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窈的脸色变得苍白,吓到了医馆中的一众人,还是绿枝的反应更快一些,发觉她不对,当即把她们制好的香饼递过去一块。
从前,她们主仆二人在那小院里过了三年,已经生成了默契。
余窈慢慢吞吞地摇了一下头,现在的她已经不需要用一块香饼来苦中作乐强撑着了。
“没有办法报官,”她喃喃细语,乌黑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看向了面目憨厚的武卫军副将,轻启了唇瓣,“大牛,你说过,你领了我的月银就会帮我的。”
每人十两的月银,余窈还一直发着从来没有断过。
她心中的一个角落开始滋生暗色,如同头发丝一般很细却很长的东西,缠绕在小小的一块地方。
“自然,臣说过的话不会忘,但凭娘子吩咐。”尉犇的声音浑厚,眉眼逐渐显示出锐利。
“大伯父和大伯母从来都是傲慢的,他们的心中永远只有利益,好处。还有大堂兄,他在书院读书,口中念着仁义道德,眼中却没有任何人,每每我从他的身边经过他都看不到我。”余窈抿抿唇,语气很轻,“那个被他害死的妾室彤娘,他大概连她长什么模样姓甚名谁都不记得,又怎么会认出妾室的家里人呢?”
不只是他,大伯父和大伯母估计也对那妾室没有印象。
尉犇心有所感,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只要彤娘的死是真的,苦主真不真又有何妨?他们现在既然来不了京城,那就换个方式好了。”
余窈停顿了一下,她之前伪造镇国公夫人给自己“送及笄礼”,大伯母也压根没有怀疑,应该是笃定不会有人敢欺骗她吧。
人的傲慢总是这样的,自以为是。
“娘子的意思臣明白了,臣会安排两个在苏州城生活过的人冒充彤娘的爹娘。”尉犇点头,以假乱真这样的事他们做过也见过,不觉得如何。
但是,提出这个法子的人是他一直以为心思干净单纯的余娘子,尉犇的体会有一分复杂还有一分欣慰。
复杂在于她是余娘子,欣慰在于余娘子如今是皇后。
两者既相同又不同。
而此时与他感受相通的人还有医馆中的林二爷等人,唯独药童年纪小纯粹地为这个有用的法子开心。
“大堂兄人命官司缠身,想必大伯父他们也再没有精力来顾及我这个侄女。”余窈觉得这么办甚好。
“若有人发现我与他们的关系,跑到郎君的面前告我的状,我就……大义灭亲好了。”
她想的更多,连被御史找茬的可能都考虑到了。
“听起来是这个道理,窈娘做的对。”林二爷清咳了一声,对外甥女的决定表示赞同。
……尉犇很快就离开,安排合适的人去报官。
余窈立刻变得无精打采,没有留下来的心力,默默地乘着銮车回了宫,临走前只交代二舅舅尽量将此事瞒着外祖父和外祖母。
她想完全解决之后再让老人家知道,免得他们担心。
回到宫里,仰着头看见宫殿上方的檐角,余窈曾经觉得遥不可及的瑞兽,心中蓦地多了一股强烈的亲近。
她没有直接往自己住的后殿去,而是脚步匆匆地前往建章宫的前殿,萧焱偶尔会和朝臣们说一说朝政的地方。
起先还是走着,后来就变成了小步地跑,出宫一趟回来的女子就像是归巢的幼鸟一般,急切地跑着,冲着,眼中只看到一个人,扑向他。
她伸开两只手臂,就像是心有默契,萧焱的手掌放在了她的背上还有脑袋后面。
余窈抱着男人的腰,将小脸深深地埋进他的胸膛,完全不顾及一边还有其他人在。
所幸,恭敬立在一旁的不是陌生的朝臣。黎丛黎郎将沉默又识趣地拱了拱手,退了出去,和他一同退下的还有殿中的宫人。
“小可怜,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萧焱已经猜到她出宫定是为了处理那几个余家人,可还是故作不知,寒着脸询问。
冰冷的气息犹如实质,但又半点没波及到余窈的身上。
她紧紧地,充满依恋地搂着他,没有出声回答,心里的些许顾忌让余窈不大敢将自己的阴暗心思说出来。
她虽然是好人家的女儿,可其实心思很多,也有心机,会使手段算计人。
