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纨之昂头看着那些果子,想到甜美的石榴粒有点馋,“三郎,我去摘个石榴给你吃吧。”
虽然石榴很大,沉甸甸地往下坠,但因为这棵树年岁久远,故而长得高大,她即便垫起脚,伸长胳膊也够不着。
所以罗纨之打算爬上去摘。
但没等她迈开几步路,谢昀就在她身后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整个人扳转了个方向,朝向自己,这时候他又弯腰用手臂搂住她的两条小腿,就这般把她整个人抬了起来。
“我举着你,你来摘。”
罗纨之蓦然被拔高视线,吓了一跳,为保持平衡,两只手都按在了谢昀的宽厚的肩膀上。
身后跟着的苍怀定定看了他们一眼,连忙背过身去,仿佛受到了莫大刺激。
罗纨之窘道:“……我可以自己爬上去的。”
“你也可以靠着我,为什么非要自己来呢?”谢昀抬起下巴,仰目凝望她,眸光如深潭沉水,深不可测。
“因为……我可以啊……”
明明是很自然的话,罗纨之不知道为何说得有些忐忑,就好像在谢三郎面前就成了不对的事情。
或许郎君都会喜欢小芙蕖那样,但凡有根带子解不开也需要开口求助?
罗纨之靠谢昀举着,很快就往袖袋里装了几个大石榴,待会还能分给苍怀、南星还有几个婢女吃。
“就说三兄在这里,你看苍怀在——”
“等等……你们几个哪里冒出来的!”苍怀没有拦住人。
“三兄!——”
罗纨之这还没下来,就见到几个孩子飞奔而来,后边还跟着几名提灯的婢女。
罗纨之吓得魂都要飞出去了,谢昀倒是宛若无事把她慢慢放下来。
罗纨之一落地,连忙闪躲到谢昀的身后,但是还是迟了一步,叫在家塾里早已经眼熟她的小郎君认出来了。
他绕过谢三郎,伸头一望:“欸,罗姐姐也在啊?”
“……”罗纨之抿出了个尴尬的浅笑,“二十一郎好啊。”
“你们几个在这里做什么?”谢昀环视脚边的这几个萝卜头。
几个小郎君顿时你一言我一言吵了起来,从他们的对话中,罗纨之也听出了前因后果。
原来是昨夜大雨,有只小麻雀不知怎的被冲到了水渠里奄奄一息,小郎君们偶然见到,把它救了下来。
经过一晚上的恢复,它的精神好了许多。
他们几个各持己见,争论不休。
有的说小麻雀应该放飞,它有自己的家人朋友,若是走丢了,别的鸟儿会难过。
有的说这只小麻雀都不知道躲雨,笨得很,在外面肯定活不成,倒不如养在笼子里,衣食无忧。
他们就是为了这事,来找谢三郎想定个对错。
年纪更小的二十三郎一只手用帕子包住小麻雀,另一只手还在抹眼泪。
经过一个晚上的照顾,他对这只小麻雀已经有了深厚的感情,所以不舍得放它走。
“川儿能保证好好养它,不让它挨饿寂寞吗?”
二十三郎泪眼汪汪点头,大声保证:“三兄,我能的!”
“那……”谢昀的话音还没落,二十一郎就扯住罗纨之道:“罗姐姐,你说话呀!”
这里有两个“大人”,谢三郎靠不住,二十一郎自然把希望放到了罗纨之身上,拉住她的胳膊摇啊摇,眨着眼央求道:“小麻雀肯定也会很想自己的家人,对不对?”
罗纨之心中微动,看了眼紧张的二十三郎,走过去微蹲下身,像是想要看他的小麻雀。
二十三郎看她生得好看,又神色温柔,戒备心都小了些,还把小麻雀给她看。
“真的很可爱的小麻雀。”罗纨之夸道。
二十三郎用力点头,“是吧,它已经是我的朋友了。”
“可是,老人都说麻雀脾气大,难养活,不会吃人给的食物,它会饿死的。”
二十三郎犹豫了下。
昨天小麻雀只叼了几口水喝,确实没有吃他们准备的栗米。
罗纨之看他动摇了,继续道:“它既然能飞,为何不给它自由呢?”
二十一郎在旁边连连点头,“对啊,它能飞,用不着你养,你关着它,它反而不快活了!它会死在你手上的!”
