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长孙明回头看他:“什么事?”
长孙曜倾下身,双臂撑在她两侧,墨发随之倾泻下,长孙明呆滞看他,心跳停滞几分,而后又疯了似地狂跳起来。他低低笑,看得她面上红得欲要滴血,才将她往里推,收了臂的同时在她身侧躺下。
原本还算宽敞的矮榻,在长孙曜躺下后,变得非常拥挤,长孙明都要被他挤到车壁上去,他侧身,将她揽过来,她在他怀里。
这方不太拥挤了,长孙明人却不好了。
“别动。”长孙曜不让她挣,因着矮榻长度不够,蜷了腿压在她身上,“陈炎跟在附近,外头真要有什么动静,陈炎会处理。”
长孙明僵直身子,呼吸凝滞下来。
长孙曜长指轻落她眉间,似手执丹青画笔,绘美人眉,问:“昨夜睡得好吗?”
长孙明很不自在:“好。”
他像寻求她的主动温存:“顾长明,孤一夜未眠。”
你为什么一夜未眠?她没问出口,挣开他坐起来,将薄衾拉起盖住他,淡声:“现在睡。”
*
待长孙明醒来,入眼是晃动的车顶,长孙曜不知何时起了身,静坐矮榻一角。
她也想不起,她什么时候睡着的,又是什么时候躺下的,长孙曜又是何时醒了?
长孙曜醒来时,长孙明便靠着车壁睡着了,单薄的身子随着马车晃动,随时都能摔下去的模样,他将她抱下,她也没醒。
“再半个时辰回至宫中。”
长孙明起身坐着,半个时辰也够了。
早晚都要说,现在说清楚最好,她是不会同他在一起的,昨夜的事,是她疯了也罢。
九州司雨佩,她也不会收,她也不能收。
“我……”可她却死活说不出来。
长孙曜问:“什么?”
长孙明很久没回答,她不知道他一夜未睡是为什么,她却清楚她一夜未睡是因为什么,她在恼,恼他更恼自己,她同他是不可以的,是要划清界限的,可现在分明变得越来越不清不楚。
她与他之间种种都是不该有的,她从南境回来有那样的决心,她同司空岁那样保证,而现在……
她想起结春,想起他用长生蛊血为她解结春,想起因长生蛊血对他的眷恋,那时是真的可以说是中了蛊,但现在,她算中了哪门子的蛊。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长孙明听得外间传来话。
“燕王殿下,太后命奴婢直接送您回王府,您不必随同回宫了。”
外间人说罢,便无动静,长孙明这才放心,看着长孙曜,回:“好,有劳。”
*
从回京第一次见长孙曜后,长孙明便有意避与司空岁谈及长孙曜,这次的事她也不会同司空岁谈。
这种事从司空岁说,并没有用,反倒令他更为担心。
但司空岁却像是一切了然,在长孙明从离山回来第二日,便同她谈了此事。
“你说你能应对长孙曜。”
长孙明颇为心虚地嗯了一声,她没将九州司雨还与长孙曜,也没同他说清楚。
司空岁再清楚长孙明不过,她的细微异色,也都一一捕捉,他久久看着她,道:“阿明,他毕竟是你的兄长,你……”
长孙明忽地一僵,看向他,在枇子山案前,师父从没说长孙曜是她的兄长,师父说只要能处理干净,就算是长孙氏也不必留情,而现在,师父却一直提醒她……长孙曜是她的兄长。
长孙曜说,他不是她的兄长。
她心里其实也早有答案。
“我知道。”
她知道。
就算不是兄妹,她同他也不行。
*
长孙曜:“鬼缪在唐国公府。”
他谈起正事又极为正经,正经到让她差点忘记从她回京到现在,他在她面前发过几次疯,但正经归正经,他看她时,同以往还是不同的,带着一种不可言说的亲密和炽热。
他再道:“唐国公嫡长孙女陈氏知情。”
唐国公嫡长孙女便是陈见萱,长孙明不明白到底是怎查出鬼缪藏身于唐国公府,陈见萱又怎会知情,鬼缪那日跳崖,又没被抓到。
“你怎么肯定是唐国公府,还同陈姑娘有关。”
“离山崖底通行的官道,不便藏匿,飞羽入崖,同鬼缪不过前后脚,却并未在崖底发现鬼缪,那日赶巧,京中诸多大族往京郊万福寺礼佛。”
飞羽是那日入崖的影卫,便是知道鬼缪潜入其间一辆马车,但世家豪族的马车,飞羽一个影卫自没有说查便查的。
“飞羽记下当时官道可见的九辆马车族徽,陈炎细查出这九辆马车分属何族,这几日东宫便着重盯着这九辆马车的车主,其中一辆便是唐国公府陈氏的马车。”
“那又是如何确定是唐国公府?”长孙明想起陈见萱,不希望是唐国公府,陈见萱那样温柔的女子哪里应付得了鬼缪。
长孙曜继续道:“陈氏近几日用药除却先前所用药,增了六味阴寒带毒性的药。
“东宫已翻阅前折,知陈氏一年前病重开始用的药,一年以来,用药没有变过分毫,增阴寒毒性用药过于突然,其必有因。”
听到他说陈见萱用药之事,长孙明面色变了,又听他说翻阅前折,说陈见萱一年前开始用的药到现在没有变过,最近才增了药,前折?他一直注意着陈见萱?
