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窈被外祖母误解,没有否认小声地应了一句。
就让外祖母和二舅母以为自己是因为未婚夫家伤心好了,之后她才能有借口做别的事。
“外祖母,二舅母,我先前不小心摔了一跤,衣服上沾了些泥土,我想先下去换一身干净的。”余窈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她裙角的脏污很明显。
“嗯,快去吧。”林老夫人和姜氏都没有怀疑,一口答应。
余窈双手平放向前行过礼后,往自己住的缘草堂走去。
期间,她的两只手都悄悄地缩在衣袖中,没有让二舅母姜氏发现她手腕上的紫玉手镯已经消失不见了。
***
而此时的镇国公府因为武卫军突然的上门,已经乱了套。
被黎丛抓走关起来的两个仆妇是镇国公夫人卞氏身边的亲信,是随同她从娘家嫁过来的陪房,十分得用。
她们二人以窥伺武卫军的罪名被抓,此后其中一人经受不住压力又吐出了不少国公府的隐秘。
其中国公府几房之间的争斗,下人之间的互相陷害等等都没被黎丛放在眼中,不过有一件事却是引起了他的兴趣。
却原来如今的国公夫人卞氏并不是镇国公的原配妻子,在她的前头还有一位香消玉殒的方氏。
说起方氏的来历,她不仅和镇国公府老夫人是姨甥关系,还和镇国公府的四房夫人是亲姐妹。
方氏之父是三十年前颇得天子信赖的近臣,先帝杀兄夺位,方父被杀,方家被一把大火覆灭,方氏很快也就没了。
好在方氏唯一的亲妹妹因为回老家探亲避过了一难,后来就在亲姨母镇国公府老夫人的安排下嫁给了她的幼子。
而方氏死后不过一月,现任的镇国公夫人卞氏就进了门,又在七八年后生下了唯一的儿子傅云章。
在傅世子出生之前,镇国公府的老夫人曾不止一次提出要把四房小方氏的儿子过继到长子膝下,继承世子之位。
后来即便傅云章出生被封为世子,老夫人也对其极为冷淡,只疼爱四房小方氏的子女。
据镇国公夫人身边的仆妇交代,镇国公夫人深厌老夫人偏心,对四房也多有敌视。
黎丛不知道陛下是否知晓镇国公府的这一桩隐秘,不过他原原本本地禀报上去的时候,看到了陛下眼中浓重的讽刺与冷漠。
“朕早就说过镇国公那个老东西虚伪,论趋利避害,没人能比得过他。”
“原配嫡妻,又是他的亲表妹,略微碍了他的眼,啊呀,还不是命归黄泉了。”
“傅云章他亲娘在原配尸骨未寒的时候就进门,他那一家原来也是又脏又臭,怪不得镇国公府的老夫人执意要扶持自己的幼子。”
“说不定那老夫人知道些什么,回到京城你就带着人上镇国公府的门,好好查一查,毕竟镇国公的原配夫人死的不明不白,就连镇国公府的下人都在怀疑。”
“哦,对了,最好挑在傅世子也在的时候。父子一脉相承,当爹的狠心,当儿子的也定不是好东西。小可怜嫁过去,下场估计就和死掉的方氏一样。”
陛下的原话黎丛记在心里,当着傅家四房人包括镇国公世子的面,他一脸漠然,先开口责问傅家仆妇窥伺武卫军是否奉了镇国公的命令,然后又不快不慢地将方氏的旧事道出。
“此事吾已经禀报陛下,陛下说方家曾忠于明章皇后,与他也算是有些渊源。陛下不忍心看方家的女儿死的那般凄惨,故而,也命吾好好调查一番昔日方氏女的死因。”
方氏旧事一出,傅家的人全都脸色大变,尤其镇国公夫人卞氏,心中作呕不止,对比之下,窥伺武卫军的罪名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什么叫方家忠于明章皇后,分明是忠于当时的天子献德帝!而陛下根本是先帝和明章皇后的儿子,和献德帝只是伯侄!
陛下说方氏女与他有些渊源,绝对是在故意恶心他们傅家人。
已经死了三十年的人,尸骨都枯了,除了生活在这座府邸中的少部分人,哪里还有人记得!