二十三郎不想小麻雀死,又抽噎了几下,终于还是慢慢打开了手。
小麻雀在他掌心挣扎了下,展了展翅膀,而后歪头打量他几眼,最后毫不留恋地扑翅飞进石榴树叶当中。
看见“朋友”如此绝情。
二十三郎嘴巴一瘪,马上又眼泪汪汪。
年长些的二十一郎立刻揽住他的肩膀,好言好语安慰他。
罗纨之仰头往头顶的石榴树上看,不见麻雀的踪影,但听见几声精神的鸟叫,不由露出欢喜的微笑。
风吹动树梢,树叶沙沙作响。
罗纨之回头又望向许久没有出声的谢三郎。
他的眉眼隐在阴影当中,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她刚刚和谢三郎持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谢三郎疼爱年幼的弟弟,希望他能拥有所爱,而她是站在麻雀的角度上,希望它能自由。
“……三郎?”罗纨之走近他,“我刚刚说错了吗?”
谢昀抬起手,像是要拂开飘落到她发上的落叶,实则滑至她的后颈。
在无人留意的阴影里,谢昀压着她的脖颈,又重重吻上了她的唇,然而一触即逝。
就好像是一道情绪,来也快,藏也快,没有让人品出其深意。
从扶桑城回到建康,罗纨之又恢复了往常的作息。
严峤喝了几天的药,能下地后就再不肯待在医馆里,由仆从和孩子们接回家。
罗纨之还专门去看了他。
这次严峤的态度比之从前要缓和不少,生死关头、救命之恩,他还是要知恩图报。
“女郎几次三番来,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做么?”严峤边喝着药,边打量罗纨之,“我先说好,严舟的事情我是不会管的。”
“我知道严君宅心仁厚,不愿伤及血亲,我自然不会要求严君做背弃本心之事,只是敬仰严君的本事,想要纳为己用。”罗纨之明人不说暗话,对严峤开诚布公。
严峤沉默了片刻,放下药碗,“罗娘子有谢三郎做靠山,钱与权唾手可得,何苦还要来寻我?”
他虽然昏迷过去,但是过程由阿八几个孩子看在眼里,转述给他听。
再说,谢三郎为红颜一怒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早被贾家当作谢三郎横行霸道的罪证散布天下。
“女夫子跟我说,有些东西还是在自己手上更可靠,我需要可靠的人,严君也需要避祸的渠道,我们各取所得,是合作。”罗纨之笑吟吟。
严峤的处境并没有好转。
严舟不在建康,贾家拿谢三郎没法子,难道还对付不了他一个小商贾吗?
这也是严峤这几日茶饭不思、忧心忡忡之事。
他一人的生死是小事,但是他收养的这些徒弟不是小事。
严峤终于动了容,“……罗娘子有办法?”
罗纨之点头:“我有一主掌事姓廖,不日他要往江州去行商,通关过所都可以办理,你可以随他同行,避开贾家。”
严峤手指来回摩挲着碗边,垂眼想了想,才又望向她:“那罗娘子是希望我为你做什么事?”
既然是合作,罗纨之帮他,肯定是也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
“严君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听闻严舟的商队路线都是严君勘测、规划的,我也想有自己的商线,可以让南北互通有无。”
严峤早不奇怪这女郎有野心,这件事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也不违背他的本心,故而他答应下来,点头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动身?”
贾家咄咄逼人,他当然希望越早离开危险越好。
“很快。”罗纨之起身戴上帷帽:“我还需要你们带上一个人。”
谢昀出了一趟远门,离开了建康几日。
皇帝自觉给了贾家一个交代,也没有伤到谢家的颜面,心情不错,又跑去千金楼偷闲。
这日罗纨之百忙之中,还拨冗去千金楼见皇帝。
对于与陆皇后不慎被药倒那件事,皇帝的反应出乎罗纨之的意料。
他居然并不生气,反而露出欢喜。
“太医说皇后身体很好,说不定这次能怀上吾的孩子呢!”
皇帝没有做父亲的经验,还以为只要能成事,让妻子怀上是很容易的事。
罗纨之没搭话,她想起那日成海王和谢昀的谈话,总感觉这件事里头必然不是简单的一杯酒的问题。
但皇帝深陷自己重振雄风的快乐当中,丝毫没有察觉其中异常。
他用手撑着脸蛋,乐观道:
“等皇后生下孩子,我就请谢公来教导他!我虽没本事,但是我一定会叫他好好听先生的话,努力读书,日后当个好皇帝!”
罗纨之心里很复杂,看着皇帝欲言又止。
不说常康王,就连成海王和谢三郎都对他的皇位势在必得,即便陆皇后有了孩子,他的皇位也难保住。
这毕竟是世家和皇室之间的纷争,其实轮不到罗纨之这样的小女郎操心,只是她看着还天真快乐的皇帝,也不禁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
他们其实一样,都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你这个女郎,怎么露出这幅表情?难道吾说的不好吗?”皇帝佯装生气,肉巴掌一拍几案。
他明明讲的是快乐的事,罗纨之露出一副如丧考批的神情是作甚!
罗纨之苦笑:“陛下为何要跟我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