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纨之以为是隔壁铺子妒忌他们的好生意,就叫廖叔多加小心。
“我倒是不怕,再说了我还有黑斥候。”廖叔拍了拍狗脑袋。
黑狗叫了两声,壮声势。
他们最近能吃饱肚子了,有的是力气。
“我就是担心他们是眼红东家娘子的蜡烛生意,想要分一杯羹。”廖叔知道这生意场上多的是尔虞我诈,担心年轻单纯的女郎没有防备。
罗纨之想了想,安慰道:“他们研究也要一段时间,再说了我们和千金楼的生意也不是那么容易插手的。”
但罗纨之的想法还是过于乐观了。
一个月后,雪娘子就没再订她的蜡烛,而是满脸歉意地拉着她解释:“大侄女,我也是没有办法,你也知道我家主是个商人,他要我用他的蜡烛,我拒绝不了呀!”
廖叔说有人想分一杯羹不是杞人忧天,因为这个人正是看见商机的严舟本人。
他从雪娘那里听了个稀奇,马上就派人跟着廖叔“偷窃”原料配方。
虽然没有古籍查阅,但他手下也有能人无数,在尝试了大半个月后,就得出了和罗纨之差不多的蜡烛,千金楼便不再需要从外面的蜡烛铺买了。
罗纨之哪能料到他们如此诡计多端,初出茅庐就遭遇如此强劲对手,郁闷的心情一直持续了好几日,就连上课都难以专心。
谢九郎看她走神提醒了几次,罗纨之才勉强打起精神。
散堂后,罗纨之才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谢九郎。
谢九郎同情道:“那个严舟是有名的奸商,没想到这小生意也不肯放过。”
罗纨之点头如啄米,悔不当初:“我也没想到雪娘翻脸不认人!”
果然是亲兄弟明算账,她阿娘和雪娘的那些交情不足以为她保驾护航,因为雪娘有一百种借口可以让她吃下这个哑巴亏。
千金楼如今每晚依然笙歌不断,可那和罗纨之都没有关系。
甚至她因为提前收了钱还不得不帮小芙蕖继续排中秋舞。
越想罗纨之越委屈,眼泪不禁溢了出来,她飞快用手背擦了去,抿起嘴角,既不服气又是伤心。
谢九郎拿出自己的帕子,宽慰:“罗娘子你也别太难过了,实在不行让兄长给你加点月钱不也一样?”
以他对兄长的了解,他不会吝啬这点小钱。
“不一样……”罗纨之更加低落。
这是她付出时间与精力的心血。
“那……”谢九郎怎么忍心看见女郎伤心垂泪,正要想办法,一道声音传来。
“长煦。”
谢九郎闻声抬头,笑道:“三兄怎么有空过来。”
“经过。”谢昀瞟了眼两人,带着苍怀正沿石阶而下。
罗纨之赶紧把脸上的余泪抹干净。
“发生何事了?”谢昀问谢九郎。
谢九郎奇怪道:“兄长竟不知吗?罗娘子给那严舟霸了生意!他实在是可恶,居然欺负一小娘子!”
谢昀:“哦?我没听说。”
罗纨之羞愧低下头。
谢三郎提醒过她,只是她没有听,眼下吃了大亏,也没脸到三郎面前哭。
谢昀没有多留,只是顺道来跟九郎说几句家常话。
罗纨之低着脑袋等他走,可谢三郎却停在了她的身边,若无其事地在她耳边留下一句话。
“有事,为何不来寻我。”
罗纨之连眨了几下眼睛,心脏不争气地乱跳了起来,谢三郎这是要帮她?
不远处的旱桥上又走来一对华服壁人。
“夫君在看什么?”王娘子挽着谢曜的手,顺着他的目光。
谢家二房的两兄弟围着小女郎,风吹过他们头顶翠绿的树叶,筛落的光好像是无数荧蝶在身上飞舞,真如一副赏心悦目的画。
“那不是罗娘子吗?我听说三郎让她进了家塾,夫子们起初还有异议,近来好似都接受了。”
“这女郎是有几分本事,三郎和九郎都待她好。”谢曜冷冷道。
“夫君何必苛刻,我觉得那女郎也很好,虽然出身低微了些,但是三郎愿意,收在身边也不是不可以。”王氏感慨道:“一个妾室罢了,能起什么风浪?”
“你不知道,祖母不喜欢这样的女郎,更何况她不但和三郎好还与九郎交好,这更是犯了祖母的忌讳……”
谢曜又哼道:“上次我说要送她出去嫁个普通人家当大娘子,这女郎推托不受,可见也是个贪心的,舍不得谢家的荣华富贵,如此品性,夫人不要被她蒙蔽了。”
“可是……三郎看起来是真的喜爱这女郎。”王氏看着自个俊美的夫君心想,若得谢家郎,哪能看得上其他?
