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抬东西到林家的当天,余窈抽空过去和外祖母还有二舅母说了一会儿话,不出意外从她们那里得到了许多来自长辈的教导。
她们说了女子成婚之后要做什么,而余窈婚后最要紧的是尽快在宫里立足,收服宫人,生下流着皇室血脉的孩子。
最幸运还得是一个小皇子,因为只有皇子能够继承皇位。
余窈乖巧地听着她们讲话,说到难为情的地方总是不好意思地笑笑,做皇后果然要顾及方方面面,她不嫌外祖母和二舅母说的太多太清楚。
因为她本来就是不该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所以她要面对的也就更多。
“听闻宫里住着陛下的外祖母褚老夫人,淡泊名利颇具智慧。先前陛下敬重允她国夫人之位,她都一直不应,窈娘,你可曾见过那位老夫人?”
余窈的二舅母姜氏突然问到了褚老夫人,她觉得这是外甥女日后在宫里立足的关键。
毕竟天子也就剩下这一个他承认的长辈。而先前又有关于褚家小娘子为后的流言传的沸沸扬扬,姜氏担忧事关褚家,褚老夫人会对外甥女不满。
余窈愣愣地摇头,虽然都在宫里,但她还没有见过褚老夫人,郎君的外祖母。
“怎会如此?”姜氏惊讶地出声,被林老夫人打了岔才赶紧将这个问题略过去。
“虽然没见过,不过那份名册是褚老夫人……安排的。”余窈的心里五味杂陈,她真不该啊,只顾着自己的事情竟然忽略了郎君的过往。
明明她已经知道了郎君的母亲是被褚家逼死的,明明褚老夫人就一直在宫里她抬脚就可以走到的地方,明明褚三郎完全变成一副样子对着她说了那样的话。
她居然忘记了去关心郎君的存在为何会被人不喜忌惮,在失去了母亲后郎君又过的什么样的日子,郎君的头疾和喜怒无常的性子会不会就和他的过往有关呢?
余窈有些愧疚,失魂落魄地走出外祖家,一时觉得她可能真的没办法做好一个皇后吧。
秋日的天空晴朗无云,日光照在身上有些温凉,路过医馆时,小药童阿阙朝她跑了过来。
“余娘子,你去医院中坐坐吧。”阿阙看她的目光带着期冀和急切,仿佛有另外的事要和她说。
余窈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大牛等人,让他们先回去香料铺子,她和绿枝到医馆中待一会儿。
香料铺子隔的不远,尉犇知道他们许多人涌进医馆不大妥当,于是默默点了下头。
当然,暗地里仍旧有人在守着。
“阿阙,你让我进医馆来什么事啊?”余窈的心神有些恍惚,不过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
“娘子,有人在医馆想见你,林大夫没过来,他就在看诊的隔间。”阿阙和她说是那日雨中来过的男子,因为余窈和他认识,他才让人留下来等着。
褚三郎!
余窈想到了他,一双柳叶眉微微蹙起来。
不过,很快,她又深吸了一口气。
刚好,有些事她可以问一问他。立褚家五娘为后的传言,他的转变,郎君与褚老夫人之间的关系,包括褚家逼死郎君母亲的详情,她都要知道。
“你竟然能出宫,又竟然愿意见我。”褚闻先看着走进来的少女,淡淡地扯了一下唇角。
“尉副将同我说,下一次再见面,或许我该称呼你皇后娘娘,不知道他照着做了没有。”
“尉副将?那是谁,我没听过。”余窈谨慎地坐在他的面前,小幅度地摇头,她的身边哪里有姓尉的人。
副将的话,莫非是武卫军中的?
褚闻先笑了笑,她的眼睛很干净澄澈,她是真的不知道尉犇是谁。
“尉副将,一直奉陛下的命令到余家保护皇后娘娘。”他轻描淡写地点明尉犇的身份。
余窈的脸红了一下,让他不要称自己皇后娘娘,现在又还不是呢。
“……是大牛吗?我就知道他不是寻常人。”余窈叹一口气,他居然会是武卫军副将啊,那自己每月给出的银子岂不是少了。
“大牛。”褚闻先低声重复了她的称呼,蓦地放声朗笑,“是,尉副将的名字的确与此息息相关。”
“你要找我说什么呢?”余窈等他笑完了,偏着头问他,如果他不开口她可不可以问他许多问题。
第87章
“那家香料铺子是你的,为什么?”