长孙曜猜到她在想什么,解释:“京中四族王公侯爵与重臣,每府平日动向,东宫都一清二楚。”
“每族嫡系与掌权者何时结交了何人,行了何事,都记录在册,每族平日吃穿用度与大额钱财支出入库,东宫也知。”
长孙明愕然明白过来,重臣华族与何族走动深交,可知此族亲向谁,每族平日吃穿用度的增减可探此族族内是否有变动,大额钱财的支出入库,可查用于何处,或受于何处。
陈见萱亦是嫡系,所以他……
那姬神月?
“此事是东宫之事,母后并不知陈氏病重是因你助陈氏,也不知陈氏是故意为之。”他知道长孙明这般是要保陈见萱。
长孙明紧抿着唇,没答话,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长孙曜又道:“孤如此确定同你说,是密探潜入唐国公府,已核查清,鬼缪确实藏匿于唐国公府陈氏身边。”
长孙明面色一白,陈见萱有危险,她起身:“我去一趟唐国公府。”
长孙曜拉住她:“不必去,陈炎已在处理此事。”
长孙明一时不明:“这是什么意思?”
“陈炎协同杨弃去唐国公府抓拿鬼缪,差不多了。”
长孙明面色愈白,这便是她此次来幽园没看到陈炎的原因?
“你让人直接闯唐国公府?”
长孙曜道:“鬼缪同枇子山案脱不了干系,杨弃去唐国公府拿人是抓拿逃犯归案,并非擅闯公府。”
“你这样贸然让杨弃和陈将军去抓人,将鬼缪逼急了又该如何!陈姑娘有危险!”
“放任鬼缪不管,从长计议,陈氏并不会更安全,当务之急,还是该尽快抓拿鬼缪归案。”
长孙明知道他是压根不管旁的,沉重道:“长孙曜,陈姑娘是个女子,一个刺客跟在她身边,此是若传出去,对陈姑娘声誉不妥!”
长孙曜神色淡漠,说的官方:“孤只让杨弃陈炎去唐国公府抓人,至于杨弃和陈炎在唐国公府何处抓了人,鬼缪又威胁了谁,孤不会管,唐国公府是豪族世家,他们明白该如何去处理此事,杨弃同陈炎也非不近人情的人,此事你不必太过担心。”
长孙明听得明白,杨弃同陈炎只查案,不会去说人是从陈见萱那抓来的,唐国公府如何应对刺客藏匿府上,自去想办法,可他真真一点情分也没与,公事公办得过于无情。
她也恼不得他,但又平静不下来:“我去一趟。”
“大理寺是依律抓人,你现在同此案无关,贸然现身,会让人怀疑。”长孙曜道。
她回身看他,他面上并无半分私情,只当是在处理一件案子。
长孙曜确实不在意唐国公府或因此入险,倾身将她环抱住:“旁的不必去想,至多一个时辰,孤就叫陈炎把鬼缪抓来与你。”
长孙明低头挣开他,默了片刻,问:“长孙曜,我问你,那日在诸喜寺,你为何要杀陈姑娘?”
房内突然静了下来。
长孙明一顿,又问一遍:“你为什么要杀陈姑娘?”
许久后,她才听到他回答。
“因为陈氏看到了。”
长孙明不明白,看到什么能要了陈见萱的命。
“陈姑娘看到什么?”
“看到孤吻你。”
“在你靠着许愿树睡着的时候。”
外间传来陈炎的求见声,长孙曜没有去听,长孙明唇瓣轻颤,嗓音微变,让他将陈炎传进来。
陈炎觉书房内有些异样,但不敢细辩,躬身回禀:“臣失职,鬼缪逃脱,请太子殿下责罚!”
第98章 永羲殿
长孙明刚翻进王府, 身后蓦地响起脚步声,她停下步子,僵硬回头去看。
司空岁缓步至前, 在长孙明身前站定。
“你说你去见贵妃。”
司空岁向是温和的,此刻语调便也算得温和,长孙明也听得出, 他很失望。
“你说你能应对长孙曜。”
“师父、”长孙明眼神闪烁,她去见长孙曜,是因为有事, 她虽和长孙曜纠缠, 但并非司空岁想的那般, 但司空岁恐不会信, “我确实是去见娘了,我、”
“我跟着你去了幽园,跟着你从幽园回来。”司空岁直接将话挑明。
长孙明戛然止言,默了默,才道:“我只是同他谈事情。”
“谈何事?需得谈两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