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吸着气,绷紧起腰。腹才能减缓些。
再加上鬓角源源不断流下的冷汗让他的状态瞧着就不是很好。
嗯,比换药前还不好了。
“郎君,是不是还很疼啊?”看见自己干的好事,罗纨之心里再次升起愧疚,“我给吹吹?”
她小时候受伤也没有药,孙媪就帮她吹吹伤口,就不那么痛了。
“你吹?”谢昀好似不明白,转眼看她。
“郎君不知道?”
谢三郎或许真的不会知道,毕竟他出身高贵,没用过这种平凡又廉价的止痛法子。
“那我试试。”罗纨之一心只想着弥补,连忙俯下身,往他腰侧伤处鼓起嘴,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矮身快,动嘴也快,等长长一口气呼到一半,谢昀的手才来得及压住她的额头,把她慇勤的小脸推得远了些。
“……没用吗?”罗纨之被迫仰起头,就看见谢三郎的腹绷得更紧了,似是一张开到极致的弓,每一寸筋骨都在为迸发的那刻蓄力。
就好像是——更疼了。
谢三郎闭着眼,咬着字:“谁教你用嘴……”
“郎君!——”外面不放心的苍怀又“哗啦”一打开门,目光直直穿堂而入,紧跟着眼角重重一跳,倒抽了口凉气。
郎君坐在榻上,罗娘子跪坐在脚边,郎君的手还禁锢着罗娘子的头,眼睛半闭,耳尖红得显眼……
“天冬都说郎君在忙,你不信,你这要郎君的脸往哪里搁啊!”南星骂骂咧咧,岔开五根指头遮住自己骨碌碌转的眼睛,一边拽住呆住的苍怀往外挪,天冬低着头跨进一步,重新关上门。
罗纨之歪身坐在地上,目睹了门口三人来回奇怪的举动,满头雾水,她问道:“我刚刚就奇怪,为什么老要关上门?郎君你知道吗?”
“不知……”
谢昀移下视线,罗纨之正朝他仰起如瓷似玉的脸,两瓣樱唇似花微绽近在眼前。
他想说的话,忽然间就忘光了。
第29章 夜会??
罗纨之本想继续照顾, 毕竟谢三郎的伤因她而起,她多费点心也是应该的。
但兴许是她前一日的表现不佳,第二日就被南星和天冬抢去机会。
素心便领她去文渊阁熟悉环境。
文渊阁是谢氏家族所建, 因离扶光院近,故而归谢三郎管理。平日里族中子弟或者谢公特许的门生故吏若有需要, 亦可借阅, 按时归还即可。
这些事情主要由素心三人负责,也方便她们接触这些还处于微弱的寒门学子。
书阁分为五层, 藏书上万卷。
因为古籍多为竹简、绢帛, 需要定期擦灰、涂防虫药, 若有字迹模糊、虫蛀严重,还需要誊抄副本,以免失传。
素心几人不但有才学,且都写得一手好字,每人各有一张黑色漆木几案摆在窗旁, 午后香雾袅袅, 抄书饮茶,怡然自得。
罗纨之初来乍到, 素心没有给她安排什么事情,更何况郎君未发话,谁也不敢真把她当奴婢使唤,就要她随便拎了根不知道是什么鸟毛做的彩色掸子,到处扫扫灰,随便看看。
两日后, 罗纨之得了准许, 可以回罗宅一趟。
她身为罗家女,到建康三天居然连自己在家在哪个里坊都不知, 多亏有南星带路,才不至于迷路。
罗家的新宅子位处秦淮河以北,紧挨达官显贵们居住的“贵里”,比起它的好地段,一百万钱也能算是物美价廉。
罗纨之突然回来,罗家主不在,是罗大郎和罗二郎过来见的她。
今非昔比,罗纨之如今算是谢家的人,不但能够归家“省亲”还带有随从,让人不敢怠慢。
罗常青观察了下尾随在后的南星,见对方年纪不大,但行止大方。
谢家连个奴仆都这样气度不凡,真让人不得不服气。
罗大郎小声问:“九娘,谢三郎难道真的对你没有半分情意吗?”
罗纨之苦笑,“大兄不是没有见到谢三郎的排场,九娘何德何能?”
