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过去,什么都没剩下。
她跟在老嬷嬷的身后走进镇国公夫人所在的正房,裙角压着的两块环佩没有半分晃动。
“余家余窈,拜见国公夫人。”看到房中一位年约三十岁面容秀丽的女子,余窈恭谨地行了一礼。
她依稀还能辨认出这位穿着明紫色对襟襦裙的夫人便是她的未婚夫,镇国公世子的亲生母亲,傅夫人卞氏。
“我与你母亲情同姐妹,多年不见,你唤我一声姨母即可。窈娘,我还记得你年幼时的模样呢,却不想时间匆匆,你已经出落的这般好了。”卞氏连忙让人扶余窈起身,看她的眼神慈爱亦柔和。
“余窈谢过夫人夸奖。”少女的耳根有些红,很乖巧懂事的模样。
卞氏脸上带笑,请她和姜氏入座,又让婢女奉茶,相当的和气。
姜氏进来国公府之前还担忧呢,如今看国公夫人对待外甥女的态度亲近,默默松了一口气。
“窈娘一收到夫人您派人递到苏州城的书信,就日夜期盼,今日总算是能到府中与夫人您见上一面了。”姜氏说到余窈昨日才到京城,又不小心晕倒,语气有些唏嘘。
“哦?窈娘竟然是独自去了林家?我派了人去苏州城接她,一直疑惑人怎么还未回到京城呢。”卞氏闻言,眯了眯眼睛,她派出去的两个婆子都是她的陪房,平日里很少出差错,怎么会任由余窈先去了林家,如今还不见人影。
“窈娘是否知晓她们的去处?”她的语调平下来,紧紧盯着余窈。
“其实,我也仅是见过她们一面。”余窈抬眸,眼中比国公夫人还要迷惑,还要不解,“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夫人派去的人。”
“此话何意?”卞氏皱了眉头,不知道是不是她派的人,那余窈是怎么到京城来的?
“夫人,是这样的。您送往苏州城的信中写着会有一艘黑漆官船来接我,我和大伯父就按照信上的日期等着,后来果然等到了一艘官船。可船上却没有,没有世子和国公府的人影。后来,我又等了两日,什么都没等到。”余窈重点提到那艘官船,说起未见未婚夫镇国公世子语气还有些落寞。
卞氏呼吸一顿,不由温和地开口解释,“本来云章是要借用官船去接你的,可临行出了一些变故,他一时走不开,于是我便派了我身边得用的两个婆子过去。窈娘,你既然没有等到人,又是如何到京城的?”
“没有等到世子前去,我与大伯父便开始担心世子也许在途中出了事,着急之下就只好赶往京城。恰好,那艘官船也要回京,大伯父便厚着脸皮将我与婢女托在了官船上。后来,路过青州,还幸运与褚家的郎君娘子们一起同行呢。”
她眼神诚恳,又牵扯到褚家,镇国公夫人没有怀疑就相信了她的话,神色略有凝重。
难道她的陪房阳奉阴违根本没去苏州,可余窈说的见过她们又是什么意思。
“后来快要到京城的时候,我不小心听到说船上抓了几个贼人,再后来,巧合之下我见到了被抓起来的贼人,她们,她们口口声声说是镇国公府的人,奉命去苏州。我有所怀疑,就想问个清楚,可她们都像是疯了,又哭又笑,不再说话。”余窈说到这里怯怯地看卞氏一眼,“夫人,我到了外祖家后,觉得事有蹊跷,所以今日一早就与舅母前来。”
被当做了贼人抓了起来!
闻言,卞氏骤然起身,手边的茶盏被她突然的动作扫落在地,怎么可能,谁敢抓她镇国公府的人!
