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焱的嫡亲外祖母,褚老夫人,是一个经历过风风雨雨,具有不凡智慧的老妇人,虽已是满头银发,但气质高雅,皮肤也依旧白皙细腻,轻而易举就能看出她年轻时必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不然,也不会生下一个让两朝天子都念念不忘的女儿。
常平没有见过那位明章皇后,陛下的生母,但他从褚老夫人和陛下两个人的长相大概可以想象到那是一个美的惊心动魄的女子,能摄去人所有的吸引力。
“太医兴许真是无用,陛下你在建章宫中静养,已经有一月,可我看你的脸色和精气神倒不如一月前的好。”褚老夫人认真地看着外孙,身体微微往前倾,眉眼中带着一股岁月积淀下来的沉静。
她年纪大了但眼睛不盲,看的出来外孙的状态还不如从前。
“外祖母的眼神真好,朕也觉得太医们近日对朕不太上心啊。”萧焱呵呵地笑,状似无意提到了具体的人,“尤其那个林太医,都说他在宫中多年医术精湛,可朕觉得他老而无用,折腾了那么久都治不好朕的头疾!”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染上了狠意,似是头疾又要犯了,脸色极其难看。
褚老夫人的脸色也跟着起了变化,她进京以来亲眼见到过外孙犯了几次头疾,无一不是血溅三尺,那等疯狂的场面饶是她经得事多也觉得心惊肉跳。
“陛下,既然林太医不行,那就再换人来,太医院的人都不行,民间也还有医术高明的大夫。”她轻声开口安抚,本意要提的一件事也顺势咽了回去。
萧焱一旦犯了头疾就是他最暴戾嗜血的时候,提到他不想听的话,说到他不想见的人,无论是谁都不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外祖母放心,朕不是说过了吗?朕今日好得很,哪怕头疾犯了也高兴呐!毕竟,前不久才有人禀报给朕,褚家的人孝顺,唯恐外祖母在宫中待的不好,受到朕的怠慢,千里迢迢地从青州城坐船到京城,就是想在外祖母你的膝下尽孝。”萧焱的一只手捏了捏额头,笑容灿烂,多次对着褚老夫人称赞褚家的儿孙有孝心。
褚老夫人闻言,眼神变了一变,她在宫里待了有一段时日了,可不认为外孙的话是真的在夸奖人。
特别,她知道外孙的心里对褚家人有浓烈的仇恨。
“有陛下在,我在宫里怎么过的不好了?自打进京来可是比在家里舒服自在多了,他们就是折腾,什么时候把褚家折腾倒了才能收一收那自以为是的脾性。”她摇摇头,对孙儿孙女进京的举动一点都不看好。
照褚家老夫人的意思,她希望无论是她的儿孙还是褚氏族人都本本分分地待在青州城,不生事不惹事……不要让京城注意到,那才是安全的、长久的。
可惜,褚家人心高气傲,怎么甘心一辈子龟缩在青州城碌碌无为呢?
褚老夫人的希望注定是要落空的。
这次进京的褚三郎等人都是她的亲孙,她自然也想护着,可她更清楚眼下时机不对。
甚至,她不能主动提到他们。
褚老夫人的直觉是对的,一听到她说褚家会被这些人折腾倒了,萧焱发自真心地露出了笑意,死水一般的黑眸也多了几分光泽。
“比起他们,外祖母果然还是最疼朕,外祖母在宫里过的舒心,朕的头都不痛了。”萧焱放下了捏着自己额头的手指,这才终于撩了眼皮看向恭敬站在一旁的内侍。
“什么事?”他笑着,眼睛没有一丁点儿温度。
“回禀陛下,时辰到了,您该让太医为您诊脉了。”常平自然不会在褚老夫人面前吐露任何有关宫外的信息,他只说诊脉的时辰到了。
“哦,诊来诊去,可真是令人厌烦!”萧焱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慢吞吞地起了身,往康乐宫外走去。
常平向褚老夫人行了一礼后随即跟上。
老夫人等到人走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看得出来,外孙的心情一点都不好。
一想到或许和今日进京的三郎等人有关,褚老夫人颇为疲累地闭上了眼睛。
孽障,全是当年做下的孽障!
