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陈世友这种算计了一辈子的人。
越是钻营之人越是放不下自己所得,这便是人性。
“宋于新,”傅长熙背对着他们,低声道,“你被陈世友拿捏住了,他知道你想要什么,便会顺着你的欲念,利用您来为他求生。”
宋于新被傅长熙一句话说得哑口无言。
傅长熙转身跨步进了大门。空气中夹杂了一丝他遗留下来的冷漠,昭示了他的答案。
涂希希看着僵在原地的宋于新,好奇地问:“你好像很在意陈世友为何要杀江大人。”
宋于新侧头瞪她。
“你懂什么……”
涂希希平白给他呛了一脸,却觉得这人心地是好,情绪外放,忠于人也忠于心,是个脚踏实地的好人。
她侧头看了他片刻,问:“小侯爷话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自己设了这个局要陈世友的命,便不会给陈世友机会翻身。你何苦要让陈世友得逞。”
宋于新咬牙切齿,半晌松了口,眼眶却红了。
“若非为了江大人,我也不愿被这种人摆布。”
涂希希盯了他好一会,忽然回头朝还站在不远处的小孩儿招手。
“流星,把小案卷给我。我送宋巡捕回京兆府。”
流星有些意外,他转头往大门内看了一眼,犹豫道:“可小侯爷说了不见啊。”
涂希希快走了几步走到他面前,将上面的几卷案卷挑走,低声说:“和你们小侯爷说一声,就说我出去一下,至多一个时辰便回来。若是一个时辰我还没回来,劳烦请侯府的马车过来京兆府接我一下。”
说完,她转身朝宋于新说:“走吧,我陪您去一趟。”
宋于新拧眉看着她,说:“陈世友要的是小侯爷,你去了有什么用。”
涂希希拉着他往京兆府的马车走,说:“你的话已经传给小侯爷了,他要是想去自己会去,你守在这也没用。”
说完她想了想,接着说:“我去是因为我想见陈世友。”
她想知道父亲的遗书是否真在他手中。
京兆府的牢房就在京兆府衙的后方——和府衙之间有一道起码有三人之高的白墙隔着,出口也在相反方向。
进门之前,涂希希好奇地说:“寻常审案之时押解犯人要绕那么大一圈,不是很费时?”
宋于新深吸了口气,看得出勉强压住了自己的脾气,冷声道:“审案之前,犯人会提出来押在大堂一侧候着。”
涂希希恍然大悟——盛京果真和地方大不相同。审案还有如此多的细枝末节。
宋于新正要停下马车,却听涂希希说:“别停,去办事处那边吧。”
宋于新侧头,一脸不耐烦:“你搞什么花样。”
涂希希抬了下手中的案卷,说:“正事总要好好办,不然小侯爷又要罚人了。”
宋于新没好气地嘟囔。
“一天到晚的,就你们大理寺事多。也最烦人。”
涂希希将案卷送到办事处,又问宋于新借了一身京兆府当值守卫的外衣。看着她就地将衣服裹上,宋于新才反应过来。
“你们大理寺的人是不是个个脑子里都有百八十条弯道。什么话不能讲清楚,非要拐着弯来做。”
涂希希听出来他意思是先前不说自己是为了借衣服之事特意来一趟办事处。
“本就是隐蔽之事。再说了,这事和大人您无关不是吗?就当全是我个人所为,到时候小侯爷怪罪下来也和您无关了。”
宋于新翻身下了马车,白了她一眼。
“真要做就像样点,这马车该你来赶才对。这世上哪有领头给手底下赶车的道理。”
涂希希顶着宋于新嫌弃地不行的模样爬下了马车。
“那我可不敢在您这样的行家面前动手赶车。”
宋于新一路带着人进去——京兆府牢中比涂希希想象中要干净许多,里面几乎没有特别脏污的东西。牢房中供有床铺和桌子,看着有模有样的。
大约是担心她胡思乱想些什么,宋于新率先说:“这些都是犯些小奸小恶之人。不是什么大罪,没必要让人关得难受。”
“江大人亲自置办的?”涂希希明知故问,宋于新不打人就已经是善待人了,这种事不可能是他做的。
宋于新歪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即便是宋于新没有说话,涂希希也能感受得到宋于新对江行之倾慕是真心实意的。江行所做的任何一点事,对宋于新而言都有着非常意义。
也难怪他会为了江行,即便违背自己本意也要去求傅长熙。
“其实我也很是不解,比起让陈世友以命抵命,宋巡捕为何觉得知道江行为何而死比较重要。”
宋于新沉默着往前踱步,快到门口之际,忽然低声说:“江大人在京兆府七年,没有一桩案子半途而废。即便是有他人从中作梗,该列之名目,也从不含糊。”
涂希希大约懂了宋于新这番作为之意。
宋于新却还是郑重道:“我就想着,也不能让江大人自己死得如此不明不白。我得给大人一个交代。”
涂希希心底不由得再次赞叹,果真是求仁得仁。江行大约自己也不曾想过,自己死后,有人也会同样对待自己。
陈世友被关在京兆府最里面的角落之中。大约是听到了他们过来的动静。涂希希过去的时候,他站在了牢门那边。
见来人非傅长熙,他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
“果真是我教出来的好学生。把我冷漠无情这点学了个七成。”
涂希希冲他笑了声,说:“九成吧。我是背着他来的。是我自己有事想要找您问,和少卿大人无关。”
陈世友沉吟了片刻,问:“陈某和小兄弟有过节?”