碎裂的茶盏似是将余窈吓了一大跳,她睫毛轻颤,白着小脸往后闪躲,“大伯父说船上的人都是朝中的大人们,我只知道这么多,不敢去问,也不确定那些人到底是不是夫人派去的。”
卞氏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从一个娇弱单纯的小姑娘嘴里问不出什么,随口安抚她一句,“好孩子,不关你的事,吓到你了吧。”
余窈小小地摇了摇头,“夫人,没关系,只要世子无事便好。”
她提到未婚夫,有几分不谙世事的羞涩。
卞氏的一颗心慢慢往下沉,眼下她最要紧的不是追查那两个陪房的去向,而是必须要尽快地解除独子与余氏女的婚约,好为儿子迎娶宣连秋。
若林家不知少女到京城,她可以用法子先将事情悄悄办了,眼下余窈的舅母也在,她开口就说退婚,定会与傅家的声名有损。
除非……
“窈娘,我没记错的话,你刚出孝期不久吧?算算时间,你与云章的婚事也是时候了。我正有意合一合你与云章的八字,好决定婚期。”
她将话说的直白,姜氏闻言顿时大喜,不住地点头。
因为余窈的二舅舅没有进入太医院,姜氏根本不在官宦人家的交际圈,所以压根不知道镇国公夫人看中宣家小娘子的事,她满心以为镇国公夫人迫不及待地要准备婚事。
余窈却不这么认为,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卞氏说出的八字上,眼眸半垂,拿起了裙角的环佩轻轻抚摸。
“夫人放心,二人定是天作之合,您看到窈娘裙角的黄山玉没有?这可是天子昨日赐下的,言我们家窈娘很有福气。”姜氏注意到外甥女不同寻常的举动,立刻就将昨日林家受到赏赐的事说了出来。
这份荣耀就连镇国公府也没有,她完全拿得出手。
“天子赏赐?黄山玉?倒是要祝贺林太医。”卞氏听了姜氏含着兴奋的述说,脸皮微僵。
着实不巧,有了这句话,她从八字上下手恐怕不行了。
“外祖父知道一定很开心的。”余窈朝着镇国公夫人抿着粉唇笑。
眼下着急的人,其实不是她啊。毕竟,她除了些家财,旁的什么都没有。
***
林太医到太医院当值,不出意外又接到了天子的传召。
因为才受到赏赐,这次他去到建章宫,没有之前那般紧张。
天子的心情似乎比昨日好一些,可眼中依旧漾着化不开的阴郁,看到他先是让他诊了脉象。
而后,天子漫不经心地问起了他外孙女的情况,“赏赐都收了,看来你那可怜的外孙女人已经醒了。”
萧焱多日以来第一次在朝堂上露了面,听了一耳朵的朝臣争辩,心里烦的要死,想到了镇国公府的乐子,派人将姓林的叫了过来。
小可怜说马上退婚,这都第二天了,她应该去镇国公府了吧?
“陛下洪恩浩荡,臣的外孙女不仅人醒了,身体也没有大碍。”林太医颤颤巍巍地谢恩,又道外孙女今日能出府门了。
萧焱黑眸一挑,顿时来了兴致,“哦?人去哪里了?”
林太医犹豫了一瞬,回道,“臣那外孙女年幼有一桩婚约,今日她便上门拜访去了。”
“镇国公府嘛?朕知道,那傅世子身份高贵,傅家人的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啧啧,不会被轰出来吧?”他手指点着桌面,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这……国公府行事端正,窈娘还说国公夫人派人去苏州城接她,应当是不会。”林太医后背冒汗,急忙辩解,这话传出去他岂不是要得罪傅家?
“她真的这么说的?!”结果天子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倏然消失了,表情阴鸷。
第46章
武卫军是天子的私军,充当天子的耳目。
外孙女既然在进京的途中遇到了武卫军,林太医不意外天子知道她与镇国公世子的关系。
他点头称是,“若无人去接,路途遥远,窈娘也不可能一个人到京城。”
“哦?她能平平安安地到京城,这就成了傅家的功劳了。”萧焱冷冷扯了扯嘴角,语气散漫。
知道了他不是镇国公世子,表面用退婚的话敷衍他,实际上等到与他分开了,身体没好就迫不及待地上傅家的门,为傅家人开脱,说傅家人的好话。
她说他是骗子,他看她才是嘴上一套做的另外一套。
兜兜转转,不管是谁做了大善人将她从苏州城带到京城,她还是想嫁给傅云章做世子夫人啊?
