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人很多,且都是年轻精壮的男子,有的穿着短打衣卷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有些甚至直接光了膀子,虎背熊腰地杵立在人群当中。
南星主动介绍:“每隔三年谢家就会招募新的部曲,刚好现在郎君又有了军职,所以这些人都是来应征的!”
因为谢家的地位,前来投奔的人很多,这样的乱世能依附在谢家的门下,至少可保衣食无忧。
罗纨之放眼望去,惊叹人数之众,也不知道扶桑城能否塞得下。
南星紧接着又得意道:“我们郎君选人可严苛了,不但要身高体壮,耳明目清,还要能衣三属之甲,日中趋百里,手张十石之弓!”1
罗纨之暗暗叹服。
身量、耳力、眼力且不说,全身负甲半日行百里这选得体力、耐力还有速度,能张十石之弓,这就是挑的力气。
倘若以这套标准筛选下来,那谢家的部曲必然是精锐中的精锐,而这样的人,他们居然已有万人之众!
也莫怪谢家能成为顶级门阀,他们的这支私人部曲,比皇帝的禁军还要强悍百倍不止。
犊车穿过闹哄哄的人群,终于来到了一处安静且辽阔的草地,罗纨之一下车就看见了不远处正低头啃草的数匹毛皮油亮的大马。
这里应该就是南星说过的马场。
哒哒哒——
马蹄声渐大,一匹白中泛金的马驮着俊逸的谢三郎自远处跑近,一个急停,大马撩起前踢,嘶鸣一声,悬立在他们面前。
劲风袭来,草屑飞扬。
罗纨之吓得往后倒退一步,怕极了这庞然大物。
奈何那马不怕生人,四蹄落地后,就把粉粉的大鼻头拱到了她的面前,翕张的鼻孔喷出热息直扑她的脸。
“三、三郎。”
如此巨物近在眼前,一个蹄子足以踏扁她,罗纨之闭着眼拧着眉,不敢动弹。
“别怕,这匹马已经调。教好了。”谢昀翻身下马,扯住缰绳走到前面,把持着马笼头,看着她道:“很温顺亲人。”
身后有奴仆提来一大桶水,大马立刻一个猛子把嘴筒扎进桶里,痛饮了起来。
罗纨之捂住胸口松了口气,旁边的南星递给她几块切开的小苹果,她道了声“多谢”,刚想往自己嘴里塞,谢昀眼明手快抓住她的手腕,笑道:“不是给你吃的。”
“?”
谢昀带着她的手把苹果往前伸,另一只手拍了拍马颈。
大白马耳朵抖动了两下,把脑袋从水桶里拔了出来,两眼往前一瞧,灰儿灰儿欢叫,伸头就啃起罗纨之手中的苹果块,毫不见外。
卡嚓卡嚓,一口少一块,风卷残云。
近距离观察下,这匹马的毛色堪称完美,白如雪,亮如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而且它除了啃苹果之外,再没有其他吓人的举动,瞧着就很温顺乖巧。
“三郎,这匹马?”
罗纨之不知道谢三郎叫她过来喂马是有什么用意。
谢昀把缰绳递给她,温声道:“它是你的了。”
“给我的?”罗纨之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缰绳已经挂在她手上,不得不接过来。
谢昀捋着白马的鬃毛,解释:“你不是经常看着苍怀他们骑马,很羡慕么?”
罗纨之缓缓眨了下眼睛,三郎想必是误会了。
那是因为骑马的人上马就能走,不像坐车,还等着套这个套那个。
不过羡慕归羡慕,罗纨之可是吃过骑马的苦,其实也并没有那么想骑马。
但听南星和苍怀之前的意思,这匹马是三郎特意大老远弄回来的,送给她的礼物?!
她想过种种,唯独没有想过三郎会送她一匹马,养马可是很贵的……
罗纨之悄悄看了眼谢昀。
谢昀的眸光微敛,似是意外她的反应没有如他意料,故而难得沉默下来。
这份沉默牵出了罗纨之的愧疚。
只是这匹马的价值想也可知,卖十个她也够不上,她受之有愧。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她话还没说完,大白马已经吃完苹果,开始舔她的手心,罗纨之不由止住了话。
“马贵不贵重那是商人定的价格,郎君要的,那又不用掏钱!”南星拉上苍怀问:“你说对不对?”
苍怀难得帮腔“嗯”了声,同时拎住南星的后颈,将叨叨不停的人带走,把地方留给郎君。
嗯,郎君头一回送女郎礼物,就遭遇如此挫折,他都不忍再看。
就说胭脂水粉、钗环簪坠哪一个不比马更容易讨女郎欢心?
等人都走远,谢昀才重新开口:“你不喜欢么?”