卞氏气的浑身发抖,可躺在地上被喂了哑药的人确确实实是她派去苏州城的人,方氏的旧事也是从她们口中吐出的,她无可争辩。
好在,她的独子也在这里,为她挡下了一些难堪。
“黎郎将可能弄错了,这两名仆妇已于数日前卷走我母亲房里的钱财当了逃奴,只因她们的家人手脚不干净被驱逐出府。无论是窥伺武卫军还是一些子虚乌有的旧事,都是她们在污蔑我傅家,郎将一查便知。”
傅云章眉目坚毅,全然不畏惧武卫军的盘查。
黎丛冷冷与他对视,也毫不退缩,“她们二人已经交代,她们明着奉了国公夫人的命令去苏州城,是为了骗傅世子的未婚妻余氏女回京退婚,傅世子不妨也解释清楚她们的人为何去了苏州。”
骗余氏女退婚!
黎丛用的字眼一点都不客气,卞氏的神色当即出现了波澜,四房的夫人方氏看在眼中不由捂着嘴笑了。
“原来大嫂你派人去苏州城是打的这个主意,也是,一个商户女子怎么配得上我们国公府的世子,听说父母也都没了。可怜呐!”
窥伺武卫军无论真假都是大房做出来的,方氏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煽风点火,她永远因为她亲姐姐的死恨毒了大房。
“好了,你凑什么热闹。余氏女的母亲对你大嫂有救命之恩,想也知道你大嫂肯定不会忘恩负义将婚约退掉欺负一个小姑娘。”
这时,镇国公府的老夫人发了话,她看了一眼卞氏又看向自己的孙儿傅云章,语气冷淡,“云章,你说是吗?”
“自然。”傅云章皱了皱眉,没有看自己的母亲,他并不知道母亲派人去了苏州骗余氏女进京退婚。
“黎郎将想必也听到了,退婚是无稽之谈,这两人只是恰巧逃到了苏州城而已。背弃主子的逃奴死不足惜,但凭黎郎将处置即可。至于从前的旧事,之后老身会让老身的长子到陛下面前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镇国公府的老夫人一语定音,黎丛微微颔首,“老夫人说的有理,不过本郎将还需再查。”
此时,他的心里忽然觉得不妙起来,若镇国公夫人迫于压力承认了余娘子与镇国公世子的婚事,那陛下知道了……
“有一件事忘了告诉傅世子,吾在奉命调查苏州城刘知府时,发现了一个姓余的商户与苏州城的刘知府关系匪浅。为了方便,便借用了你的身份。”
“那姓余的商户刚好是傅世子未婚妻的亲伯父。”
黎丛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第50章
余窈回到缘草堂,很快换了一身浅青色的衫裙,布料软薄似纱,走动间颇为优雅飘逸。
她又用脂粉点了点眼尾,对着镜子双瞳乌黑,清澈含水,已经看不出哭过的模样了。
她到外祖母那里去用膳,林老夫人看着生的钟灵毓秀的小姑娘,丝毫不怀疑二儿媳姜氏口中的话。
镇国公夫人平易近人,她的外孙女嫁到国公府会过的很好的。
而即便镇国公夫人不喜欢窈娘,只凭她独一无二的容色和乖巧听话的性子,镇国公世子也断不会铁石心肠地冷落人。
“窈娘,等你外祖父回来之后,外祖母就会和他一起商议你的嫁妆。你放心,你母亲这些年送来的节礼我们都好好留着,充当你的嫁妆并不失礼。”林老夫人以为外孙女只带了三个箱子和两个老仆进京,女儿和女婿的家业大半还是落到了余氏族人的手中。
林家虽然没有万贯家财,但他们夫妇两人存下来的体己也能置办一份体面的嫁妆。
林老夫人想着,外孙女嫁入高门以后也可以惠及林家,他们拿出这份嫁妆几个儿子儿媳也不会有异议。
“外祖母,现在说这些还早呢。”余窈听到外祖母说要为她准备嫁妆,既感动又有些怅惘。
她和傅世子退了婚以后,也许要很长时间才能找到一个情投意合又不嫌弃她父母双亡的郎君。
“而且,外祖母,我有银子。因为太多行李不好带,我都把金银换成银票了。”余窈怎么舍得让年事已高的外祖母为自己担心,她当即让绿枝把银票拿出了一部分给外祖母看,证明她所言非虚。
“昨日因为我晕倒和外祖父进宫这两件事,我没来得及说,外祖母,等到明日舅父舅母们给您和外祖父请安的时候,我想直接把三千两银票给大舅母,充当这段时间我的花费。”