褚闻先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低声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她不好好地在宫里准备做她的皇后而是要出宫开一家香料铺子,为什么他可以破天荒地允许她这么做……为什么她在得知自己被欺骗后仍然愿意毫无保留地爱慕着那个人。
闻言,余窈一头雾水,铺子是她的还能为什么呀?她从上一个铺主手里买下了啊,而且她有钱还会制香。
“我从苏州城出发到京城之前就决定要开一家香料铺子,总是往外掏银子没有进账心里会很慌。不过,褚三郎出身大家族应该不会有这样的担忧吧。”余窈的口吻很诚实,父母去世之前余家就做着贩卖香料的生意,她没有出海的本事又想立身只能靠制香。
褚闻先哑然,他要问的并非是这个,不过想到她的身世,他没有再接着追问。
而余窈却像是在一瞬间领会了他的用意,目光顿时变得警惕紧张,故作凶狠地绷紧了小脸。
“我开香铺是早就和郎君说好的,天底下也没有哪条规矩规定了皇后不可以开香铺,褚三郎,你休想告我的状。还有,你最好也不要故意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否则我就到郎君的耳边说你的坏话。郎君最是讨厌你们褚家人了,我也不喜欢。”
余窈一点都不客气,先立起气势把人震住。
“既是陛下的决定,轮不到我来质疑,放心,我不会拿这件事做文章。”他垂下眼眸,说他自己也很需要她制的香。
余窈依旧不放松,面带狐疑地看向他的额头,莫非他也患有头疾?
“你制的香夜里能助我入眠。”褚闻先淡淡地说道,从袖中拿出一张银票放在她的面前,“前两次的香我还没有给你银子,日后我还会到你的铺子里去买。”
他的手拿着银票伸过来的时候,余窈嗅到了一股冷冽的气息,她摇摇头没收,既然送出去了那就不会再要他的银子。
不过这也算给了她开口的机会。
余窈斟酌了语句问他褚家为什么要逼死郎君的母亲,对郎君又如此薄情寡义,“难道郎君的母亲,你的姑母就不是褚家人吗?郎君的身上还流着褚家的血呢。”
“安神香的银子我就不收了,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了。”
听到她的质问,褚闻先沉默了片刻,而后诧异地挑了眉毛,沉声道,“他骗了你他的身份,然后也没把那些往事同你说。”
他忍不住内心的蠢蠢欲动,手指一下捏紧。
余窈的脸色微变,强调她是在询问褚家的人,对不起郎君的人也是他们。
郎君去到青州城的褚家,褚家家主甚至都没产生半点怀疑。
“……我的姑母本来是天底下最尊贵最幸福的女人,如果能有选择,谁又愿意看着她香消玉殒。”再次想到画中那个巧笑嫣然的女子,褚闻先的心情已经平静许多。或许,在进入武卫军中的这段时日,他也体会到了这种挣扎。
他告诉余窈先帝弑兄篡夺皇位是一件颠倒天地极为不光彩的事,更别提先帝还将他的姑母纳入了后宫封为淑夫人。
“世家大族最重名声,虽然很残酷但最理想的结果是姑母随着那位献德帝一起殉情,既保全她自己也保全家族。可是,她成了淑夫人,享受了先帝的独宠,褚家的所有人也就跟着她被放在火上烤,那几年,家里的日子很不好过。”
“尤其在她生下了先帝的皇子之后,先帝爱屋及乌在小皇子出生后不久就封他为信王,后来还要最富饶的地方分给他做封地。她和褚家就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天下人一起攻讦……后来,我的父兄叔伯撑不住了,所以姑母选择了死亡,他恨褚家的人没有错,可如果当初他没有出生,如果先帝没有篡位,我的姑母更不会死,也还是尊贵的皇后。”
“褚家的日子难过指的是不能把精美的细绢放在泥地上踩吗?还是不能再有占据了两条街道的大宅院?好的名声可以大过人的命吗?”余窈真心地问出了她的疑问。
褚闻先的话音戛然而止,很久后他平静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在说谁。
“是啊,褚家只是累于声名,而姑母是真的死了,所以他也想看戏,看着我死。如此,他才能痛快,我也能明白那种煎熬的滋味。”
“也好,能让他如愿地看到了喜欢的戏,我们之间也扯平了。”
余窈的眼神微带茫然,不明白他突然说出的话什么意思。
她还想要问别的,然而男子已经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只和她说如果还想知道更多明天还可以再来这里。
曾经为家族父兄开脱了无数次的世家郎君离开了医馆,一双没有光泽的眼眸就像是无底的深潭。
余窈一直在品味他说过的话,随着时间过去,她还是没有任何头绪,只是心里对幼年的郎君多出一份疼惜。
谁能想到,郎君的母亲就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声被逼死了呢。
余窈幽幽叹一口气,明天已经不打算再询问褚三郎了,他们这些人心思都好深。最重要的是,她没有从褚三郎的言语中看出他身为褚家人的愧疚。
褚三郎如此,褚家老夫人呢?郎君唯一尊敬的外祖母,当年会不会对弱小的郎君施以了关怀?
