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童子嘴硬道:“不说!我们不说!”
胖童子倒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是真人让我们偷的,求求你放了银锭吧!”
瘦童子气急:“元宝!我们说好了不把真人供出来的!”
“银锭?元宝?你们那白水真人可真是掉进钱眼儿里了。”裴昀失笑,“好罢,我饶过你们这一次,快将这些钱袋送回失主那里,再被旁人捉到,你们非要吃大苦头不可!”
这两个小家伙也是手法了得,在场这么多武林高手,还能任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到手这么多东西。
元宝还支支吾吾的反应不过来,那银锭却是眼睛滴溜一转,忙不迭地道:
“多谢大侠开恩,多谢大侠开恩!元宝,你还愣着干嘛?”
说着狠狠拉了他一把,两人一起捡掉落在地的物件。
有一枚墨玉指环滚到了裴昀脚边,她弯腰拾起,看了几眼,突然涌起一顾熟悉之感。
元宝见状突然不管不顾的扑了过来:
“还给我!这不是我偷的,这是我的!”
说着一口咬在了裴昀右手虎口上,裴昀吃痛,下意识松手,元宝一把将墨玉指环抢了回去。
“元宝你疯了!”
银锭被他吓得小脸煞白,也顾不及捡地上的东西了,一把拉扯过他,生怕裴昀发怒,两个人连滚带爬一起逃跑了。
裴昀起身欲追,却是被人以折扇轻轻一拦,折扇主人失笑道:
“你同个小娃娃较什么真?”
裴昀看了谢岑一眼,没有说话,她只是觉得那枚墨指环十分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脑海光影一闪而过,如飞鸿踏雪,不留痕迹。
正愣神间,有人自身后悄无声息的接近了她:
“云少侠,借一步说话。”
她回头,只见杜衡似笑非笑的面孔,他压低声音道:
“公子叫我传话于你,若还想要天书,请即刻随我来。”
裴昀心中一紧,不由看向身旁的谢岑,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千回百转。谢岑权衡之下,几不可察的对她点了点头,她遂答应道:
“那便走罢。”
第98章 第四十五章
圆月初生,天色渐暗。
裴昀随杜衡出门,离开逍遥楼,一路来到海滩。
海上明月,波浪拍岸,礁石之上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紫衣如墨,玉面似雪,衣袂随夜风而摆,海天苍茫之际,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裴昀一步一步走过来,站定在他面前,沉声开口:
“你到底想干什么?”
“终于舍得抛下你那谢家公子了?”颜玉央眉目如霜,语气隐有嘲讽,“利用我得了云中帖,又得了四戒令,转身便弃如敝履,与旁人同气连枝,有说有笑。”
裴昀闻言深感荒谬:
“你我当初有言在先,通力合作,各取所需,如今交易两清,各奔东西,你何必摆出这副——”
这副妒夫弃妇模样。
余下的话却是被她咽了回去。
“两清?你似乎忘了,你我二人之间怎会有两清?”
颜玉央深深望着她,缓缓道:
“裴家四郎?小裴侯爷?或者我该叫你——阿英?”
铮然一声长鸣,斩鲲出鞘,寒光朔朔,直指他面门。
裴昀脸色冷凝:“那我又该唤你什么?玉公子,还是小王爷颜玦?你堂堂大燕国世子,偷渡宋境,私下江南,究竟意欲何为?!”
一路之上,二人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过是粉饰太平。多日以来,为得四戒令,彼此携手御敌,同进同退,多少曾生出一瞬半瞬祥和与默契的错觉,可那不过是暴风骤雨间隙的短暂宁静,海市蜃楼似的飘忽。如今那薄如蝉翼的窗纸摧枯拉朽般坍塌,他们再也没有理由自欺欺人下去了。
“说!你到底有何阴谋?天书难道已落在你手中?!”裴昀持剑喝道。
颜玉央负手而立,淡淡一笑:
“想要天书,你何不自己来取?”
裴昀见他怀中隐约有起伏轮廓,面色一寒,毫不犹豫攻了上去。
二人并非第一次交手,彼此招式都已娴熟于心,你来我往,你守我破,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裴昀看准颜玉央一个破绽,长剑一挑,划破他胸前衣衫,一本书册被顺势挑到半空,裴昀心中一喜,纵身一跃,将书抓在手中,落地一瞬,风翻书页,却见页页皆是白纸,书竟是假的!
下一瞬她便觉自己双臂被钳,那人伸手捏住她的后颈,倾身而至,以唇相覆,将一枚圆溜溜的药丸以舌渡入了她的口中。
裴昀一惊,用力一拳锤向颜玉央胸口,逼得他吃痛闷哼一声,放松了钳制,她当机立断挣开他的手臂,反手一掌扇在他下颌之上,足下一蹬,向后跃出丈远。
“混账!”
她飞快偏头将咬在牙关的药丸吐了出去,怒不可遏道:
“这回又是什么?穿肠毒药,还是巫蛊秘术?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和你同归于尽?!”
颜玉央被她这一巴掌扇得不轻,眼花耳鸣,半边脸颊红肿,他捂住胸前崩裂的伤口,缓缓转过头来,目光幽冷望向她。
“不是毒药,是解药。”
裴昀一滞,心有隐有不详之感:“什么?”