***
一出了康乐宫,萧焱的目光就冷了下来,仿佛眼中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他在常平开口之前用话堵住了他的嘴,“一个当着朕的面已经走掉的人,朕不想听到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被人欺负了,抑或是…死在某个角落了,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她不是说了吗?他不是她的未婚夫,骗了她觉得她好玩罢了。
闻言,常平的身体顿了顿,回了一声是。
他没有将小姑娘在外祖家晕倒的事说出来,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或许她不进宫对她而言其实是一件好事。
伴君如伴虎,陛下的性情不好相处,遇到倒霉的时候说不得还会丢掉一条性命。
一路沉默,一直到建章宫的门口,
萧焱忽然停下了脚步,冰寒蚀骨的眼神盯住了宫门处的每一个宫人,一个接着一个扫过他们的脸。
宫人们顿时如大难临头一般,慌忙跪了一片,双手伏地,额头触着地面。
“陛下。”极其诡异的气氛之下,常平的后背也控制不住地冒出了冷汗,试探着唤了一声。
“既是要为朕诊脉,让姓林的那个庸医滚过来,治不好朕的头疾,朕要他全家人的命。”萧焱弯着殷红的薄唇冷冷地笑,他不痛快,自然看不得别人过得舒服。
本来,姓林的也犯了欺君之罪,姓林的肯定早早地就想着如何算计他了吧。
………
余窈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没有其他任何人,只有她自己。
昏暗的山道里,她一个人走了好久好久,眼前多了一缕亮光,她以为终于要走到尽头了,高高兴兴地飞奔过去。
然而就在她触碰到光芒的时候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萤火虫,萤火虫被她吓了一跳,急忙飞走了。
于是,一切又恢复了,甚至比之前还要漆黑,还要幽暗。
余窈已经没有力气了,她一个人蹲在原地无助地哭了起来。
哭声连绵不断,越来越多,越来越嘈杂,她猛然惊醒,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床帐和摆设都是陌生的,余窈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在苏州城,也不在船上了,她现在应该是京城的外祖林家。
“娘子,您可算醒了?快,刚熬好的安神药,娘子快喝了吧。”绿枝一直守着,见到她坐起身,脸上闪过一抹惊喜。
她端着一碗汤药过来,迫不及待地想要余窈快些服下,喝了药身体才能好的快。
余窈隐约记得自己到了外祖家,见过了外祖父和外祖母,之后的事情就没有了任何印象……她接过绿枝手中的药,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一碗汤药喝完,她才记得萦绕在耳边的哭声。
“是,是谁在哭?”初一张口,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娘子,是,是老夫人,方才老太爷被召进宫了。”绿枝叹一口气,虽然她也不大明白老太爷进宫,老夫人为何要哭泣。
第41章
外祖父方才被召进宫了?
“绿枝,我昏倒了多长时间?外祖父又大概是什么时候被召进宫的?”余窈努力咽下嘴中的苦涩,轻声询问婢女。
外祖母既然在哭泣,那说明眼下外祖父进宫一定不是一件好事,她才到外祖家的第一天就遇到这样的事情,怎么不能说一句时运不济呢?
“娘子,现在已经是酉时过半了,太阳不一会儿就要落山了。老太爷大约是在半个时辰之前被召进宫的,奴婢听说是宫中的陛下传召。”说到陛下,绿枝这才有了一种自己到了京城的实感,林家的老太爷是为天子看诊的啊!
