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顾家的那个叔伯险些杀死后, 她有一段时间常常做噩梦。
那时候萧渡玄身体康健, 已经开始频繁插手朝堂了,按理来说不会再有闲工夫来照看她。
甚至他直接将那个男人处以极刑的行为, 就已经太超过了。
他是帝国的储君,是被万千人盯着的表率。
但萧渡玄没有理会任何人。
他只是好好地护佑着沈希,然后将那些嘈杂的声音全都压下去。
萧渡玄平时是很忙碌的,但在那以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在长乐殿做事。
没有人知晓,在东宫的僚属上前禀事时,屏风后端坐的太子其实是在很温柔地哄一个小女孩睡觉。
沈希的鼻头莫名地有些酸。
漫长的相处真的太可怕了。
萧渡玄明明做了那么多伤害她的事,可只要一想到当年的温情,她的心底还是会生出触动。
他们早已不是寻常的男女,有一种类似亲情的东西将他们的心魂都紧紧地联系到了一起。
尽管这种关系,并非是十分健康的。
很明显,萧渡玄也能意识到这一点。
但他没有做更多,只是这样轻轻地抱着沈希,好让她不会太累。
外间是那样的旖旎激烈,可他们这两个关系最亲密、病态的人,却难得有了一次平静的相处。
萧渡玄向后微仰,然后换了个姿势抱住沈希。
她有些轻微的受惊,眸光也颤了颤。
方才在宴席上还那般明丽娇艳的姑娘,一在他的跟前就像是猫崽般。
萧渡玄的心中微滞。
他阖上眼眸,低声呢喃般地说道:“别怕,小希,我不会做什么的。”
外间的声响太大了,沈希恍惚了片刻,才听清萧渡玄在说什么,她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就垂下了眸子。
她的睫羽很长,轻轻地颤着。
仿佛是伸出小爪子挠到了萧渡玄的心里。
小孩子其实是愿意跟他好好说话的,之前他待她的方式错得太过,差些就要酿成大错。
这些年来沈希对外的姿态太强势了。
哪怕是算计他的时候,行事也太漂亮了。
所以即便是萧渡玄,偶尔也会忘记沈希是一个多么柔弱、对世界多么缺乏安全感的姑娘。
想到这里,萧渡玄真的很恨顾长风和萧言。
如果没有他们,他和沈希是绝对不会走到这个地步的。
哪怕沈希做再过分的事,在情绪下来以后,萧渡玄也永远只会疼惜她、原谅她。
可顾长风和萧言就像是往炉火中添进去的那把柴一样,会让那些潜藏的恶欲尽数点燃。
萧渡玄现今才清楚地明白,那情绪名为妒忌。
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帝王,也会有朝一日陷入这种病态的情绪里。
*
但再度提起顾长风时,萧渡玄的声音却很轻:“小希,之前的事对不起,是我骗了你,让你那般担忧。”
“我其实没有杀顾长风,”他抬起眼帘,看向沈希,“他的身子如今已经快好了,马上就能回京。”
她垂着眼眸,闻言倏然睁大了眼睛。
萧渡玄轻声说道:“我让人说是他受了刺杀,声名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他的声音和柔,眼里也全是很柔软的情绪。
沈希太震惊了,无论是萧渡玄没有杀顾长风,还是萧渡玄告诉她这件事。
疑惑实在是太重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问出来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沈希很想改改这个毛病。
她总是会在情绪浓烈的时候,问出很蠢的话,然后在事后疯狂地后悔。
但萧渡玄只是轻轻地拥着她。
“因为我不想让你难过,”他鸦羽般的长睫颤了一下,“我害怕你真的再不肯原谅我。”
原谅是一个很奇怪的词,很难说清是上位者对下位者,还是下位者对上位者。
但至少在萧渡玄这里,原谅有着太多的掠夺意味。