罗大郎深知门第之见不是能够轻易抹去,可是九娘生得美啊,若非刘太守还一分良心,拘着他那个混账儿子不戕害良家女,在戈阳哪有她的太平日子。
他那日可是留意了,除了皇帝,就连常康王都看直了眼。
“阿父不在府?”罗纨之随口关心。
月娘长途跋涉而来,身子一定受不住,她原本还打算当着罗家主面提一提,请个坐堂医给月娘调理身子,可他居然外出了。
“九娘还不知,叔父已经去上职了。”罗二郎叹气。
罗纨之好奇地望着两位兄长。
她在谢家消息闭塞,不知道这些事。
罗大郎又瞅了眼南星,若非是谢家来的,他真想斥责对方没有眼力见,不知道避避嫌。
南星假装没领会,眼睛睁得更大了。
他倒是想看看这罗家人究竟是怎么待这个女郎的,回头好告诉郎君。
“九娘你可知道那起部曹是做什么的?那是掌城中土木、匠役的,是个苦差,难怪别的世家没人愿意……”罗大郎有些不满。
罗二郎对他使眼神,摇摇头,不能再抱怨,再抱怨下去岂不是对陛下安排不满,是为不敬。
罗大郎愤愤闭住嘴,正好瞧见后边的南星非但不避嫌还饶有趣味在旁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叔父为这事头疼呢,钱少事多,捉襟见肘,他急得上火。”罗二郎三言两语道出这几天罗家主的不易。
但罗纨之不同情他。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罗家主只看见一步飞天,没有想过从未做过官的自己能不能胜任。
罗大郎看罗纨之表情平静,并不上道,着急道:“九娘,你在谢三郎面前能说上几句话,能不能派个人指点一下阿父。”
罗纨之乌润的莹眸睨来。
罗大郎平日不待见她,今日会耐着性子坐下来跟她说这许久话原来都是因为这个缘故。
可他莫不是忘记了,父亲为了尚书郎的官职,已经把她“贱卖”为奴。
从小到大父亲都未将她真正视为骨肉疼爱,她若有用就会多看几眼,她若无用就弃如敝帚。
罗大郎被她看得脸上一红,也是恼,他压低声音道:“你虽身在谢家,可只要未嫁就还是罗家女,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阿父做官不顺,你我就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别忘了,还有月娘。”他最后咬牙加上最值钱的砝码。
罗纨之眸光微暗,又看向罗二郎。
这个家里唯有月娘、映柳和二郎值得她顾忌几分。
罗二郎眼神黯淡,难以启齿道:“……九娘,我知道你在谢家亦不容易,但眼下叔父在督建修缮外郭篱,要求实在苛刻,我们人生地不熟,很难按期完成。”
罗家主办事不力,也会影响他们这些年轻的罗家子弟在中正评议里面的品评。
罗家主焦头烂额,他们也不能幸免,成日忧心忡忡。
罗纨之沉默片刻,终于松了口:“我会找机会问问谢三郎,不过顶不顶用不能保证。”
“那肯定管用!”罗大郎眉开眼笑,“谢家的话在建康最是管用,只要你说动三郎给几句好话,阿父的事情就好办啦!”
身后南星忍不住“嗤”声,虽然很快就收住,但还是令罗大郎涨红了脸。
谈妥这件事,罗大郎马上借有事遁走,罗二郎把她一路送到月娘的院子,让她们母女俩可以说说话。
“祖母水土不服,晌午多乏,你可晚些再过去,多陪陪月娘。叔父回来后,我会转告他,请个坐堂医来。”
“多谢二兄。”罗纨之笑着应了,独自跨进两侧挂有两只圆肚灯笼的小院,毕竟是罗家女眷所在,南星留在外头等她。
长满荒杂野草的小院里,映柳挽着的袖子还在收拾,抬头擦汗的间隙看见院门多了抹窈窕身影,喜出望外:“女郎?!女郎回来了!”
罗纨之迎上去,映柳用力在衣服上擦了擦自己的手,才兴奋地握住她,上下打量:“女郎您可还好?谢家没人为难您吧?”
提起谢家,映柳声音哽咽。
罗纨之受到委屈,她比谁都难过。
“没有,我很好。”罗纨之柔声安慰她。
映柳重重点头,肯定道:“女郎是福泽深厚之人,在哪里都会过得好好的。”
她的女郎是天底下最坚韧的女郎,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想办法让自己过得好,这一点映柳深信不疑。
“阿纨。”
月娘的声音传来,两人同时抬起头。
但是视野里不止有窗边的月娘,还有旁边屋子里伸出来的两个脑袋,是罗家主另一个妾室莺娘和七娘子。
买下这个宅子已经让罗家主伤筋动骨,所以宅子小,院子少,每个人都紧巴巴缩在合用的小院里感叹寸土寸金的建康不易定居。
“……月娘和莺娘就给安排到一块。”映柳眉头拧成了麻花,气鼓鼓道:“大娘子又不是不知道,莺娘和我们娘子不对付,这不是平白要惹是非。”
罗纨之听着,面色如常直接迎着月娘的方向,进了她的屋。
月娘打量她一番,“谢家到底是门阀大族,断不会无缘故为难你,你在那儿反倒是好的。”
罗纨之知道月娘说得对,她听完罗大郎的那些话,越发觉得和罗家绑在一块是件危险的事,一朝船翻,她们都要跟着受难……
她得抓紧时间为自己和月娘脱离罗府、找到退路谋划,如何威胁或者利诱罗家主另说,首先她们还需要很多钱。
购买宅子要钱、请人护卫也要钱,恨她们不能餐风饮露,只能在这红尘里打滚,受俗物之困。
所以这次回来,她还打定主意要把祖母许她的铺子拿到手……
“正好,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月娘示意映柳去关上门。
莺娘和七娘子住得近,很容易就把她们的谈话听了去。
罗纨之还没开口,月娘反而先说起事。
“我才到建康就有故友旧人拜访,是当年与我齐名的雪娘,她现在是严舟的宠妾,开了一间歌舞艺坊叫千金楼,她想请我出山,为楼里的娘子们授艺指点。”
月娘看着她,低声道:“放心,我不会再登台。”
曾经她琵琶舞艺双绝,一曲名动四方的《琵琶飞天女》让她博得满堂彩,十数年过去了,她拿不起琵琶也跳不了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