余窈会想,郎君喜欢的她一直是简单的……有些蠢笨的。
“你不说,我去问别人,他们若不说,那就杀了。”萧焱面无表情,他要她对他知无不答,不能有一点点的隐瞒。
“……郎君,不要问了。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今天很可爱。”少女颤颤巍巍地从他的怀里抬起头,弯着唇露出一个有些浅有些甜的笑容。
上一次他对她说,他只会觉得做坏事的她很可爱。
萧焱罕见地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他蓦然扬起了唇角,托着人将她高高地抱了起来,是很可爱,可爱到让他体内的血液沸腾……欲念骤生。
他挥过手臂扫去桌案上的一切物件儿,用宽大的衣袍盖住了她的整张脸,还有他自己的。
昏暗的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里,呼吸缠绕,畅快淋漓地捉住了她的唇舌。
小可怜做了坏事,也是这么小心翼翼的,为了让她更大胆一些,他要狠狠地奖励她一番。
奖励到天荒地老的时候。
***
新置的宅子里面,余老爷和汪氏还是住着和从前一样体面的大院子,只是他们的脸色和心情都比在苏州城的时候差多了。
想要投靠的侄女竟然被国公府退婚了,不仅如此,现在连人都找不到!
“昌孝,你三叔的岳父是太医,在京城也算是有名有姓,你说见不到人?”余老爷不相信侄女消失不见,整个林家也能搬走。
“回父亲,不是儿子诓您。您说的那地址如今乃是伯府,外有守卫,我和昌悌连靠近都不能。”余昌孝平日善于钻研,清楚地知道什么人不能得罪,一看到林家外面凶神恶煞的护卫,打听到那里是伯府,立刻让余昌悌和他赶紧离开。
京城乃是天子脚下,王公贵族何其之多,他们不过是苏州城的商户,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万一惹了人不开心,想要脱身比在苏州城时难上百倍!
“爹,大哥说的没错。我出海也没见过比那些守卫血腥气更重的人。想来,只能再花时间打听林家搬去了何处。”余昌悌想找到余窈很大部分原因倒不是为了余窈手中的银子,他觉得要弄清楚傅世子因何退婚。
听爹娘和大哥说,先前傅世子对窈娘很好很满意,或许还有机会让窈娘重新得入镇国公府,哪怕只是做个侧室。
镇国公府的门房一听他们仅是商人,也同样不予理睬。他们花银子打听傅世子更被门房警告了一番,可谓是步步艰难。
“只能如此了,昌悌,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昌孝,马上秋闱开始,你在府中好好温书,和方贤侄探讨学问。”余老爷下了命令,他们人现在已经到了京城,没有国公府依靠也得留下。
“儿子明白。”
余昌孝和余昌悌兄弟两个齐齐应下,劳累了几天,他们也身心疲惫,便要退下休息。
也就在这时,他们新置的宅子门外来了不速之客。
不等余家从苏州城带来的老仆反应过来,腰间佩刀的官卫就径直闯了进来。
指名道姓要缉拿余昌孝。
“杀了人还想逍遥法外,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官卫目光如刀剑,当即骇住了所有的余家人。
第108章
彤娘爹娘报官,余昌孝杀害妾室事发,直接被抓进大牢。
噩耗之下,余窈的大伯父和大伯母几乎昏厥,哪里还顾得怀疑彤娘的爹娘是怎么从苏州城到了京城的。
正如余窈猜的那样,他们包括余昌孝本人都已经忘记了彤娘的模样,更别提彤娘的爹娘家人。
毕竟,一个低微的妾室而已。
“昌悌,你即刻去官衙打点,无论他们要多少银子,绝不能让你的兄长出事,他还要参加秋闱!”余窈的大伯父冷静下来后,已经做好了破财免灾的决定。
他不相信京城的官吏都和苏州城油盐不进的封知府一般,遇财也不动心。
还有那个妾室的爹娘,可能也只是误打误撞碰巧报上了官。
“必要的时候镇国公府的名头也用出来!”