林老夫人看着她手中厚厚的一沓子银票,长叹了一口气,想要拒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只道,“你和你的母亲一样,都是冰雪聪明的人。”
余窈笑着抱住了她的手臂,放软了语调,“外祖母不要夸我了,我还有一件事想让外祖母帮帮我。”
林老夫人问她帮什么忙。
“外祖母可以和外祖父说说,让我跟着他学一段时间的医术吗?”余窈抿着唇,不好意思地露出了小小的梨涡,从外祖父夸赞她可以辨认药草的时候她就生出了这个心思。
外祖父是能够为天子诊脉的太医,医术高明,她不奢望能学到很多,只要学些皮毛,融合进她制的香里面就足够了。
日后若是连银钱都没有了,她还可以靠制香的手艺立足。
林老夫人自无不应的,林太医不再教导孙辈医术,时间空出来很多。
等到林太医下了值从太医院回来以后,林老夫人果然就将外孙女的请求说了,“窈娘多学些医术也好,大家族里面多腌臜事,医术能够护身。”
林太医听着老妻的话,低低应了一声,神色略有迟疑。
以他这些年的阅历来看,他觉得窈娘与镇国公世子的婚事未必能成了,陛下说出那样一番“好心提醒”他的话,婚事成不了的可能性很大。
“明日我不必到太医院上值,先带着窈娘到后院的药田看看。”
“好,明日我得将茯苓从前的嫁妆单子翻出来看看,也得让芪儿去打听镇国公府的消息。”林老夫人语带喜气,她只等着镇国公府的人上门洽谈外孙女的婚事了。
***
这天夜里,余窈睡的很安稳。
第二天醒来,她对着镜子扯开了衣襟,没有看到新的伤口,很是松了口气。若颈侧再多出一个伤口,晚上她是不敢一个人睡了。
洗漱梳妆后,她到鹤鸣院去,看到几位舅父舅母都在,没有犹豫将三千两银票呈给了大舅母秦氏。
听到她说这些充当她在林家的花费,就连漠不关己的三舅母祝氏都看了过来。
三千两对他们全家来说一年也足够用了。
“你小小年纪,倒是客气。”秦氏的态度还是不冷不热,不过银票她却是收下了。
余窈眨了眨眼睛,反应平静。
一旁的二舅母姜氏看不下去了,立刻将昨日她和余窈一起去了镇国公府的事说了出来。
“窈娘不日就要嫁入国公府成为世子夫人,大嫂手里还拿着窈娘给的银票,吃穿用度可要紧着窈娘才是。”
秦氏一听脸色微变,镇国公夫人不是看中了宣家的女公子作自己的儿媳吗?她不仅从其他人那里听过,还同自己的亲家御史夫人一起讨论过。
但不管儿媳是不是宣氏女,镇国公夫人都不会让自己的独子娶一个无父无母的商户女,太不祥了。
“是吗?那你们去的时候有没有遇到宣家的那位女公子,她是宣丞相的亲孙女,听说颇得镇国公夫人的喜欢,多次相邀入府。”
秦氏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少女,状似无意地询问。
姜氏和林家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宣家女公子,只知道宣丞相而已,闻言,只除了余窈隐有所觉将这个人牢牢地记了下来,其他人都反应不大。
镇国公夫人喜欢谁不喜欢谁,他们哪里知道,但窈娘的婚约是多年前就存在的。
见此,秦氏微微冷笑,连宣家女公子都不知道,那她就等着余窈被退婚的那天。
还说什么有福气,届时他们就会明白,父母双亲都无的人一丝福气都无,她让人远远地住在西南的房舍也是为了全家人考虑,免得被克到。
***
去过了一趟镇国公府后,余窈的日子就平稳了下来。
她每日起身会和外祖父外祖母一起用早膳,然后就会和外祖父一起到后院的药田了解各种药草的习性和特征,用过午膳后略睡一会儿,绿枝就会和她一起制起香来。
到了傍晚,她看一会儿的医术,梳洗过后就会躺在榻上入睡。
连着好几日如此,余窈恍惚间都以为自己那天见到“未婚夫”压根只是一场幻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