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趣。”萧焱越过人,遥遥地看向殿外,也许是日光太耀眼,显而易见的炎热,他忽然说了一句话。
“这时候的樱桃又凉又甜,滋味不错。黎大郎将应该没有吃到,可惜。”
黎丛愣了一下,没有出声。
樱桃甜不甜和他有什么关系?而且他想吃也不是很难的一件事。
显然,天子不需要他的附和,他招来宫人让挑些品相好的樱桃,准备去康乐宫。
自出了他手扼褚家人的事,萧焱还没有去过康乐宫,当然,褚老夫人也没有派人来请。
似乎,有一道无形的裂痕已经出现在这对祖孙之中。
不过,萧焱听到小可怜说起他们将来的儿女,他的心里就多出一分温情,决定要主动去看望外祖母。
毕竟他也只剩下这么一个长辈了,也许提亲,还要外祖母出面呢。
对于萧焱的到来,褚老夫人的脸上明显多出一分惊喜,她就像不知道亲孙女差点被活活掐死的事,笑着让外孙赶紧坐下。
“日头大,陛下过来也该坐车。”
殿中已经不见那个姓安的老嬷嬷,萧焱嗅不到那股烂臭味心情还是很好的,说道几步路而已,他不怕热。
“朕特别让人挑了些樱桃,用冰镇着,外祖母尝尝味道怎么样。”他招手让宫人将紫红色的樱桃呈上来,期待地望着褚老夫人。
老夫人看了看那碟子樱桃,饱满鲜艳,拿过去一颗吃了下去,赞道,“用冰镇着,是个好主意,陛下送来的外祖母很喜欢。”
不过,褚老夫人这一生见过吃过太多好东西了,一颗樱桃即便再好也只是樱桃,仅仅品尝了一颗她就放下了。
萧焱直勾勾地盯着剩下一颗未动的樱桃,轻轻笑了起来。
很喜欢吗?是吗?只吃了一颗。
***
褚三郎回到褚家的时候衣服已经湿透了,里里外外全是汗水。
他房里的侍女含雪见到吓了一跳,连忙为他张罗着换衣沐浴。
褚三郎十分疲惫,沐浴过后也提不起精神,不过在令人唤来了五娘和七娘后,他还是勉强维持住心力当场宣布陛下授予了他武卫军左尉一官职。
“之前陛下赐宴,意思不明也使得我们担惊受怕,但这次他授予为兄官职,有缓释之意,五娘,七娘,你们也可以安心了。自今日起,为兄也不再限制你们在京中走动,稍后,我也会将此事传书告诉父亲。”
堂中,褚心月和褚心双都松了一口气,兄长被授予官职可以说是峰回路转了!
只是……
“三哥,武卫军一向为朝臣世家忌惮,你还是要小心一些。”褚心月的声音嘶哑难听,显出几分担忧。
她很清楚,三哥也不喜欢甚至更加厌恶武卫军,船上那个想要杀了三哥的人就是武卫军郎将,如今偏偏三哥要到武卫军中,褚心月不太乐观。
隔着帷帽,褚心月和褚心双两人都还没意识到宫中撞见的天子就是那个挑衅他们的武卫军郎将。
“三哥可是大才子,又是陛下的表兄,当个武卫军左尉还不是手到擒来。”褚心双一向天真骄纵,满心觉得好日子就要到了,已经开始计划如何融入京城的贵女圈。
她眼珠一转看向了姐姐,犹豫着说要不要举办一场宴会,就当为兄长庆祝。
“不行,祖母说过的话你们都忘了,这一个月起码我们都要低调一些。”褚心月还没出声,褚三郎就先开口拒绝了,语气颇为严肃。
“不办就不办,三哥干嘛这么凶。”褚心双的积极性受到了打击,又因为从来没这么憋屈过,气的脚一跺跑开了。
“七妹,也是好心。”褚心月抚着受伤的喉咙,有些焦躁,其实她也无法忍受一直隐于人前的时日。
尤其在她的所有自信被狠狠打碎之后。
“不要再说了,五娘,你伤势未好,回房好好休息。”褚三郎闭了闭眼睛,他没有和两个妹妹说当听到陛下授职的时候,他的预感很不好。
褚心月的担忧与之相比,不值一提。
“是。”褚心月应声而退,她身边的侍女梅玉往褚三郎的方向多看了一眼。
也正是她这一眼,褚三郎突然想起来他原本打算去侍女提过的医馆一趟,见一见那位苏州城的“郎将夫人”。
***
余窈从外祖家出来,一脸着急。
原本外祖母想要留她住下一晚,被她以家中种下的药草还要浇水这一借口给拒绝了。
余窈实际上不担心药草,王伯知道怎么照顾它们,她真正着急的是郎君万一去了医馆接她没有见到人怎么办。
昨日被接过一次,余窈就坚信今日的郎君也一定会驾着那辆宽敞豪华的马车过去。
她问了外祖父几个关于药性的问题后,脚步匆匆地出了林家的门,几乎一路小跑着回到了林家医馆。
所幸这里离林家并不远,余窈跑过来出了些汗也没太累到。
“表姑娘,您怎么又回来了?”小药童看到她有些惊讶,他以为她和林大夫一样今日就算歇诊了。
医馆中还有别的大夫在,但也到了离去的时候了。
“我还有事情,阿阙,昨日有没有病人再找来?那两个人患有头疾。”余窈还惦记着自己的安神香,张口就问。
“哦,有,有的,不过是三个人。”小药童记性很好,说共有三个人找了过来,“有两个人的确提到了表姑娘的安神香,说是晚上睡觉香了一些,头疾见效似乎不大。还有一个人,不对,那是一个很有风范的郎君,说和表姑娘有一面之缘,他的脸色不大好,才走呢。”
小药童的话让余窈陷入了迷惑中,前两个人她正等着,可第三个人是谁,她想不到哇。