虽然傅世子已经和窈娘退了婚,但从前的情谊总还有一分在,能用的时候当然要用上。
余昌悌满口应下,带着家仆携着金银珠宝往官衙而去。遇到阻拦和为难,他也真的将镇国公府搬了出来,结果收到了一群人的哄堂大笑。
“谁不知傅世子的未婚妻是宣家的女娘,你姓宣吗?”
他被赶了出来,无奈之下只能厚着脸皮又去了镇国公府的门口,看能不能等到傅世子。
然而人没有等到,余昌悌回到新宅子后又听到了一个坏消息。因为这次秋闱天子特别看重举子的品行,他的兄长被抓去大牢明显德行有亏,参加秋闱的资格被取消,功名也被褫夺。
余老爷和汪氏彻底没了指望,捂着胸口像是七魂失了六魄,平白老了好几岁。
余昌悌不忍心,但也无话可说,兄长脱商入仕是整个家族筹划了十几年的大事,偏偏折在了最后两步,谁能释怀。
这个时候,余蓉都知道利害不敢出声。
好在,寄居在余家的方怀谙主动提出了自己的门路。虽然,余昌孝做的事很让人生气,但两家有婚约在,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冷眼旁观。
余窈的大伯父和大伯母自是感激涕零,充满焦灼地等待方怀谙的消息。
两天后,谁知叫他们等来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惊喜。
方怀谙居然和镇国公府的四房夫人方氏有一些远亲关系,通过方氏,他们不仅知道了傅世子退婚的始末,还知道了他们的亲侄女,余窈,竟然因为治好了陛下的头疾而一跃登天做了皇后!
余老爷死去的三弟和三弟妹被陛下追封为了定海公和定海公夫人,就连窈娘的外祖父林太医都得了一个安康伯的爵位!
“皇后,她做了皇后!那我们就是皇后家人,皇亲国戚!”余家人高兴地快要疯了,恨不得立刻就冲进宫里去见一见余窈,再让她把在牢狱里面的长子放出来。
“余伯父,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先去探望昌孝。旁的,稍后再议不迟。”方怀谙个性谨慎,未露出余家人的狂喜之态。
他心中存着一个疑窦,按照方氏的话,傅世子压根就没去苏州城,那么那个冒充傅世子又与五姑娘余窈行为亲密的男子是谁。
余窈被立为皇后,这些与其他男子暧昧的往事陛下又是否知晓。
想到这里,方怀谙已经生出了退却之心,加上与那位远房姑母的交谈,不准备再掺和余家的事。
他状似不经意地提出姑母挽留情难拒绝,要带两位妹妹住到方氏的别院去。
汪氏没有觉察到不对,一口应下,还和他暗示了两家的婚事不会有变。
方怀谙笑了笑,没有接话,很快带着两个妹妹和家仆搬了出去。
“那个姓方的脑子倒不蠢。”
对此,萧焱得知之后,嘲弄地掀了掀唇。
“镇国公府的人定然已经知晓娘娘大伯父一家进了京城,想必接下来满城都会传遍。”常平大概可以猜到会发生什么,御史台恐怕现在就蠢蠢欲动,等着出手弹劾。
后位已定,四夫人的位置却还空着,抱着心思的人家很多。
余娘子成为皇后面临的第一次挑战就要来了。一旦处理不好,就算长央殿建好,她的声名也会跌至深渊。
不过,有陛下在,这种结果该是不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