余窈一边想一边从医馆中出来,没留意她身上沾上了一股淡淡的气味,与她身上原本就有的香气截然不同。
为了掩饰自己夜里疯狂燃安神香的行为,褚闻先的衣袍上熏了他从前常用的梅香。
而余窈不幸,沾上了一分。
***
大婚已经基本准备妥当,萧焱这几天的心情一直很好,和颜悦色的模样和从前简直是两模两样。
朝堂上的臣子们发现了他这种转变,再不敢对余氏女的后位提出任何置喙,毕竟谁也不想看到血流成河,而眼下平和的君主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
“无事禀报,就都退下吧。”萧焱笑眯眯地冲底下的朝臣摆了摆手,一个早朝匆匆忙忙就过去了。
他自己又回到建章宫见了宣丞相和尚书令高大人等几位重臣,和气地让他们最近无事都不要打扰他。
“朕可是很信任几位爱卿,一些小事卿们自己能处置就不要和朕禀报了,周尚书称病就让他在家里好好待着,上朝过了病气给朕,朕迎娶皇后的大事万一被耽误了,几个周尚书都不够让朕砍的。”他似笑非笑地说着威胁人的话,语气有多轻快,话中的意思就多令人汗流浃背。
宣丞相很是一言难尽,他是不明白陛下怎么就对一个大婚那么感兴趣,那余氏小娘子身上到底有什么稀奇的?
不过,陛下只要不祸害他宣家的女子,他是没什么意见的。
“余氏女兰心蕙质,如此得陛下的喜爱是国之幸事。还望陛下您与她早日诞下小皇子,稳固朝纲。”宣丞相说了一句场面话,不过也是实话,如今的王朝的确需要一个继承人。
他们这些对后位没啥兴趣的老臣在乎的就是这个,皇后是谁不大要紧,太子由谁教导与他们关系大了。
“哦,朕知道了,只要没有人惹事生非让朕生气,小皇子很快就会有。”萧焱表现的满不在乎,他现在最在意的是大婚,那些个只会哭闹的小东西还得往后靠。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们年纪也都大了,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他说出了用意后就不耐烦再和几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待在一起了,着急着赶人。
常平将几位重臣送出建章宫,不经意地听到尚书令高大人感慨了一句。
“以前怎么没想到给陛下娶亲呐,早这样不就好了。听说封元危去的地方苏州城就是那余家小娘子自幼长大的地方。”
早知道陛下因为要娶亲就变得性情和煦,从前的纷争或许也可以消弭了。
常平轻轻笑了一下,重点不是陛下要娶亲,而是那个人是余娘子。
“余娘子是个品行善良的好姑娘。”他低声插了一句话。
………
絮絮叨叨的老头们一离开,萧焱就立刻让人准备马车,他看了一眼天色,虽然时辰还早,但他觉得小可怜已经在宫外他看不到的地方待的很久了。
他对她还是太好了,天底下哪能找得到像他一样如此宽容的郎君。
他感慨着出了宫直奔香料铺子而来,手腕的红色串珠被他摩挲了很多遍。
萧焱渐渐觉得上面的气味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浓郁了,他想得让小可怜重新给他做一串。
否则的话,他就咬她的脖子,最好大婚当天她的身上还带着红色的咬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