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还是因为在想谢昀的事,罗纨之又浪费半个时辰才让自己彻底静下心,专心处理早上没有看完的信件。
不知不觉,外边的雨声渐小。
书房门被人轻敲了几下,谢昀的声音隔着门扇传了进来,透着几分困乏之意。
“已经夜深了,你还未忙完吗?”
罗纨之专注工作完全没有察觉到时间流逝,也没有料到谢昀居然这个时候还会来找她。
她不愿走去门边,只提声问:“还未,有什么事吗?”
外面的声音顿了下,方道:“我只是想问你,什么时候回房,你不累么?”
罗纨之看着门扇的方向。
好像哪里有些奇怪,这种异样的感受让罗纨之一度张嘴结舌,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才回道:“我不回去了,郎君自行休息吧 。”
她本来还想说,床褥是今日刚换的,干净的,但是想到让谢三郎睡自己的榻也不好,而且他应该也不会想睡陌生的床才是。
反正屋子里还有别的可供他坐的地方,他若想歇息就将就一下。
等明日早上霍十郎回来,他们再一起想办法安置他吧……
罗纨之想清楚后,心安理得地稳坐书房,继续处理自己的事情。
而她不知道的正屋里,谢昀正侧躺在她的榻边上,脸枕自己手臂上,眼睛已经合上了。
唇边带着久违的轻松和欢喜。
更没有想到,翌日早上,明明趴在书房里熟睡的自己却好端端躺在自己的床榻上,被子盖得好端端,帐子也全都放了下来。
原来梦里的那道开门声,那温暖的怀抱,其实都是真实的……
可是两人都不约而同闭嘴,没有再提这没有分寸的事。
罗纨之不知道,有些忙一旦开始帮就甩不开手。
下雨了她给谢昀躲雨。
天晴了她还要帮谢昀修屋。
霍十郎找来的几个泥瓦匠看着小破宅都摇头说补不了,只能推翻了重建。
推翻重建?
这要建到猴年马月?
罗纨之当然不想如此,她打算把自己当初在谢家赚的工钱拿出来给他到附近的客栈里订个房,包饭管住,可不比这破屋子住得顺心多了?
可是谢昀却拧眉道不可。
不可什么?
不可浪费他的租费。
“……”
罗纨之的办法被拒,只能请教他有何想法。
谢昀的想法是——自己来修。
罗纨之不禁问:“郎君会修?”
“不会,但世上总有我不擅长的事情,不过只要能学,我都可以做到很好,你信吗?”
罗纨之唇瓣嚅动了两下,干巴巴道:“郎君惠心天悟,质性过人,对郎君而言,什么事都可以信手拈来,不在话下吧。”
看着残败的老屋,罗纨之违心地道。
谢昀却轻笑,轻松道:“承你吉言,多谢了。”
罗纨之莫名其妙得了他一声谢,侧眸望向他的笑容,心又突突急跳了两下。
有时候谢昀自信得让人有些讨厌!
霍十郎这几日就没有再出门,就跟着“旧主”后边和泥贴瓦,两个人摸索了一阵就像模像样做起泥瓦匠的工作,一天一天把那破屋堵上了窟窿。
罗纨之每日下午经过都忍不住进去视察一番。
后来廖叔身体好些,能起床走动,也会溜跶到隔壁去帮霍十郎的忙。
罗纨之劝了他几次,最后没能劝住只好罢休,就请霍十郎再费心照看一二,别再让他累着伤着了,毕竟年纪也不轻了。
一日她再经过破宅,发现里面忙忙碌碌的人又多了两个,勤快的孙媪带着杨小娘子。
孙媪是来送热汤的,顺便指导一下这些郎君如何把院子安排地美观又实用。
“……这一角可以挖个池子,冲洗方便,还能接水浇花,这块栽喜阴的植物……西边可以种点高树,免得夕阳晒进来,亮伤人眼。”
谢昀站在旁边点头,平易近人地接话道:“我打算在这里种几颗桃树,春能看花,夏能食果。”
孙媪点头表示赞许:“还可以种点梨树、杏子树,都好吃呢!”