“陛下传召,外祖母为何这般伤心呢?”余窈认真地思考这其中的关联,小脸白了白。
“娘子,您晕倒便是因为思虑过重情绪激荡不稳,快别想了,不然又得昏倒。”绿枝连忙阻止她思考,声音大了些惊动了外间的林家人。
因为余窈没有提前送信告诉林家人她要过来,所以秦氏一时也无法给她安排房舍,她晕倒后,林老夫人直接让人将她放在了鹤鸣院中。
林老太爷被召进宫中,林家一片愁云惨淡,秦氏和其他两个妯娌还有两三个孙媳都陪着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哭起来,她们都在一旁安慰,一间屋子挤得满满当当。此时余窈醒来,倒成功地转移了林老夫人的注意力。
“快请表姑娘出来,老夫人看到表姑娘这个多年不见的外孙女应当就不伤心了。”秦氏听到了动静当即吩咐身边的婢女,要婢女将余窈请出来。
听到她的话,除了林老夫人没感觉到异样,一屋子的人都微妙地低了低头。
尤其余窈的二舅母和三舅母后来又对视了一眼。
听大嫂的话,怎么有些将老夫人伤心哭泣怪罪到窈娘头上的意思。况且,窈娘人昏倒后才醒,眼下的身体应该要好好休息吧。
不过现在林家的几子要么在太医院当值要么在医馆未归,秦氏不仅是长嫂还掌着中馈,纵然她们心中嘀咕可嘴上还是没有为余窈说话。
几年都没见过一面的外甥女,即便讨喜知礼,但也不值得她们与秦氏争辩。
其实不必秦氏派人去请,余窈也会尽快从内间出来。一来,她也担心外祖父;二来,她不好占着外祖母休息的床榻。
“劳烦外祖母和几位舅母担心,我感觉身体好多了。”余窈已经认过了人,虽然小脸还白着精神也萎靡不振,但还是强撑着作出一副状态昂扬的模样。
所有人都在为外祖父进宫的事而不安,她再表现的柔柔弱弱只会让人反感。
“窈娘,来,到外祖母的身边。你外祖父还没亲眼看到你醒来,心里指定挂念着呢。”林老夫人看到外孙女,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招呼人坐在她身边。
余窈听话地坐过去,贴心地拿出一方锦帕为外祖母擦拭泪痕,也不问就用一双形状漂亮的大眼睛担忧地看着。
她初来乍到,不明白外祖母因何而哭泣,但看屋中聚了这么多人就猜想这是林家人人皆知的“秘密”。
余窈觉得她明日可以让绿枝私下打听。
不过,还没等到她这般去做,突然回到家中的二舅父为她解答了疑惑。
“娘,我听说爹进宫了?还是陛下亲自下的口谕?”余窈的二舅父林黄芪在京中开了一家医馆,一得到下人的口信马不停蹄就赶了回来。
他满脸焦急,压根没注意到余窈的存在。
余窈也不吭声,只是垂下了浓密的眼睫毛,安安静静地听着。
“已经去了大半个时辰了,芪儿,你爹今年刚好六十六,这一次是不是就躲不过去了?宫里只这一年死了七八个太医了。”林老夫人嘴中喃喃地念叨,任是谁都能看出她的惶恐不安。
林二爷怔然片刻后,想到因为先皇的病和陛下的头疾接连获罪的几家人,颓然地锤了自己的胸口。
都怪他医术不精,如果能够治好陛下的头疾,他的父亲和全家也不必如此战战兢兢。
“北街的华太医和城东的项太医一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我们全家不会也要步他们的后尘吧?”林二爷的夫人姜氏看到自己的夫君如此,顿时也觉得天塌了,瑟瑟发抖地问道。
谁不知道自当今的天子登基以来,京城的坊市口血流了满地,一层又一层,死了不知多少人。
公爹若是治不好天子的头疾,丢掉性命不过是天子一句话的事。
“勿要胡说,大郎的岳家是朝中御史,我们林家世代行医,公爹他也在宫中服侍先皇和陛下多年,陛下岂会如此草率要公爹的命。”秦氏冲着林二爷夫妇两人喝了一声,颇有底气,华太医和项太医哪里比得上她们林家根基深厚。
然而,林二爷却并未理会秦氏这个长嫂,他虽不在太医院当值但知道的一点不少,当今天子连先皇都敢……怎么会为臣子所辖制,还只是一个与朝政无关的太医!
听到这里,余窈总算是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外祖父进宫大概率是为陛下医治头疾,而当今陛下性情残酷,因为头疾的缘故已经接连处置了数位太医,如果外祖父不能为陛下看好头疾的话,林家就要大难临头。
“二舅舅,陛下的头疾就连外祖父都不能医治吗?”少女慢慢地思索过后,细声问出了口。
也在这时,林二爷才发现自己母亲的身边还坐着一个小姑娘。
他定睛看去,少女年岁不是很大,却生的华光溢彩、桃羞李让,隐隐约约有自己已经去世的妹妹茯苓的影子。
“窈娘,你竟来京城了?怎么没提前送信过来?你余家的伯父伯母同意了吗?他们怎么说的?是不是你的伯父伯母要你来问你的婚事?”林二爷问了一连串的话,句句不离余窈的伯父伯母。
余窈被问的愣了一下,才缓缓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二舅舅,我的事不重要,稍后再说,眼下最要紧的是外祖父能不能治好陛下的头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