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线越过她往对面院子甩过去一眼,低声道:“江行的案子破完之后,盯着我们的人会多起来。尤其是对面那位少卿大人。”
涂希希给他说话的口气弄得有些紧张。她顿时提了心胆,收敛了自己的气性,大气不敢出地坠在了傅长熙身后。
门房见今晚上竟然是傅长熙亲自过来要派马车,特地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涂希希。见是熟人,便松了口气,说:“这么晚,两位大人还要出门办事啊。”
傅长熙夸张道:“可不是,那么大的案子,总得善始善终。你也瞧见了吧,今儿兵部尚书钟大人都亲自找上门了。”
门房毕恭毕敬地将马车牌子奉到傅长熙面前。
“小侯爷,何时回来?”
傅长熙收了牌子。
“顺带回去,明早还要去一趟宫里。看圣上何时放我回来,我便何时归还马车。”
门房登时噤声。
傅长熙甩着牌子出了大门,指使涂希希爬上了停靠在门口的马车。自己登上去指使回头和赶车的大理寺吏说:“直接回侯府。”
门帘厚重地挂了下来,傅长熙长吐了口气,在最里面坐下。
涂希希左思右想,还是耐不住性子说出了口。
“您是故意说给门房听的吧。”
傅长熙闭着眼。
“免得有些人胡思乱想罢了。大理寺这么多人都是长眼的。这会杨明慧那帮人必定得了消息了。”
涂希希对这些人其实都不了解,只能从傅长熙说话之时提到这些人的口气听出来些端倪。
别人他都一概用这么多人概括了,唯独将杨明慧这三字摆在了台面上。先前胡浩源之死也牵扯到了这个人名,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傅长熙的脸色有些沉。
“杨明慧是何人?”她问道。
傅长熙沉吟了片刻才回她。
“内阁大学士,当今文官第一人。杨家原是前朝功勋世家,几代鸿儒,桃李遍布朝野。现在在朝中报的上名号之人,几乎都和杨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过,杨明慧和杨家前几代走的不是一个路子。”
他说到这顿了下。
涂希希以为他接下来会朝贬低人这条道上一去不复返。
片刻后,却听傅长熙叹了口气。
“……虽然不大想承认,杨明慧从政真是一把好手。任何政务上的关卡,只要到他手上都会十分顺畅。去年西南大瘟疫,太子被圣上派去历练,不到两月灰头土脸跑回来说人不听话,各个都想造反。杨明慧便指点他带上尹贤卿,做了一场法事,再给当地民众送了药。竟真的平复了当地躁动不安的百姓。”
他不由得感叹道:“只能说,有些人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说来,这点倒是和你有些像。”
涂希希听得入神,冷不丁听到他这种半损半褒的话。
“好端端,寒碜我做什么。”
人家是内阁大学士,做事做人都是上等人,哪是她这种连真实名姓都不敢露面之人可比的。
第55章 做错事总要付点代价
傅长熙倒不是寒碜她,只是打心眼里觉得在天赋这点上,涂希希是个难能可贵的天才。
不过仔细想想,以为人来说,把她和杨明慧这种人比,确实寒碜了她。在做人上,杨明慧给涂希希提鞋都不配。
宁静的夜色当中,马车一路驶向位于位于皇城东侧的长亭侯府。
到侯府时,已过夜半,偌大的侯府外悄无声息,除了马车的动静,什么都没有。涂希希下意识放轻了动作,下马车却发现马车边上已经静静地候着人了。
对方是个年纪尚小的男孩子,个头挺高,有些细瘦,瞧着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见他们下来了,殷勤地小跑上来,利索地从涂希希手中抢走了所有文书,笑出了两颗虎牙,压着声唤了她一声。
“殊途哥,今晚也被小侯爷抓来办事了啊。”
涂希希微愣,下意识摸了下脸。
跟在他背后要下马车的傅长熙不大客气地伸手将她推下了马车,皱眉说:“就没见过像你这样连我的路都敢挡的人。”
男孩子利落地躲开了忽然砸下来的人,嘿嘿嘿看着他们俩直笑。
涂希希摔下马车,险些腿软跪在地上,回头朝傅长熙瞪了一眼,正要数落傅长熙手黑,忽听傅长熙目光看向了另一边,问:“怎么,这么晚还有客人?”
涂希希当即收了话,顺着傅长熙的视线望过去。
侯府大门口比想象中的气派,红漆大门高耸地立着,两尊威武的石狮子张牙舞爪地蹲在左右两侧,虎视眈眈地盯着出现在大门口之人。
石狮上方各挂了一列自门上方排下来的红灯笼,只亮了最后一盏大灯笼——这门口实在有些大,这一盏灯笼映照出来的光有些铺不过来,弄得四周都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此时,立在灯笼下方,有一抹颀长身形。对方立在石狮左侧,身影正好嵌在大门一角,一脸视人命为粪土的漠然,看着和凶恶的狮子相得益彰,配得很。
来人正是京兆府的宋于新。
涂希希迟疑地回身看向傅长熙,问:“他怎么来了?”