涂希希摇头。
“我只是想问陈大人一句,卫显英的遗书,真是您临摹的?”
陈世友迟疑了片刻,不答反问。
“……我就说从前你在乾阳身侧也没见有多能耐。这次竟然展露如此能为。原是和卫家有关系啊?”
涂希希也同样无视了他。
“刘大人当初将那份遗书交给小侯爷之时,很是纠结。起初我以为是他害怕交出这份证据对他不利。现在看来,其实是怕陈大人知道,对吧。”
这份东西,在刘奇手中,刘奇就是安全。一旦交出去,陈世友一眼看到便知道刘奇背叛他了。
陈世友哼笑了声,没有回答。
涂希希提了口气。
“我先申明一句,我换这身衣服进来是为了不让您得逞。将您搅浑的浑水泼到大理寺头上来。”
陈世友一顿,看向涂希希的目光变得尖锐起来。
涂希希镇定地回视。
“即便您一个字都不会和除了我们少卿大人之外的人说,我也知道您想说的是什么。”
陈世友眼神微闪,片刻后他扯了下嘴角。
“……不可能。世人除了我自己之外,谁都不知道我有多少底牌,你又算什么东西?”
涂希希转过身,背对着陈世友。
“江大人和您不一样,他对人生际遇看得很淡。他足够豁达大量,除了他自己犯下的错。”
“那日晚上,江大人为何动怒。是您给他看了什么吧。”
涂希希迟疑了会,又说:“让我想想……江大人对您的笔迹非常熟悉,他可以一眼看出您临摹的字迹,知道了刘奇背后的人可能是您,却没有立刻做出反应。”
“并非是江大人仁慈,想要给您一个认错的机会吧。”
陈世友呵笑了声。
“他那样干净的人,怎么可能会为了我这种脏污之人弄脏自己的手。”
涂希希点头。
“所以是因为您将一切告诉了他,终于让他对您起了杀心,对吧。”
陈世友面色幽暗了下来。
涂希希接着说:“然后,您趁着江大人对您起杀心之时,命刘奇动手。刘奇在您和江大人之间两难,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您。”
那时候的陈世友,应当在那一刻尝到了胜过江行的滋味。
蝼蚁食之味髓,有一便有二。
陈世友尝到了甜头,胆子瞬间膨胀,才有了自己动手杀胡浩源的念头。
陈世友身体中的战栗感被涂希希的一语道破带起来了。
“……乾阳真是好眼光。”
涂希希对他之褒奖无动于衷。
“少卿大人说过,江大人临死之前,面露怒气。”
陈世友道:“输给了我这样的人,他当然会生气。”
涂希希冲他笑了笑,道:“您自己都说了江大人是个淡漠之人。又怎会像您一样在意胜负呢。江大人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他发现当年救了一个不能救之人。他发现自己做错了事。”
“不过,好在还有我们少卿大人在。”
陈世友有些意外。
涂希希说:“您以为依旧捏在自己手里的保命符,我想早在您今日在防卫营与我等对峙之时,少卿大人便让人去搜查了。您以为少卿大人为何会有底气不来见你?”
陈世友面色大变。
“不可能,我明明……”
涂希希道:“我想了想,少卿大人应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您在他面前的伎俩,完全不够看呢。”
第57章 小侯爷是对的
陈世友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他凝视着涂希希,眼神中掩藏不住的探索,似乎想竭尽全力看明白方才的那番话有几分真相。
涂希希却一语将他的意图打破。