大白马好像能听懂人话,在谢昀问罗纨之的时候,那双大眼睛居然也露出了忧郁的神色,好像遭到嫌弃是它的不对。
一人一马四只眼睛都看着她。
“呃。”
罗纨之揉着指头,想拒绝但又怕太生硬,犹豫道:“可是我不会骑马……”
谢昀轻声道:“这有何难,我教你就是。”
罗纨之又迅速找出下一个借口:“但是马鞍太硬,撞得太疼,我受不住。”那种痛还不是一时半会,是马跑起来的每时每刻!
罗纨之虽然羡慕苍怀等人能骑马,但又忍不住想,得有多硬屁股的人才能坚持待在马鞍上,遭受折磨。
仅有的一次骑马经历,此刻回想起来,就让她直摇脑袋。
“马鞍不硬无法更好地承托人的体重。”
谢昀把两侧的脚蹬调整好,走到马的左侧对她道:“而且你会痛,是因为还没有找对节奏。”他顿了下,又补充道:“不过,初学都是会有些痛,但是痛过后你就能感觉到畅快。”
还有这样的事?
罗纨之半信半疑,但是脸上已有了松动。
是啊,学什么不苦,若是她能学会骑马,日后要是再遇到什么追兵也能跑得快点。
人在乱世,多个保命的技能就有多一分生存的机会。
“到我这边来。”谢昀对她道。
罗纨之乖乖走到三郎身边,自己就把裙子袖子束好,免得待会碍手碍脚。
“上去吧,我就在后面。”谢昀替她拉住缰绳,在身后护着她,以免她掉下来。
罗纨之手拉住鞍环,脚踩进马镫,将自己腾空一抬。
多年练舞的她身体轻盈,只要有落脚点很容易就能把自己整个身体翻上去,就好像是片羽毛,轻而易举。
谢昀看她翻身的利落劲,忽的想起她那日“醉酒”,也是这么长腿一抬,就跨。坐上他的腰腹……
“是要夹紧么?”罗纨之骑在马上,惶惶不安地低头问他。
耳边乍一听这句话,谢昀感觉有点微妙,不过他还是如常道:“嗯,夹住它肚子两侧。”
罗纨之听令,把腿夹紧,但是她没有控制力度,白马打了个响鼻,不舒服地前后踢踏了下,把她吓了一大跳。
“放松些,别夹这么紧。”谢昀抓住她的脚踝,扯开了些:“它也会痛的。”
“抱歉。”罗纨之红着脸,摸了摸马脖子以示安抚。
谢昀挨个地方纠正好她的坐姿,罗纨之直挺挺地僵坐在上头不敢乱动。
谢昀牵着马带她往枯黄的草地里走,让她习惯马走动时候的颠簸。
马鞍的前部靠近马的前肩,即便是正常慢行,两边耸动的肩骨肌肉也是让人无法平静地坐立。
罗纨之感觉自己的屁股反反覆覆被拱起落下,牛皮鞍既硬又糙,她的裙子还是纱制的,不会待会就被磨穿吧?
“三郎……”
“怎么了?”
“难受……”
“这还没开始,怎么难受了?”谢昀从下仰视她,眸光含疑。
女郎委委屈屈地踩起马鞍,把臀略略抬了起来,“……磨得难受。”
谢昀的目光落在她翘起不敢轻易落下的臀上,一触既离。
这女郎莽的时候什么陡壁大树都能爬,看起来吃苦耐劳,有的时候却也难得会露出几分娇气。
不过骑马是少不了要吃苦,谢昀遂安慰道:“待会跑动起来就不磨了。”
一匹黑马从远处哒哒哒小跑过来,嘴里还在咀嚼着草,似乎在看他们的热闹。
罗纨之认出它就是谢昀常骑的那匹马。
三郎拽住它的缰绳,翻上马鞍。
就这样边牵着罗纨之的马,让两匹马同时小跑起来。
罗纨之欲哭无泪。
三郎骗人,跑起来的确不磨了,但是跑起来开始痛了!
最快学会骑马的途径就是跟随实练,这也是他们小时候学马的方法。
所以他没有因为罗纨之泪眼汪汪而放过她,颇有些严师的派头,还一直在纠正她的错误动作。
比如不该起的时候抬身,不能夹腿的时候夹紧,还有一受惊就扯马鬃毛的坏毛病……
“骑马是件很快活的事情,你若是紧绷着,马也能感受到,放松些,跟着它跑动的节奏慢慢来——”
罗纨之一边习惯马跑,一边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问:“听、听南星说,这马还是从北边运来的?”
“是,这匹马选自茶喀天山,它的父母都是血统优秀的种马。”
大白马好像听懂了在夸它,十分得意,用力一甩脑袋,脖子上鬃毛抖动。
人讲究血统,连马都讲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