傅长熙轻弹了两下衣袖,左手往后一搭搁在后腰上,望着宋于新道:“看着不像带着好消息来的。你做好心理准备。”
涂希希莫名看着他抬步走向宋于新,心道关我屁事。
人家一看就是来找小侯爷的,她又不好管闲事。
宋于新特地等傅长熙走上了台阶,才迈步走过来,弯腰拱手还算恭敬地行礼。
“小侯爷,深夜叨扰。”
傅长熙抬了右手。
“客套免了,说正事。”
宋于新当即拧了眉,跟着傅长熙过来的涂希希愣了下——从她接触宋于新的经验来看,这人脾气贼大,作风刚硬,举止和性情从来都是顺意而为,这次是她第一次见他如此不情愿的模样。
宋于新似乎还有些纠结,涂希希走到傅长熙身侧,看他这副难开口的模样,问:“莫不是刘大人之事?很难以启齿?”
宋于新冷哼。
“瞎说什么。”
傅长熙道:“为了你们江大人的案子,我们辛苦了几天没合眼了。现下疲得很,没心情和你站在干瞪眼。有事就说,没事请回。”
宋于新重重地吐了口气,说:“是陈世友。”
傅长熙要转身离开的脚步顿时停住了。
涂希希也很意外,陈世友应当对傅长熙无话可说才对。毕竟这个案子一直盯着他的就是他的好学生。
傅长熙收回了脚步,重新站在宋于新面前。
“他死了?”
涂希希惊了下,宋于新还没开口呢,这人就咒自己曾经的老师死。这得是有深仇大恨了吧。
宋于新缓缓地摇头说:“我私下去问他为何要杀江大人。他说,想知道就找您过来。除了您之外,他不会对任何人说一个字。”
傅长熙嘲弄道:“你听错了吧,这种时候他不应该抱好他家大统领的大腿吗?”
宋于新盯着傅长熙。
“小侯爷,下官不开玩笑,您知道的。”
傅长熙磨了会牙,摆摆手说:“明日他就能见到我了,让他耐着性子等一会。你们小侯爷是人,非草木,为了他我几天没合眼了,这会容许我休息片刻。”
他说的话里很是客气,但神态是货真价实的嚣张跋扈——他用眼神告诉宋于新,不见。
老实说,涂希希有些理解傅长熙现在的心情。
倘若害死自己父母亲之人要求在临死之前见自己一面,她也觉得很是恶心,别说是见面,即便只是听到这个人的名姓,都让人浑身都不舒坦。
傅长熙脸色冷了下来,他侧头朝候在大门口的男孩子说:“流星,把那几个小案卷拿出来,交给宋巡捕。省得你殊途哥专门跑一趟京兆府。”
说着,他径自便往大门那边走去。
宋于新看着傅长熙无情的姿态,心底莫名有些爽快。但随即他便想起了陈世友在他拒绝之后,摆出的那副恶声恶气的模样。
“你告诉乾阳,若是他不想知道江行究竟为了什么而死,便当我也死了吧。”
“等我死后,下了地狱见到江行,我便同他说,他心心念念,觉得是世上最好的小侯爷。在他死后半分都不想知道他江行究竟为了他愤怒了点什么。”
“真是可怜啊,一个个的,全是懦夫。只是因为江行死了,便什么都不敢面对了。”
宋于新提了口气,侧了个身,面对傅长熙的背影。
“小侯爷。陈世友知道您不会见他。因此让下官给您带了话。”
“他说,您当初问过他为何要杀江行,现下若是想知道答案还来得及。过了今晚,大约这世上就再也没有能回答您问题之人了。”
傅长熙又停住脚步。
涂希希听出了宋于新这话中之意。
“这话是何意?”
宋于新侧头看了一眼涂希希。
“听得出来就不要装傻了。”
涂希希看向傅长熙。
“杀人灭口?谁给他们那么大的胆子。”
傅长熙沉声道:“我给的。”
涂希希一时间无言,这话似乎从傅长熙口中说出来,让她觉得不太真切。
傅长熙转过身,面对着他们俩,说:“我若是想要救他,今日在防卫营那头我便可以将他带到大理寺。我亲自看管,这会早就该问出了我想知道的一切。”
“我一旦知道了所有,他便没有了灭口的价值。反而活着才有用。”
涂希希确实对他竟然没有将刘奇和陈世友先带回大理寺的做法颇为不解。她以为傅长熙心底有了打算。
却没有想过竟然是这种打算。
傅长熙漠声道:“人做事,总要付出点代价。他陈世友现在知道怕了,当初不是口口声声自己看透了一切吗?”
第56章 青出于蓝
傅长熙一早便料定陈世友会想办法让人来找自己。
这世上并非什么人都能做到像江行那样看淡一切,不为任何事牵扯自己的七情六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