷纷扬扬卷进来,又飞快融成水。
宋初姀穿上斗篷又将汤婆子揣进怀里,轻轻摁了一声。
她今日裹得严实,撑着一把伞走到崔府门外,却没有如同以往一样见到等到外面的马车。
路上滑,可能是今日来得迟了。
宋初姀接过荣妪手上的伞,低声道:“室外风雪寒,你回去吧。”
荣妪年纪大了,一遇到这种天气便浑身不舒服,因此没有推辞,行了一礼便步履蹒跚地走了。
偌大的崔府门前只剩下宋初姀一人,油纸伞微斜,遮住了她上半张脸。
冷风想到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很快就将人吹了个透。汤婆子的温暖在冷风之下显得杯水车薪,很快就凉了下来。
握着伞柄的手指被冻得通红,宋初姀唇角渐渐展平。
今日应该不必进宫了,只是并没有人来告诉她。
她像个傻子一样,在风雪中等着这么久。
宋初姀深吸一口气,想要回去,却不想刚一转身,身后就传来一阵马蹄声。
周问川翻身下马,面色焦急道:“女郎快随我进宫。”
来不及等她反应,周问川不由分说将人放到马背上。
油纸伞跌落在地,很快就被风吹得走远了。
一瞬间,宋初姀险些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城破那日,她像个战利品一样被献给新君。
她脸一白,有些惊慌地看向周问川。
周问川来不及解释,问道:“女郎可会骑马?”
宋初姀下意识摇摇头,抓紧缰绳不让自己掉下去。
“那还请女郎抓稳,多有得罪。”
周闻川说完,翻身上马,与她隔着一段距离,单手抓着缰绳往皇宫方向走去。
周遭景象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后奔去,凛冽寒风吹得她睁不开眼。
马匹停下,宋初姀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周文川带进了宫。
他步伐快,宋初姀有些跟不上,最后几乎变成了小跑。
他们停在一处殿外,立在门外的晏无岁看到宋初姀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一把将周问川拽到跟前。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将女人带过来了?!”
“你懂个屁。”
周问川挥开他的手。
晏无岁:“我不懂,你以为君上是你,离了小娘子就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