“真是在做白日梦呢。”他的喉间发出一声沉沉的喟叹,一声冰冷的嗤笑。
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人在享受了他的护佑后,还可以顺顺利利地另投他人的怀抱。
因为,他不允许。
“陛下,臣的外孙女与镇国公世子是多年以前定下的婚约,两家之间有聘书和定亲信物。”林太医虽然不明白陛下为何会关注这桩婚事,但听到陛下评价外孙女是在白日做梦,忍着丢掉性命的风险为外孙女说了一句话。
时人十分看重承诺,轻易毁约的人会令人不齿。
镇国公府的人既然肯在外孙女出孝之后接她到京城,就证明傅家的人不会背弃两家之间的婚约,哪怕与镇国公世子相比,外孙女的身份地位有很大差距,可林太医自认他的外孙女并不卑微。
“那又如何?林太医,镇国公那个老东西连昔日的明主都可以不闻不问,你以为你的外孙女会有好下场?说不定人刚嫁进去三两天,小命就没了。朕好心劝你,你也得好好劝劝你那个一心想要嫁进傅家的外孙女。”萧焱用力捏着所谓的定亲信物,一字一句地提醒面前的老太医。
像是在戏弄他,又更像是在随心地羞辱镇国公。
林太医沉默地伏在地上,没有再出声。
陛下既在骂镇国公,又轻慢地提到佞王,他若敢插上一句话,一有不慎就是祸及全家的大罪。
“行了,退下吧。”萧焱一想到现在那个小可怜人就在镇国公府,满脸讨好地对着镇国公夫人,甚至还会掐着嗓子甜甜地喊傅云章郎君,他从龙椅上起了身,阴森的双眸对向了殿外。
她说要谢谢他,就是这般谢的吗?
萧焱觉得这样的感谢还不如让他折断她的脖子来的痛快,或许昨晚就该狠狠地咬她,咬的鲜血淋漓,让她一刻不敢忘记她说过的话。
“去准备一下,朕也好去见识见识小可怜颠倒黑白的功夫,看看有多炉火纯青呢。”林太医退下后,他轻笑着吩咐殿中的内侍。
***
镇国公府的正房中,姜氏兴致勃勃地与镇国公夫人说起了合八字的讲究,在余窈的视角中,两人可谓是相谈甚欢。
甚至,镇国公夫人还提出要留余窈和姜氏在府中用午膳。
姜氏闻言有些意动,可是想到公爹对她的嘱咐,让她在傅家万事以礼为先,不可忘了分寸。
她停顿一瞬后,笑着同卞氏提出要带着余窈一起去拜见老夫人,“礼不可废,我们既见了夫人也该拜见一番老夫人。窈娘此次也为老夫人准备了佛香,夫人觉得呢?”
“佛香是我从苏州城带来的,夫人,我希望老夫人能喜欢。”余窈的眼中闪过一道光,期待的模样显而易见。
卞氏不知该如何回答,暗暗往自己的奶娘邓嬷嬷处使了个眼色,到了她这里还好,到了老夫人那里,岂不是不好收场了。
邓嬷嬷会意,略带抱歉地同卞氏提出来老夫人近来身体不好,很少见外人。
“那可真是不巧了,那我们下次再来瞧老夫人,佛香就劳烦夫人送到老夫人那里。”姜氏一听连忙道歉,又说傅林两家既为亲家,老夫人再有不好可以请林家人为她看诊。
她这是在向镇国公夫人示好,余窈听到了,不免感激地看了一眼二舅母。
认真算起来,镇国公府真正的亲家该是余家,二舅母能说出这样的话,实在用了心了。
“林老太医医术精湛,府里若有所求,一定不会忘了林家的。”卞氏坦然接受了姜氏的好意,又朝着老嬷嬷使了个眼色。
算算时间,她的独子云章该来正院向她请安了,勿要让他撞见余氏女才好。
“夫人,按照时间,你也该去上院侍奉老夫人了。”邓嬷嬷一脸为难,继续拿国公府的老夫人作借口。
反正,她作为夫人的奶娘,最清楚夫人的心里有多厌恶自己的婆母,把老夫人当筏子夫人可不会罚她。
“既然夫人要去上院,我与舅母就不打扰了,和世子的婚事……以后再商量好了。”余窈很懂事地提出要和二舅母离开国公府,婉转的语气又让人听出她对婚事的向往。
少女鼓起勇气的羞赧显得是那般可爱,姜氏不禁会心一笑,直说作为长辈,林家会同国公府商讨二人的婚事。
“如此,再好不过了。我先前一直担心,林妹妹不在了以后,窈娘会受委屈。这是我从前出嫁时家里给的添妆,今日就送给窈娘你了。”镇国公夫人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令身边的邓嬷嬷去送她们离府。
同时,她将手腕的紫玉镯子摘了下来,亲和地戴在少女细白的手腕上,当做见面礼。
余窈的手腕一沉,她含羞带怯地朝着卞氏道了谢,“多谢夫人的镯子,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好孩子,快同你的舅母去吧。”卞氏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
她必须要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顺利退了与余氏女的婚约,又不损害傅家的颜面。
余氏女看着是个软和听话的性子,或许可以从这个上面入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