“桃树就好。”这次谢昀坚持道。
霍十郎在旁插嘴,奇怪道:“郎君原来这么喜欢桃树?我还是头一回知道。”
谢昀微微一笑,道:“触景生情,难逃喜欢。”
罗纨之扭过头,想装听不见,可脑海无却不受控制,想起迟山上那颗老桃树。
她一直以为盘山的小径上她与谢昀初见的场景。
可后来在谢昀的口里才知道。
他第一次见到她,正是她立在灼灼的桃花树下,努力伸长胳膊要去摘一枝桃花时。
触景生情,难逃喜欢。
第91章 养你
就这般,他们忙过清明,迎来立夏,破落的小宅焕然一新。
只怕那掮客回头来看都要惊掉眼珠,再悔恨自己当初要价太低!
谢昀赁了这个宅子后,身上没剩多少钱。
但这一砖一瓦要钱,一草一木也要钱,更别说那些品质稍微好些的家具器皿,样样都要钱。
为了让谢昀能够尽快顺利搬回隔壁去,罗纨之大方相助,出了不少钱。
只是谢昀这样的郎君由奢入俭难,注定用不了低劣的物品,吃穿用度都便宜不了。
罗纨之咬牙花钱,月末一算账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更加坚定要赚更多的钱。
不然她哪填得住谢昀这个销金窟窿!
谢昀端着糕点进来,罗纨之正奋笔疾书,只见她双眉紧锁,两眼发亮,显得情绪亢奋,犹如打了鸡血,再一瞄她手边上摆着的收支帐。
上个月收益少得可怜,只有三百钱。
大笔的进账和大笔的支出,像是在进行拉锯,一进一出,最后几乎抹平。
这也很好解释了罗纨之现在这失常的状态究竟是为了哪般。
任谁辛辛苦苦一个月,最后只有一点点收益也会抓破脑袋。
谢昀放下还冒着热气的糕点:“你饿了吗?杨媪用盐渍桃花做了糕,叫我拿来给你尝尝。”
罗纨之顿了下笔,看见了始作俑者,唇线抿紧,提笔指着他道:“黄檀木太贵了,榉木也很好,你那床榻改选榉木材吧!”
她的床连榉木都不是,就普通木材,谢三郎倒好,张口就要黄檀木!
再没看见报价前,她甚至都不知道黄檀木是什么宝贵东西。
普通人家雕个簪子都不舍得,他怎么敢开口就要做床!
罗纨之的眼睛都快要喷火了。
“可是嫌贵了?”谢昀自然落坐在她对面,就像是在自己的屋里一样自然。顺手把糕点摆出来,又把热茶沏上,才对她微微一笑:“我知花了你不少钱,不过我也不会白花……”
“郎君有钱了?”罗纨之马上熄火,两眼期盼。
不怪她如今掉钱眼里了,而是每赚一个钱,她都知道来之不易。
谢昀摇摇头,徐徐道:“钱倒是没有,我可以人偿之。”
“以人偿之”四个字轻巧被谢昀的舌尖推出,罗纨之的瞳孔霎时震了震。
“啪嗒”声,手中毛笔直掉到纸上,墨汁飞溅,把刚刚写的一行字渐渐糊成一团不分你我的墨迹。
以人?什么意思。
肉。偿吗?
谢三郎落魄到这样的境地,该不是早已经疯了吧!
若不是疯了,他一个四肢完好,头脑顶好的郎君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一步!
罗纨之涨红了脸,义正言辞地拒绝:“我不是那样的人,不会趁火打劫!”
即便他愿意,罗纨之还不愿意呢!
“我是说与其请外面不相熟又不知底细的人。”谢昀捡起她掉的毛笔,搁回笔山,又手撑着下颚似笑非笑望着她道:“还不如请我帮你——做事。”
“你想到哪里去了?”
峰回路转,罗纨之捡起被震得七零八落的良心,樱唇惊张,轻呼了声。
“啊?”
原来不是肉。偿,而是让谢昀做她的管事?
这样的想法她并非没有过,只是从前的谢昀位高权重、衣食无忧,她就是想也知道不可能,眼下谢昀“无依无靠”身上又没有钱,她何不人尽其用?
罗纨之眼睛眨了眨,心里忽然雀跃起来。
在安南的日子总体而言都是舒心的,除了那坊正的侄子三天两头找机会凑到她面前想“自荐枕席”,罗纨之只敢让侍卫防着,不敢让人真的去打他,毕竟像这样物美价廉的宅子,别的里坊可以找不到。
一日她照常带着侍卫走过巷子,那卞无赖又跟到身后,笑眯眯说昨夜风大吹了条帕子到外面,他恰巧捡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