“也许是二舅舅诊治过的病人,我没注意吧。”她这般猜测,在听到门外有马车驶动的声音,急忙将这点疑惑抛到脑后,脚步轻快地迎了出去。
外面,男人似乎想看一看这家医馆,从马车里面下来了。
出色的容姿和矜贵的气度当即吸引了不少注意,凡是经过的人都忍不住看上一眼。
余窈看到他眼睛亮晶晶的,但是克制住了脸上的欢喜,她担心被医馆中的人发现。没有提亲之前,她觉得还是低调一些好。
少女很有心眼地当没看到男人,故意走过他的身边,很快地勾了一下他的衣袍,然后就目不斜视地往前。
小小的拙劣的伎俩惹人发笑。
但萧焱有意对小可怜好一些,所以他反常地没有对她“视而不见”的举动不快,而是唇角噙着微笑,慢慢悠悠地走到她的身后。
因为是逆着日光,他盯着自己的影子将少女的影子一点点吞没,眼中的愉悦变得真实起来。
对,就该是这样。
他得吃掉她,在静谧的午后或者夜晚。
走到拐角了,是医馆中的人看不到的地方,余窈毫不犹豫地转过身,两只手臂紧紧抱住了萧焱的腰。
“郎君,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她笑的没有防备,仿佛认定了身后的人只有一个。
只有他。
“傻了吧唧。”萧焱又觉得她很傻,笨拙地要命,不过念在她实在会讨他的欢心,他决定这次就暂时放过她。
扯了扯她的头发,扭了捏她的脸颊,萧焱又有很多话想和她说,于是就拥着人上了马车。
余窈一直在笑,没有一丝阴霾的笑容配着她清凌凌的眼睛,让躲在暗处的人看个正着。
褚三郎注视她钻进马车,目光久久没有移开。
原来,这个时候的陛下才是真正地在笑。而他也是因此,第一次关注起了在青州城就惊艳过的少女。
褚三郎不知道青州城的所谓郎将与郎将夫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却能看出那种全心全意的信任。
无关于身份地位,只是因为那个人。
陛下是那个她喜欢的人。
褚三郎微微放松,似乎他觉得有一个人在喜欢着褚家亏欠过的那个人,他心中的愧疚就能少一分。
***
坐在车里面,余窈讲起了自己去外祖家发生的事情。
她第一次提起对大舅舅一家的嫌弃,语气不无抱怨,“以前父亲母亲都在世的时候,往京城送了不少礼,大舅舅他们怎么会连一千两都拿不出来呢。大舅母还要我去住只有两间的药舍,母亲住过的院子现在也被大表兄占了。”
“可这样了他们也不心虚,要拿走我的银子不说,还一句话就把我叫到林家,骂我一顿。”
“讨厌他们,若不是外祖父外祖母还在世,我就不和他们来往了。”
“大舅母话里话外老是炫耀她那个岳家,御史的职责不是在朝堂上吗?用来耍威风,真不要脸。”
余窈从来没有对人显露过的阴暗心思一句句说了出来,她不是一点脾气没有的圣人,当意识到她和萧焱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她讲话变得无所顾忌,也多起来。
萧焱的眼皮微微耷拉,一边玩着她的手指头,一边笑眯眯地听她在嘀嘀咕咕。
像是夏日宫里的蝉,很吵可那是他唯一能听到而又不是在嫌恶他的声音。
“你那大舅母总提的御史姓华吧?你说的不错,那是个不要脸面的东西。”他不止在听,还时不时地附和余窈一句。
每到这个时候,余窈就很开心,重重地点头,“原来郎君也知道。”
她只觉得这是她与郎君之间的小秘密,郎君只要听着或者和她一起抱怨,她就很满足。
“因为,御史台的人都不是好东西。”萧焱想到了那晚和小可怜走在一起去拿衣服的青年,眸光微沉,“常平对此可是深有体会,下一次你可以和他多说说这些。”
他是故意的,带着深沉的恶意。
奈何余窈根本不明白,她还以为常平或者常平家里受到御史的弹劾,摇摇头叹息。
“御史台的人运气都不好,上一个御史大夫全族都没了,姓华的东西若是继续猖狂,定也没有好下场。”萧焱和她同仇敌忾,目光瞥到马车里放着的樱桃,又来了精神,让余窈喂他。
余窈一想到昨日脸就开始热,不过郎君想吃,她还是乖巧地一个个去掉核,放到郎君的嘴边。
萧焱吃的很满意,又照例问她今日学会了多少。
“安神香的作用不大,我决定融一些药草进去试试。”余窈回答的头头是道,很有干劲。
“嗯,很好。”萧焱面无表情地想着,是时候找太医院的人发难了。
不过,为了奖励她,他得先把她的小心愿满足了。
次日,有人在朝中弹劾御史台的一名御史玩忽职守,明知故犯,不仅与人狼狈为奸还放任家人收揽钱财外放高贷。
御史姓华,官职不算太高但也不低。
当日下午,天子就派了武卫军去华家搜查,新上任的左尉褚三郎恰好是天子的表兄。
华家心心念念想要和褚家人见上一面攀关系,终究还是见到了。
只是很有戏剧性,这是最后一面。
不知是恐惧还是畏罪,华御史人当场死在了褚三郎的面前,鲜艳的血迹溅在了褚三郎的衣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