“刚才你吐出的,乃是八月煞的解药。卢雉阁的钱,流霞坊的酒,怜芳苑的香,鹿梦斋的墨,都被下了八月煞之毒。”
他有些费力的牵起嘴角,轻笑了一下:
“今日中秋之夜,便是毒发之时。”
裴昀瞳孔骤缩,脱口而出道:
“是龙阿笑的毒!你派人下毒?”
话音落下,忽听身后一片尖叫哀嚎声响起,裴昀猛然回头,只见那不远处的逍遥楼不知何时竟是燃起了熊熊大火。
云中宴还在进行,几百人都被困在楼中!
电光火石间裴昀心中千回百转,她不可置信看向颜玉央:
“这便是你南下的目的?你要借云中宴之机一举铲除中原武林门派!”
可是不对!纵使他心思缜密,计谋过人,他的手下又是如何畅通无阻行事?如何同时在四楼下毒?又是如何瞒过手眼通天的逍遥楼?除非......
“你与谢文翰早有共谋,此局是你二人联手所设?!”
颜玉央不置可否:“是又如何?”
“你——”
裴昀惊怒交加,只恨不得将此人一剑杀了,她狠狠剜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站住!”
颜玉央一挥手,便有十数名埋伏在周围的黑衣高手一拥而上,将裴昀团团围住。
“滚开,我去救人!”
“不必白费力气了,楼中机关已开,门窗皆封,再加上八月煞之毒,没有人能活着走出来。”
裴昀咬牙切齿道:“颜玉央!你这般心狠手辣,阴险歹毒,早晚有一天会遭报应!”
对此咒骂颜玉央充耳不闻,面上神色一片淡然:“侠者以武犯忌,绿林草莽,虎啸山林,南宋难道不以此为患?今次将其一并铲除,你若上表朝廷,自然也是大功一件。”
他顿了顿,低声道:“太华派上下我不曾杀伤一人,而此番楼中诸人与你皆无干系,你又何必在意?”
裴昀怒极反笑:“朝廷忌惮便能草菅人命吗?素不相识便该见死不救吗?我裴昀自幼学的是侠义仁孝,是光明磊落,是顶天立地,与你大大不同!我若如你这般心狠手毒,冷酷无情,你颜玉央早就死在朔月圣地万丈深渊,溶洞寒潭了!”
她眸中且哀且恨,嘶哑着嗓音,一字一顿道:
“我不该救你,我此生最后悔之事,便是当初救了你!”
一念之差,从此万劫不复。
颜玉央闻言如遭雷击,本就毫无血色的面容再添三分惨白,心中大悲大恸之下,喉头腥甜,张嘴便喷出了一大口血溅在衣摆地上,转瞬侵染开来。
这一句话,叫他自当日寒潭碧水中被救起后,一直以来所有痴恋,所有执念,统统都化作泡影,成了笑话。
是了,这世间本就无人愿他活下去,无人在意他的生死,万般种种,不过都是他一厢情愿的强求罢了。
见他骤然呕血,摇摇欲坠,裴昀本是心头一紧,可颜玉央一把甩开身旁杜衡伸来欲搀扶他的手,而后抬头望向她的目光,却更是叫她心中一颤。
那双通红的眼中,盛着满得几乎要溢出的憎恨、失望、悲伤.......虽无声,却已万语千言。
他缓慢又用力的伸手抹去嘴角残留的血迹,从袖中掏出一物,重重摔在了裴昀脚边的沙地中,嗓音沙哑吼道:
“滚——”
是一只细口白瓷药瓶,裴昀捡起瓷瓶,拔开瓶塞,略微一嗅,与她方才唇齿间残留的味道一模一样。
裴昀抬头最后瞥了颜玉央一眼,便在他这般炽热又冷厉的目光下,头也不回的转身向逍遥楼方向奔去。
.
夜色之下,火光冲天,连中秋满月也被映成一片血红。那火势之猛烈,顷刻之间将相连的五栋楼宇全部吞噬,显然是放火之人早有预谋。
裴昀既得解药不敢再耽搁,片刻不停赶去救人。
虽然门窗已封,但楼中仍有零零散散的人突破机关,以轻功从楼上跃下,试图逃生,却被早已守在楼下的黑衣杀手阻拦。那雪岭二佛便如黑白无常一般,手起刀落,无声的收割性命。
裴昀遥见那落星山庄少庄主薛浣好不容易逃出火场,身上尚残留着火苗,便遭二人围攻,勉强支撑了几招后,被笑弥勒以铁念珠死死勒住脖颈,鬼菩萨一掌击在其天灵盖上,登时毙命。
“住手——”
裴昀目眦欲裂,运尽全力拔足狂奔,忽而迎面寒光闪烁,她瞳孔皱缩,身形急转,凌空向后连翻数了空翻,这才堪堪躲过了偷袭的暗器。
待站稳之后,裴昀抬头望去,只见面前立着一个玄衣身影,面覆白色假面,其上只有眼口处有三道弯月孔洞,如同哭丧着的一张脸。他手中拈着一朵花瓣重重,如莲似菊的暗器,正放在鼻端轻嗅,夜色之下,火光之中,优雅又诡秘。
他开口,却是一把裴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嗓音:
“小师侄,你既已得了逃生之路,为何偏偏还要回头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