他总是高高在上地去决定原谅或者不原谅沈希。
然后让她为了获得他的原谅拼尽一切,虽然她确实做了些不太好的事。
这是萧渡玄第一次说出想求得沈希原谅的话语。
沈希的心底像是被打翻了五味瓶。
但她下意识生出的情绪却是躲避,她不想要听萧渡玄再说下去了。
当初在明光殿的偏殿,见到那与她旧日居室一模一样的宫殿时,沈希生出来的也是同样的情绪。
有时候,她真的是个很胆小的人。
他们的关系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沈希还是会偶尔忍不住地想,如果他们的关系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就好了。
还像在东宫时那样该多好。
沈希突然有些局促,好在这时候外间的那两人也消停下来了。
不得不说,他们还是很快的。
沈希常被萧渡玄折腾得厉害,今日才知道不是所有的男子都那般的。
那女郎的声音很娇,带着点媚意:“世子,那咱们可说好了哦,再过些天,你就来提亲。”
那郎君的声音则是风流中带着些倜傥,亦颇为有意蕴:“六妹妹你放心,我母亲最是疼我,绝对不会不应的。”
“不过愿娘的事,”他低低地道了一声,“你可千万别同别人说出去。”
“哎呀郎君,你担心这个做什么,”那女郎娇笑着说道,“上回我被人下药,险些出事,是你救下了我,你可是我的大恩人呢。”
“再说,咱们马上都要做夫妻了,”她似是依偎在那男人的怀里,“等过门以后,我就帮你将愿娘纳进来。”
那郎君也高兴地说道:“好好好!”
“六妹妹,得你这样的贤妻,”他夸张地说道,“可真是我三生有幸呀!”
说罢,两人又像是拥在一起开始温存。
沈希原本还有些愣怔,听到他们的话语后,脑海中尽是惊异,再没有理会萧渡玄的心。
这说话的两人不是陆仙苓和梁国公世子,还能是谁?
听他们话里的意思,似是梁国公世子养的外室,被陆仙苓而发觉了,加上他又帮她解过药,于是两个人便勾搭在一起。
但沈希的思绪倏然一动。
不对,如果是正经养的人,没有必要这样遮遮掩掩。
梁国公美人众多,家风都带着点风流。
梁国公夫人那位寡居庶妹的身边人,更是数不胜数。
更何况梁国公世子比沈宣还大五六岁,早就能随扈萧渡玄了,一个外室而已,先迎进门也无不可。
沈希心里倏然泛起些寒意。
梁国公世子很有可能是强抢了寻常民女,所以才会这般的。
从前沈希常听沈宣提起这个人,言辞中还总带着些艳羡,但现下沈希对梁国公世子,仅余下了强烈的恶心之感。
她带着点脾气说道:“这就是您的近臣。”
萧渡玄的肩头被沈希的指节点住,重重地戳了戳,心里却没有任何不快。
反倒是有一种难以说清道明的情绪。
“我会惩治他的,别生气。”他像是一个没有底线哄孩子的父亲,直接便说道。
沈希从来不喜欢管闲事,她没有那么乐善好施,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精力。
许是自己也遭了这种事,她很想去帮一把那个或许也正身处绝望中的姑娘。
沈希轻声说道:“不用您操心了。”
“您又不知道,对姑娘家来说声名有多重要,”她漫不经心地说道,“您一惩治是没事了,可叫人家姑娘日后怎么活?”
沈希的话音很平淡。
萧渡玄神情微动,她一直是很重声名的人,也是靠着好声名活的人。
可他做的却是什么?
萧渡玄最常做的就是将沈希的旧伤疤揭开,让那好不容易忘却的痛苦记忆再度苏醒,疼得血肉模糊。
在床/笫间也是。
沈希明明有那么多害怕的,他却无数次轻易地触碰她的底线,将她往绝处去逼。
萧渡玄抬起眼帘,他按住沈希的手,说道:“小希,抱歉,我……”
沈希却没有精力再跟他谈论这些。
眼见外间的两人一前一后地出去,沈希也直接就站起了身。
瞧见她眸子里的光芒后,萧渡玄忽然就不想说什么了。
她难得这样有劲头。
他还是不要搅了她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