她倒是能站在女人角度理解罗纨之,有几个出身低微的女郎能这样好命,与谢家郎扯上关系?
谢曜远远审视谢三郎看向女郎的神情,唇角漾出别有深意的浅笑:“三郎的确看重她,可他越看重,就越容易陷入泥淖中无法自拔。”
一滴滴水从垂叶上滚落,跌入花圃的泥淖里,瞬间就融进那泥水中,再不见洁净的本色。
“还在伤心?”素心看罗纨之扒在窗台发呆,关心道:“要不然早点回去休息吧。”
可不论罗纨之心情好与不好,都不敢荒废学业,每一个夫子都在盯着她,想挑她的毛病。
除了学业上的压力,同时还有一种无力感笼罩心头。
她思来想去,自己斗不过严舟的财力和人脉,蜡烛生意恐怕是要无疾而终了。
所以才郁郁寡欢,提不起劲。
素心给她出主意。
“要不找郎君出主意?郎君是谢公亲口断言、谢家子弟无出其右的英才,他定能帮你解决。”
罗纨之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她还是先找了个时间回去询问月娘的意见,孩子依赖母亲才是天经地义的事。
月娘听后摇头劝道:“我们是斗不过人家,那就别斗了,安安分分不好吗?”
她向来不支持罗纨之太过冒头,但是这孩子偏是个死强的性子,都不知道随了谁。
罗纨之没有吱声,心里涌出失望。
原本她以为阿娘多少会愿意为她尝试一回,去与雪娘斡旋。
但她依然选择容忍、退让,一如她从前。
离开罗府前,罗纨之还碰见了罗唯珊。
前段时间听说冯大娘子有意给她说个高门大户的次子做郎婿,罗唯珊现在春风得意,是专门赶过来看她灰头土脸的样子。
她边摇着刀扇边伸出手,道:“我就说生意哪有这么好做,别以为会耍小聪明就行。”
她手腕上玉镯子剔透水润,看起来就价格不菲。
“瞧你忙里忙外也没有赚几个钱,还买不起我这个镯子呢!”
她笑盈盈看着满脸疲倦的罗纨之。
阿娘说的对,就算进了谢家又如何,做人奴婢的,到底是低人一等,看她为这几个钱忙忙碌碌的,她实不必羡慕。
罗纨之瞧着她的镯子没有难过,反而松了口气道:“听闻阿父那儿需要很多钱打点,我是帮不上忙,好在五姐姐和大娘子手头宽裕,那我就放心许多了。”
罗唯珊听到这话面色一僵,连忙用手盖住自己的镯子,气急败坏道:“这可是我的嫁妆!”
罗纨之笑了下,“下次阿父问起来,我会替五姐姐如此回答的。”
罗唯珊气得没有心情炫耀,兀自跑走了。
罗纨之望着她的背影,颇有些无语。
罗唯珊这么多年都没有半点长进,还是这么容易被她三言两语气走。
不过另一方面想,也正是因为她从来也不用自己愁什么,才能保持“天真”和无用。
而她,总要为自己的未来努力。
天气炎热,谢三郎的屋子前后两面十六,扇窗门都被推开,犹如两个巨大的画框,框住前水后林的葱郁美景。
清风穿堂,袍袖随风而动,吹散了暑气。
罗纨之感觉心头的浮躁都被吹走不少。
坐于正中的谢三郎就是她心里的定海针,让她知道自己还没有走到穷途末路。
“你是想要我帮你拿回生意?”
谢昀随手拂开飘到膝头的落花,顿了一下,抬眸又给出第二条路:“还是告诉你如何做?”
罗纨之有些意外,但想也不想地选第二条,“请告诉我如何做吧!”
谢昀笑了。
这女郎好似就不知道走轻松的路。
“你知道这不容易,不怕吗?”
“这世上对我而言本就没有简单容易的事。”罗纨之扬起莹润的眸子道。
也许在小的时候还会抱怨老天不公,等到长大后她看开了许多。
她出身不好,除了更努力一分,还能怎么办。
骂狗老天,老天会应吗?
谢昀道:“不是无易事,而是人不安于现状,自寻烦恼与苦路罢了。”
眼前的女郎雪肤娇。嫩,五官精致,是让人见之就要倾心的颜色。
如此娇艳的花偏不安于温室,要去烈日下暴晒、暴雨中浇淋……
她一个没落世族不受宠的女郎要想立在这强权倾轧的尘世,何尝不是也在做一件千难万苦且看不到未来的事。
谢昀心有异动。
一片微不足道的花瓣,尚且能影响一大面静湖,更何况是个鲜活的女郎。
有的人除去皮囊之外只剩下枯骨,有的人哪怕只剩下枯骨也会生出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